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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泥潭

第三十八章:泥潭

謝紅塵確實有心爲戴月脫除奴籍。

民間凡人若是入了奴籍,便是主人的物件。主人可以任意買賣、打殺,沒有任何自由可言。

謝紅塵知道其中苦楚,而培育梁米、令千萬災民得以渡過饑荒的奇女子,顯然讓他生了憐憫之心。他要解救此女,自然不能如第一秋般直接納妾。

如今玉壺仙宗如日中天,他身爲宗主,若一聲令下,黃墅縱然心中不願,又哪敢反抗?

可探查弟子傳回的這份消息,卻出人意料。睿智如謝紅塵,也覺怪異。

弟子將戴月的生平查了個乾淨,她母親被狐妖玷辱,這才生下了她。她從出生開始,就在黃家爲奴。後來被調派到黃壤的院子裏,成爲黃壤的貼身侍婢。

自成元初年後,戴月從無名侍女,一躍成爲育種名家。

及至今年年初,司天監監天第一秋甚至不惜以仙茶鎮爲聘,想要納她作妾。

以第一秋的身份,戴月若是成了他的侍妾,自然可脫除奴籍。而第一秋向來不做賠本的買賣——他若要買這個奴婢,或許還有旁人打戴月的主意。

可若戴月成了他的侍妾,那旁人真是無法可想了。

但接下來的事更奇怪,皇帝師問魚召戴月入宮培育珍稀樹種,戴月竟然育死了種苗。司天監轉而向黃壤求助。

而第一秋納戴月爲妾之事,也就此告吹。

真是處處透着詭異。

謝紅塵心中懷疑,自然重查洞世之目。仙茶鎮的洞世之目由來已久,本意是爲了震懾妖魔,免其作亂。

但如今他既然存疑,難免要細看。

這裏的洞世之目,設在小鎮中心的榕樹之下。視野廣闊。謝紅塵查看許久,發現有一個角度,可以看到黃家的一處農田——仙茶鎮一半的農田,都是黃家在試種。

而成元初年以前,這處農田絕大多數時候,都是黃壤在親自打理。

而那一年,正是戴月培育出梁米之年。

一個不常下農田的半血狐女,真的能夠一舉培育出這樣的驚世之物嗎?

謝紅塵百思不解,但另一個人卻吸引了他的目光。

農田之間的黃壤也是儀態端莊、身姿柔美的。她經常站在田間,看佃戶播種、侍苗。她從不盛氣凌人,對誰說話都語帶笑意。

與男子接觸更是從不逾禮,舉止有度、談吐從容,完美得不似真人。

謝紅塵的目光在影像之上微微逗留,其上正是黃壤,她與幾個佃戶交談,指導他們如何下種。謝紅塵收回雜亂的心思,重新思考戴月。

要試探她的真假其實很容易。

——師問魚不就親身一試了嗎?

謝紅塵於是再度親臨仙茶鎮。整個仙茶鎮因他而轟動。而謝紅塵令地保,將整個仙茶鎮的百姓都聚到鎮中心的榕樹之下。

他一聲令下,其他百姓哪有不從?

一時之間,榕樹下圍滿了人。

謝紅塵白衣黑髮,負手而立。百姓皆很自覺地爲他讓出一塊地方,他站在人羣裏,如同霜雪寒冰。

小鎮上的百姓陸續到齊,黃家人當然也到了。

黃墅很自然地擠到人前,站在離謝紅塵最近的位置,彷彿是爲了彰顯他與這位宗主最是熟識。謝紅塵掃視人羣,目光先是在黃壤身上一凝。

奇怪,幾千百姓,他偏偏就一眼就看見她。

感覺到他的目光,黃壤微微欠身,極端莊有禮。

謝紅塵於是也微微頷首,他揚聲道:“諸位,先前聽說鎮上有位戴月姑娘,曾先後培育出梁米、苦蓮等良種,解民之需。玉壺仙宗對其仁德十分感佩。”

百姓頓時小聲議論,戴月更是心頭激動。這位謝宗主果然記得自己!一想到自己從此可以脫除奴籍,甚至有望拜入仙門,她連呼吸都變得急促。

而黃墅的臉色,就沒有那麼好看了。

戴月好歹也是他的一棵搖錢樹,給了第一秋,他還能得到仙茶鎮。若是給了玉壺仙宗,那可是竹籃子打水了。

仙門不在乎奴籍,玉壺仙宗若是要人,還能許他什麼好處?

他眉頭緊皺。

而此時,謝紅塵忽從儲物法寶中取出一盆靈草,話風一轉,他道:“今日玉壺仙宗有一株仙草,名叫‘功勞葉’。玉壺仙宗想請戴月姑娘培育此草,加強其藥效。若能達三倍以上,定有重酬。”

戴月一臉茫然。

謝紅塵向她示意,她站在人羣之中,不知所措。身邊還有人提醒:“戴月姑娘,謝宗主叫您吶,您快去吧!”

戴月一步一步走到謝紅塵面前,看着他手中的那盆功勞葉。她不敢伸手去接。

謝紅塵溫和道:“戴月姑娘,請。”

戴月顫抖着接過那花靈草,謝紅塵接下來的話又給了她一記重擊:“請戴月姑娘允許全鎮百姓陪同育種,也讓大家知道培育良種的艱辛與不易。”

周圍百姓大聲叫好,戴月卻知道,在幾千雙眼睛之下,她完全做不了假。

黃墅一臉不解,他並不知謝紅宗的用意。

謝紅塵大步向黃壤走來,道:“阿壤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黃壤當即道:“自然。”

她隨謝紅塵離開人羣,謝紅塵終於問:“謝某有一事不解,還請阿壤姑娘解惑。”

黃壤微微欠身,道:“宗主請講。”

謝紅塵問:“黃家真正的育種名家,不是戴月,而是阿壤姑娘你吧?”

黃壤心如明鏡,面上卻微微一滯,搪塞道:“宗主何出此問?”

謝紅塵說:“這些年姑娘經管着黃氏的育種生意,花費了不少心血。據玉壺仙宗查證,成元初年之前,你曾有不少良種問世。但因着出自黃家,便都打着黃墅的名頭出世。你空有才華,卻並無聲名。成元初年,你輕而易舉便育出梁米,最終功勞卻由侍婢戴月冒領。”

他語速不緊不慢,一邊說話,一邊留心黃壤的神情,道:“你身爲主人,爲何會被僕從冒領功勞?”

那當然是爲了你啊,夫君。

黃壤心裏嘲諷,面上卻毫不顯露。她後退幾步,道:“宗主多心了。”說完,轉身離開。

謝紅塵心中疑竇更甚。他這個人,素來眼裏不揉沙子,若說這一生唯一揉下的一顆……大概就是黃壤了。既鄙薄厭惡,又難以割捨。

今日之事,他是不會就此罷休的。

果然,謝紅塵非要抽絲剝繭不可。

村民們日夜守着戴月,個個興致勃勃,想看她如何培育良種。甚至有說書先生已經忙着改書,準備第一時間說予世人知曉。

戴月所需的一應器物,都由衆人提供。她如衆星拱月,被困在榕樹之下。

大家都在談論這件大事,都道戴月將爲整個仙茶鎮揚名。

而謝紅塵經過黃墅身邊,卻嗅到神仙草的味道。

這氣味他上次也嗅到過,但此時,黃墅手裏拿着菸斗,那氣味便濃烈很多。謝紅塵雖爲劍仙,但也擅煉丹。他對藥草可比正常人敏銳太多了。

這些神仙草的藥性,比平常強勁得多。黃墅這個抽法,必定成癮不可。普通的醒腦丹,根本不會有任何作用。

謝紅塵掃了一眼黃墅的菸斗,也並不多說,但心裏卻有一個想法在緩緩成型。

——戴月與黃壤是主僕,她如何能冒領主人之功?

如果主人有什麼把柄在她手上,那就說得通了。

但黃壤會有什麼把柄呢?黃墅所抽的神仙草,顯然混有變種。如果這變種正是黃壤培育,用以毒害自己的親生父親,這是說得通的。

更何況,黃墅抽神仙草成癮之後,確實也是黃壤把持了黃家。她有這個動機,也因此而得利。

若是這一點讓戴月知曉,那她是不是就可以威脅黃壤,讓出這些育種的功勞?

謝紅塵越想越有理,只是黃壤爲何要毒害黃墅?

黃墅雖品性不端,但到底是她的親生父親。此女如此作爲,未免令人齒冷。

黃壤見他前往黃家的農田,知道他也查得差不多了。

大抵,也應該放出自己的殺手鐗了。

紅塵,你看無論夢裏夢外,我爲了你,都是用心良苦啊。

謝紅塵來到田間,果然在角落裏發現了一小塊土地,裏面正種着神仙草。

他只略一打量,立刻便看出來,裏面混雜着少量的變種。他掐了一朵變種神仙草的花湊到鼻間細細一嗅,那藥效何止提升三倍?

看來,此女也不能留。

他帶着這花,正要回到榕樹之下,突然,有個婦人攔住了他的去路。

“謝宗主。”婦人向謝紅塵深施一禮。謝紅塵眉頭微皺,認出這婦人也是土妖,問:“你是何人?”

婦人道:“小婦人姓黃,名均。”

謝紅塵在腦海中搜索這個名字,卻全無印象。婦人微笑着解釋:“我是阿壤的姐姐,與她同父同母。”

她這般說,謝紅塵這纔看清,她眉目間依稀是與黃壤相似。但其風情神韻,不可相提並論。謝紅塵問:“原來是黃均姑娘。你有話說?”

黃均向他深施一禮,道:“無論宗主發現什麼,請不要傷害阿壤。”

“哦?”謝紅塵這纔來了三分興致,問:“爲何?”

黃均向他深深一拜,說:“宗主可知,這片神仙草下的土地,是什麼嗎?”

謝紅塵無意聽她賣關子,並不答話。黃均只好說:“是我母親。我和阿壤的母親。”

神仙草下,土地裏摻雜着細沙。謝紅塵驟然想起,土妖若是身死魂消,確實會化土成沙。他問:“你們土妖習慣用自己母親的遺骸種草?”

“當然不是。”黃均像是陷入一段往事,道:“母親是家父黃墅的髮妻。她出自大家,下嫁給父親之時,遭全族反對。可母親執意與家中斷絕關係,陪着父親回到小小的仙茶鎮謀生。可沒了家世的靠山,父親很快就原形畢露。他開始大量納妾。無數的美人流水一樣進到黃家。”

她憶起那段往事,語聲如暗夜的海潮:“母親哭鬧無果,只想生下男孩,以保住自己主母的地位。可是……她生下了我。父親忽視她,其他女人嘲笑她。她日日消沉抑鬱,後來更是性情暴躁。但她並沒放棄。她試盡了各種藥方,終於又懷上了一個孩子。”

謝紅塵沒有說話,他知道結果。

果然,黃均說:“她欣喜若狂,可十月懷胎,她生下了我妹妹黃壤。整個黃家沒有人看得起她。我爹的妾室,生下了一個又一個孩子。我母親要強,她還想要再生。可當時,她的身體已經十分虛弱。那些女人,人人輕視她。她着了魔一樣,連睡着都夢見自己生了個兒子。可父親卻再不來她的院子。”

黃均的話停在此處,謝紅塵終於忍不住,追問:“後來呢?”

“後來有一天,父親終於來了。那一天晚上,他喝得醉薰薰,撞見了在母親房裏的我。”謝紅塵心中一驚,黃均繼續說,“他……玷污了我。母親喝完求子的神藥,回房時正撞見這一幕。”

那是什麼景象,謝紅塵不能想象。黃均說:“可母親奈何不了他,她只能遷怒於我。她哭着罵我是賤人,是勾引親生父親的娼婦。啊,她抓住我的頭髮,扯掉了我一塊頭皮。”

她笑笑,指了指頭上,那裏有一塊沒有頭髮的疤。永遠不會有頭髮了。

黃均的聲音無悲無喜,淡淡地說:“從那以後,父親每次來母親院子裏,便都讓我陪他。漸漸的,黃家有人知道了這事,那些人用盡所有惡毒的話,羞辱我的母親。也羞辱我們姐妹。母親每次都忍着這些羞辱,回來便打我們姐妹。”

謝紅塵沒有說話,黃均說:“那時候阿壤還小,捱了打也不求饒。傻傻地硬撐。終於有一天,母親拿了刀,要劃花我的臉。我用手擋了一下……”她撩起手臂,上面疤痕入骨,“阿壤突然衝過來,她搶過刀,用最惡毒的話怒罵母親。然後她拖着我,逃出了院子。”

黃均笑着指了指這片土地,說:“我們就在這裏相擁而坐,不敢回去。等到夜裏,天黑了,我們終於決定回去看看。”

謝紅塵問:“你母親……仍未消氣麼?”

黃均擡起頭,仰視天空,許久才輕輕道:“她死了。等我們回去的時候,發現她死了。她用那把刀,挖出了自己的心。我跟阿壤就在旁邊,看着她靈力慢慢消散,化爲黃沙。她熬了那麼多年,終於捨得死了。”

“啊,父親沒有管她,還下令不準爲她立碑安葬。阿壤將她化成的沙撒在這裏,後來就在這裏種了神仙草。”黃均沒有哭,她自始至終沒有流一滴眼淚。

謝紅塵終於問:“你還好嗎?”他知道一個女子若是傳出這樣的名聲意味着什麼。

黃均注視這片神仙草,像是在回答另一個人的問話,她深深吸氣,笑着說:“挺好的。阿壤掌管家業之後,就將我嫁了出去。我嫁得遠,很遠很遠。遠到那裏……沒有人聽說過我的事。我的夫家每一年都要買入良種,所以我有時候,也可以回來看上一眼。”

謝紅塵沉默。

黃壤始終沒有出現。這是她鋪給謝紅塵的真相。

也是夢外的成元五年,戴月向謝紅塵隱瞞不言的事。此刻,她揭開瘡疤,血淋淋地伸給他看。

爲什麼要毒害自己的親生父親?

黃壤冷笑,當然是爲了掌權啊。在這樣一個泥潭,人性何其下賤?

人若想要活出個樣子來,總是要想些法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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