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7章 青絲成雪

這場交戰持續的時間，遠比剛纔白水秋還沒有被捲入黑潭內的時候要短暫。

僅僅是半分鐘過後，就聽到——

嘭——！！

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起，黑潭內的水面被呈放射狀炸開，一道全身浴血的身影從水面下被拋射出去，宛如炮彈般飛出了數十米，在一口氣撞斷了兩三棵大樹後，才被一層悄然而至的水幕從背後阻住去勢，略顯狼狽地穩住了身形，落回到了地面上。

釋放出這團水幕的人，是雨女。

而被黑潭下方的東西拋出來的人……

卻是鷲峯紫苑！

雖然剛纔的戰鬥只持續了片刻，但這位老妖怪的身上，卻已經傷痕累累。背後那兩雙由妖力幻化出來的淡青色的羽翼早已經不見了蹤影，一整條左側手臂上的衣服連同白皙的血肉，都像是被鋒利的刀片徹底剮去，只能能看到一條森白的骨骼，和掛在這條白骨手臂上面的幾塊殘留的血肉，觸目驚心。

如果是一般人，哪怕是修行者，這種傷勢基本上也是必死無疑了。

而鷲峯紫苑畢竟是妖怪，哪怕傷勢嚴重到這種程度，依然還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好像不痛不癢。不過那張遲遲沒有恢復血色的面龐，和身上萎靡的妖力，還是從另一個方面證明了她的虛弱。

在妖力衰落到一定地步的情況下，她甚至都無法維持身邊的怪異之火。

另一邊。

雨女撐着水幕飛掠過來，看了一眼鷲峯紫苑身上的傷勢，輕聲問道：

“小秋呢？”

“……”

鷲峯紫苑捂着肩膀上的傷口，神情凝重地看着對面黑潭內的水面，沒吭聲。

這個問題，已經不需要回答了。

在白蓮、白水秋、以及依附在她識海中的雨師神都沉入到了黑潭中以後，這片潭水反而出乎意料的平靜了下來，沒有預想中兩位神明激烈鬥法的場面，也沒有新的血跡在水面上浮現出來——只有屬於鷲峯紫苑的青色血液，卻是在黑潭中悄然瀰漫開來。

安靜。

長達十幾分鐘的安靜。

無論是白蓮，還是白水秋，都沒有再出現任何動靜，整個黑潭內都沉寂了下來，好像剛纔爆發的那幾場短促而激烈的戰鬥，只不過是一場幻覺。可週圍那些狼藉殘破的鏡像，卻清清楚楚地昭示着，那些都是事實。

水母、紅霧、還有抱團殺出來的桃樹妖和風狸，也紛紛從一片坍塌碎裂的山體中躥了出來，來到黑潭附近圍成了一圈。

再然後，是滿身滿臉鮮血的荒木政宗，和彼此攙扶的朝倉姐妹。除了他們以外的其他人，似乎都已經隨着坍塌的山體墜落下去，或者在剛纔和黑泥的戰鬥中身負重傷，短時間內沒有餘力脫身出來。

再加上週圍那些山頭的自衛隊成員……

死亡人數已經達到數百人。

雖然待在燈籠山山腳下據點內的那些人，還有一批爲數不少的存活者，但是因爲大部分直升機都在剛纔的戰鬥中被摧毀，而且通訊器材也全部失靈，導致他們和朝倉理繪所在的“指揮部”斷開了聯繫，在沒有得到最新命令的情況下，都不敢輕舉妄動。

終於。

雨女和紅霧最先鼓動起了妖力，準備再次發起進攻。

鷲峯紫苑剛纔的經歷已經證明，白蓮的強大遠遠超出他們此前的想象，哪怕是如雨女，也很可能會因此喪命——這個綠衣女人體內的把“雨師神的氣息”，已經在剛纔的戰鬥中消耗殆盡，現在的雨女，實力甚至比全盛時期的鷲峯紫苑還要遜色一籌，但……

再這樣繼續等待下去，已經被黑泥吞噬的白水秋的情況只會變得越來越糟，哪怕沒有把握，也只能拼力一試了。

然而。

就在這時候。

又有一股異常的波動忽然從黑潭的水面下傳來，有細微的水泡從潭水深處冒了出來，然後在黑潭表面嘭嘭破碎。

水泡越來越多——

終於，一股空前強大的氣息，從沉寂許久的水面下釋放出來，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從黑色的潭水下方向上攀爬而來，一圈圈漣漪在水面上依次泛起，混雜着黑色泥土的水中突然出現了一抹白色。

那是一瓣白色的花苞。

第一朵花苞的出現，彷彿是在釋放某種信號。

在此之後，一朵接着一朵的白蓮，接連不斷地出現在這片黑潭中。

沒有任何聲音。

白色的花苞浮在水面上，一副含苞待放的模樣，展露出一種和周圍那些黑泥完全不同的乾淨和美好。

遍佈着污泥的黑水，還在不斷涌出的邪物，和潔白如雪的蓮花……所有這些景象，共同勾勒成了一副極爲鮮明的對比圖。在看到這朵白蓮的時候，包括鷲峯紫苑和雨女在內，所有修行者和式神的心裏都猛地沉了一下，有種淡淡的驚懼感油然而生。

眼前的這一幕，顯然是白蓮出世的徵兆！

既然白蓮要出來了，那就意味着，白水秋和雨師神……已經輸了？！

這麼快？！

嘩啦——！！

細微的水聲再次響起。

這一次，有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出現了。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就看到一點黑色的事物從黑潭的正中央浮現出來，好像是一個人的頭頂，然後是白皙清麗的面孔，再之後是同樣白皙的肩膀、手臂、腰身……直到整個人都出現在了水面上，整個過程中的動作就像是一片羽毛從水下浮起，又像是踩着水面下一排看不見的臺階拾級而上，不帶一絲的煙火氣。

直到一雙白淨的赤足，站到了水面之上。

——白水秋。

她現在的衣服已經溼透了，柔軟的布料緊貼在肌膚表面，雙眼緊閉，面容看起來恬靜美好，就像是睡着了一樣。古代詞人書寫的“出淤泥而不染”，就是對這一幕的最佳寫照。但後面一句“濯清漣而不妖”是否成立，就有點值得商榷了……

因爲在此刻的“白水秋”身上，赫然有一股淡淡的妖氣，從眉心處開始，先是繞着額前縈繞了片刻，然後朝着周圍，一點點的瀰漫開來……

伴隨着這股氣息，“白水秋”身上的衣服漸漸鼓盪起來。

額間一抹狹長的白色亮起後，一頭烏黑的髮絲就飄蕩起來，有如瀑布般不斷生長。然後從髮根處開始，一寸寸變得雪白。

是的。

和那些水面上綻放的白蓮同樣的顏色，同樣出淤泥而不染的白。白色的長衣和雪色的青絲一起飄揚而起，雙臂則是微微張開，做了一個虛懷若谷的姿勢，連帶着踩在那兩朵白蓮上的雙腳，也微微踮起。

隨着這個動作，水面上有幾朵白蓮悄然綻放，花瓣張開散發出一陣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哪怕是站在敵對的立場，鷲峯紫苑等人也難免被這種異乎尋常的美麗震撼到了一下。

接着就先後在心裏提起了警惕。

現在出現在水面上這一位，的確有着和白水秋一模一樣的容貌，和清麗脫俗到彷彿不似人間之物的出塵氣息，但……絕不是白水秋！

在一片意義不一的注視下，“白水秋”慢慢睜開了眼睛。

雙眸中，兩朵細小的白色蓮花圖案悄然綻放，隨即隱沒到了瞳孔深處。

“久違了……”

“這就是四百年以後的世界嗎，果然還是那麼的……令人作嘔呢。”

“白水秋”深吸了一口氣，彷彿是要將黑潭周圍的空氣全部吸入肺中，同時一雙不帶絲毫情感的瞳孔慢慢掃過四周，從嘴裏發出的聲音無比清冷。

哪怕聲色和原本的白水秋一模一樣，但任何一個認識白水秋的人，都能從中聽出不同。

“小秋她……居然……”

朝倉麻美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握緊了手中的御神刀，臉上流露出如臨大敵的凝重神情。

而旁邊的朝倉理繪雖然面容平靜一些，但心情顯然也不輕鬆：“看來，真的麻煩了啊。”

……

……

時間退回到二十分鐘前。

也就是白水秋剛被拉入到黑潭之下，從鷲峯紫苑背上脫離出來的時候。

從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被眼前一暗，身處於一片黑漆漆的空間內。

這似乎是一處純粹由意識勾勒出來的空間，和白水秋平時修煉冥想時勾勒出來的那片空間性質比較接近，但規模卻是遠遠在她之上，就像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深海，而白水秋則是自己一個人漂在這片海洋中的某一點，沉沉浮浮。

“這裏是……”

白水秋在最初的驚愕過後，就修煉冷靜下來，開始嘗試着施展馭水決，讓自己浮上水面，但很快就發現體內的靈力像是被什麼東西禁錮住了一樣，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調取出來。而此前嘗試張開的“八門金鎖陣”，也在進入這片空間內的時候就不見了蹤影，就好像剛纔在黑潭上發生的一切都只是錯覺。

就在她打算呼喚雨師神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一個輕微的洑水聲。

白水秋扭過頭去。

目光掃過之處，就看到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身穿着紅白巫女服的女孩，正在從和自己距離很近的位置，向深海中的某一處進發，身形略微有些虛幻，就像是一條影子……

不，不是像……

那分明就是一道影子！

雖然只能看到半邊側臉，但看得出那是一個面容清麗的女孩，好像黑寶石般明亮的雙眸，哪怕沒有任何來由，在看到她的時候，白水秋心裏有一個名字悄然浮現出來，呼之欲出！

“是……紗奈奶奶嗎？”

短暫的遲疑過後，白水秋就跟在那個女孩後面，向她行進的方法遊了過去。

在嘗試向疑似白水紗奈的女孩靠近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和對方中間隔着一層看不見的牆。

就像是一面無形的空氣玻璃，將這片海面從中間劃開，切成兩半。

白水秋能從自己身處的地方，看到那個女孩的動作和神情，但是卻無法靠近，也聽不到彼此的聲音，只能被動地跟在她的後面，往不知位於何處的終點靠近過去。

海水深沉。

水溫冷得出奇。

在這片海面上游動時，需要的並不是強悍的身體素質，而是通過精神力量來維持的。白水秋也不知道自己遊了多久，在她略微生出了一點疲憊的感覺時，就看到疑似白水紗奈的女孩終於停了下來。

前方的海面上，忽然出現了一扇門。

形狀有點接近於鳥居，但是通體顏色卻是黑紅色的，大體上呈一個“開”字。有一團濃郁到化不開的黑氣縈繞在“開”的第二橫下方，形成了一扇“門扉”的形狀。

一團團大小不一的漩渦在這面“門扉”的表面飄蕩流轉，時不時化作幾縷青面獠牙的鬼臉模樣，從門扉裏面逸散出來，再瀰漫到周圍的海面上。

白水秋和“紗奈”剛過來的時候，這片海域還是一片風平浪靜的景象，可就在這扇門出現後的片刻間，就有一片黑紅色的陰氣將周圍的天空和海面填滿。肉眼可見的鬼影從翻卷的雲騰中浮現出來，時不時就有一個向兩人這邊——主要是“白水紗奈”那邊躥過來，被後者周身自動釋放出去的靈力拍散。

黃泉之門！！！

在看到這扇門的時候，白水秋微微睜大眼睛。

斜前方的“紗奈”也同樣面露驚容，但很快就將視線投向了黃泉之門下方的水面某處。

一朵白色的蓮花悄然開在那裏。

也是在對視的一剎那，有一道光從白蓮內迸發出來，射入到了“紗奈”的眉心。有種哪怕是用靈視都看不見的東西，越過了一人一蓮之間數十米的距離，沒入到了“紗奈”的識海之中。

“紗奈”臉上的神情很快就開始變得糾結起來，時而猙獰，時而平靜，而且，在她身上也同時出現了和幼年白水秋同樣精純的靈力、源自於雨師神的神明氣息，還是另一股帶着深沉的侵蝕性、無比強大和妖異的妖氣，就彷彿神與魔棲身於同一處，正在爭奪着這具身體的使用權。

這分明就是……

七十年前發生在燈籠山上的那場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