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章校長的日記裏,找到了一個名字秋柳眉,他的日記文白夾雜,言語簡要,多一個字也捨不得寫,或是時間太珍貴,不願過多着墨,但卻事事要記錄,或許只有他才能破譯自己日記的密碼,總之讀起來像是天書。
“是日,柳眉摜東西。”
爲何要說物品是“東西”而不是“南北”?
去過西安的會知道,唐朝時賣買鋪子集中在東西大街上,所以要買物品,就説去東西那兒,代指買賣,一直沿用至今。
有什麼貴重的物品,值得他老人家鄭重地記在日記本中?只能是尋找歷史的印痕。
1905年,中美兩國政府圍繞華工准入問題進行了曠日持久的修約談判,並由此而引發了中國各地聲勢浩大的拒買美貨、反抗強權的對美抵制運動,因此章校長記錄的這五個字,是指一個叫柳眉的人在扔美貨。
那天的場景還原後是這樣的:
“還有這雙襪子,這塊手絹,這瓶香水。”
秋柳眉一樣一樣地把物品都扔在地上,如天女散花。
“大小姐呀”傭人阿金一臉不高興:
“都扔掉了,大小姐,不要送給阿金也好。格要浪費多少銅鈿?”
“美國佬的東西,儂能現在還想要?要是穿這一身花花綠綠的衣裳去小菜場。也不想回來了,全部扔掉。”
“大小姐那儂出門沒啥行頭了。”阿金還是不情不願。
“我買買買,國產的。”
柳眉得意洋洋地看作滿屋的亂。
“這個世道失了王法,又是東洋人在中國打長毛,又是美國佬欺負華人,害得我家大小姐亂摜東西,昨天扔日貨,今天扔美貨,哎,真是可惜,哎呀,方先生來了。”
阿金半天才想起方達生早就等在樓下呢。
“我讀書去了,記牢一定要扔了這些美國貨。”
柳眉拿起英文課本,一顛一顛的下了樓。
方達生是一位20多歲的年輕人,還在大學讀書。在秋家,他的任務是叫教小姐英文課。
柳眉呱啦呱啦的把她清除美貨運動誇張的說給他聽,大小姐說扔一個瓶子,他點頭;扔一條手絹,他也點頭。點到後來,他心中不安起來。
他知道秋經理是個非常節儉之人,從印刷工人開始創業,雖爲一館之長,從不浪費一張紙頭,要是知道,是他把市面上抵制美貨的運動帶到他家裏來了,還不知道怪不怪他多嘴呢。
“大小姐,大小姐。廚房那邊外傳顧媽媽的聲音。
”哎呀,方哥哥,幫我藏起來,顧媽媽要替我穿耳環。“
柳眉慘兮兮的先生不叫,叫哥哥。那雙長睫毛下漂亮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盯着他。
這個一貫任性的大小姐變得楚楚可憐,方達生拉過樓梯,柳眉心中一喜,深深吸了一口氣,提起裙子穿上了閣樓,身手毫無大家閨秀的風範,像一個登堂入室的俠士。
顧媽媽沒有看到她,奇怪地問方達生:
“這丫頭藏哪兒去啦?”
他裝做木頭木腦的回答:
“還沒來上課呢。”
“阿金說她早下來了,一定藏在什麼地方。”
顧媽媽數落着走了,他是秋夫人的走梳頭,年輕時就在秋家服務,老了依靠夫人收留,在家裏也算半個主人。
“下來,丫頭,”
方達生學着顧媽媽的口氣。
“好啊,你敢叫本小姐丫頭。”
柳眉真的柳眉倒豎,方達生連忙說,Sorry。
“先生,穿耳朵疼嗎?”
“不大疼吧?”
“用針穿過耳朵裏還不疼?”
“小時候我媽媽替小妹穿耳,先用一顆綠豆呀,在耳垂上壓的那個地方又薄又麻,又用一根穿了紅線的針穿過去,還沒覺得疼就好了。”
柳眉點點頭,既然做女人都要穿,那一定是不太疼了。
“你有一個小妹?和我一樣大嗎?”
方達生禁不住她一再糾纏,輕聲的說:
“我家在鄉下,雖不富裕,靠爹爹做生意,還過得下去。記得小妹八歲那年。田裏鬧蝗蟲,顆粒無收,爹爹爲人保鏢,又把銀子丟了,被打成重傷。家裏沒有辦法,爲了讓我讀書,把妹妹給賣了。”
柳眉第一次聽到這樣悲慘的故事,看見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她乖巧地說:
“方先生,我以後會好好讀書,不讓你不高興好吧?”
他點點頭,拿出了課本。
大約過了半個鐘頭,樓下的大廳裏,人聲喧譁,傳進了書房。柳眉又忍不住放下書,把門拉開一條細縫,偷偷打量。
她立刻被眼前熱鬧的景象所吸引:只見爹爹坐在那把明朝的紅木太師椅上,滿面春風,吸引她的當然不是爹爹,而是左邊太師椅上的另一位中年人。
那人約有三十八、九歲,氣宇軒昂,面色祥和而儒雅,一舉手一投足都讓人覺得舒服,這人好面熟。
方達生見小姐讀書從未有過這樣認真思考的表情,他也好奇地向門外張望。
“啊,”他輕聲地叫了起來。
“噓”,她關好門,以爲自己偷看被方達生髮現,臉紅起來。
原來讓方達生驚叫的有兩個人:
一個是柳眉看到的那個男子,在大學中教過他,當年的章校長,現在還推薦他來秋家教書,已經任了大同書館的主持,還有一個人,是書館的另一個股東老闆歐陽家的大公子歐陽思明,也是柳眉將來的姑爺。
方達生莫名嫉妒起來。想到那個青年,他就不自然。二人各懷心思,相對無語。
看見方先生一臉的失意,柳眉倒是開心起來了。
“好啊,是看見我姑爺了。哇,小姐出閣先生失業,難怪要不高興。”
其實,柳眉一心只盯着那個中年男人,根本就沒看見他的姑爺。
方達生見柳眉純情可人,一副天真小女兒的神態,剪得整整齊齊的劉海,灑在粉白的額頭上,一張可人的櫻桃小嘴,總是挑戰的微微一笑,多麼像妹妹寶鳳,一看到她,心中就覺得滿足。
秋柳眉從小到大,見到的都是爹爹媽媽慈愛的目光,阿金敬畏的目光,歐陽思明關切的目光,從來沒有看見方達生這樣的目光。
她賭氣的說:
“哎,我不出嫁行不行?你這樣小氣,只有本小姐纔會陪你掉書袋啦,你把我的手捉得好疼。”
方達生一往情深,無奈柳眉還是個不解風情的孩子,好似月下把火,花間喝道一樣的掃興。
他只好收回手:
“這是罰你不好好讀書。”
還沒讀兩句,她又按耐不住性子問“
“方先生。那位中年男子是誰?”
提到了章校長,他恭敬的說: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前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章京章先生。”
“哦,章師爺就是他了,我還以爲是個聖誕老人呢。”
“章校長開始在上海南洋工學院任職,還是李中堂推薦給盛大人的呢。”
“那也沒什麼了不起,樣子很普通嗎?”
她裝得滿不在乎,其實心中天天都想知道。爹爹天天掛在嘴上說的這個大人物,到底有什麼本事?
廳堂裏的人。議論的正是兩家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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