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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馬車出發了,王府的三重門也依次合上。

看看緊閉的城門,再看看懷裏還不知道爹爹已經離開的兒子,殷蕙竟有種恍然如夢之感。

只是說不清,究竟此刻是夢,還是曾經經歷過的那十年是夢。

在那個長達十年的夢中,她對今日的記憶非常淡,大概就是紀纖纖奚落她了,她默默忍受,二房一家沒有受罰,她也沒有壯膽詢問魏曕她是否可以回孃家看看。

“夫人,咱們也回去吧?”金盞輕聲道。

殷蕙收起思緒,帶着金盞與乳母回了澄心堂。

昨晚沒睡好,一大早又在王府各處繞了一個大圈,殷蕙有些疲憊,叫乳母抱走兒子,她靠在榻上假寐。

看似睡着了,實則還在琢磨這一晚前後的驚變。

那漫長的十年裏,發生了很多事,有的事她樂見其成,譬如公爹登基魏曕封了王爺她也成了王妃,有的事殷蕙卻希望從來沒有發生過,譬如孃家祖父的死,譬如最後魏曕要納溫如月爲妾。

無論前生今世哪個是夢,殷蕙都要努力去改變那些她不想見到的事,魏曕的心她是不期待了,也不信自己能讓他忘了那位青梅竹馬的表妹,但祖父的橫死她要管,衡哥兒的教養方式她也要改。

二爺魏昳與紀纖纖住在暢遠堂。

從側殿那邊回來,到暢遠堂的這一路上,魏昳一句話都沒有,只是臉色越走越難看,等一家人進了自家地盤,門房剛關上門,魏昳便轉身,將躲在紀纖纖身後的二郎揪了出來,壓着二郎趴在他的膝蓋上,魏昳高高擡起手掌,啪啪啪地打了起來:“讓你撒謊,我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撒謊!”

二郎才四歲,一直都是爹孃眼裏的寶貝疙瘩,何曾捱過這種揍,才受了一下便嚎啕大哭起來:“娘!娘快來救我!”

救?

魏昳都氣笑了,巴掌拍得更狠:“還敢哭,你到底認不認錯?”

二郎太疼了,嗷嗷哭的他根本沒聽見父親說了什麼,只喊着娘快來救他。

紀纖纖見狀,眼睛一轉,猛地吸一口氣,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扶住身邊的丫鬟,痛苦地道:“二爺,我肚子疼……”

魏昳手一頓,扭頭去看紀纖纖,正好捕捉到紀纖纖心虛躲閃的眼神。

可就算肚子疼是假裝的,她終究懷着孩子,都七個月了,萬一真出個好歹,後悔的還是他。

怒火翻滾,魏昳最後拍了二郎一下,丟開二郎,他指着紀纖纖罵道:“你就裝吧,你就繼續慣着他,看看人家大郎,再看看你慣出來的好兒子!”

紀纖纖低着頭,楚楚可憐地看眼丈夫,她小聲替兒子說話道:“大郎都六歲了,咱們二郎還小,再說了,還不是三郎在那邊挑唆,如果不是三郎,二郎也不會鬧。”

魏昳的吐沫星子馬上噴了過來:“二郎小你也小嗎?若不是你在三弟妹面前炫耀你那點見識,二郎會鬧着要去京城?”

紀纖纖被他噴得脖子一縮,然而任性驕傲慣了的人,怎會輕易承認自己的錯誤,仍是狡辯道:“我怎麼炫耀了,我只是惋惜她不能跟着三爺一塊兒去,是她想知道京城的繁華,我纔給她介紹的。”

頂多就是說得太多了,弄饞了兒子,才惹出後面的事來。

紀纖纖委委屈屈地看着魏昳。

魏昳一點都不覺得她委屈,今日夫妻倆所受的懲罰,錯都在紀纖纖,第一不該拿話奚落妯娌,第二不該溺愛二郎養得他撒謊成性!

見紀纖纖還不肯認錯,他說一句她能頂回五句來,魏昳也是不想說了,瞪着二郎道:“行,你們母子倆都沒錯,我錯了行了吧!我這就思過去,你們娘倆誰也不用改,反正中秋前你們都能出去了,就算再犯錯,大不了繼續禁足,反正你們平時也沒事幹,只會耽誤我的差事!”

說完,魏昳鐵青着臉大步離開。

紀纖纖眼瞅着丈夫往柳姨娘的院子去了!

被魏昳痛罵她都沒怎麼生氣,一想到接下來禁足期間丈夫可能都會與柳姨娘母子倆混在一起,紀纖纖好像真的有點肚子疼了。

“夫人別急,您身子要緊,何況二爺只是在氣頭上,過兩日您教少爺認錯,再去二爺面前賠個不是,二爺肯定就回來了。”

丫鬟們趕緊勸說紀纖纖道。

紀纖纖扶着肚子,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對,孩子要緊,再堅持倆仨月就生了,不能有閃失。

這筆賬可以先記下來,等她的禁足解了,再去跟殷蕙算賬。

那邊柳姨娘正在照拂生病的四郎,四郎剛剛兩歲,前兩日染了風寒,一直在咳嗽,小小的娃喫不好飯夜裏也睡不踏實,都瘦了一圈了。

前院的吵鬧聲隱隱約約傳過來,柳姨娘也沒有在意,直到二爺魏昳氣勢洶洶地衝進來,嚇了她一跳。

柳姨娘還以爲自己犯了什麼錯,見二爺只是坐在牀邊,眉頭緊鎖地看着才睡下不久的兒子,倒好像是在外面受了氣,柳姨娘才緊張地問:“二爺,出了何事?”

魏昳擡頭,看向柳姨娘。

柳姨娘原本只是王府裏伺候花草的一個小丫鬟,論美貌,柳姨娘遠遠不如紀纖纖,只是聲音溫柔似水,一開口就叫他舒服得頭皮發麻,魏昳便收了她做通房,生子後又擡了姨娘。

柳姨娘溫柔本分,從不與紀纖纖爭搶,此刻她神色憔悴,可以想象這兩日她照顧四郎有多盡心。

在溫柔的人面前,魏昳神色緩和下來,叮囑柳姨娘道:“二郎在父王面前撒謊,害得咱們一家都被禁足,二郎那邊夫人會教他改正,四郎還要靠你多費心,務必教導他事理。”

禁足?

二爺都當差了,竟然還受了如此嚴懲,足見燕王有多生氣,柳姨娘心中亦敬畏起來,點頭應下。

暢遠堂外,魏昳的胞妹魏杉焦急地走到門前,她叫丫鬟去拍門,想問問兄嫂究竟發生了何事。

燕王叫兒子兒媳禁足,門房不敢開門,透過門縫見是魏杉主僕,門房纔多嘴解釋了禁足一事,至於二爺爲何被禁足,他就不清楚了。

聽說兄嫂被禁足了,魏杉下意識地想去西六所找她的母親李側妃,只是走了幾步,魏杉心中一動,帶着丫鬟去了澄心堂。

側殿裏發生的事,他們幾個後去的都不知道,知情的,大房與三哥出發去京城了,她只能去找三嫂殷蕙打聽。

殷蕙正盤算着要哪日回孃家,魏曕才走,今明兩天都不合適,十四、十五王府裏也要準備中元節,七月十三剛剛好。

“夫人,杉姑娘來了。”銀盞進來稟報道。

魏杉嗎?

殷蕙臉色微沉。

魏曕的舅舅早年喪妻沒有再娶,因爲還要讀書考取功名,便把唯一的女兒溫如月寄託到了溫夫人身邊,所以,溫如月是在燕王府長大的,喫穿供應都不輸官家小姐。又因溫如月與魏杉同歲,兩個姑娘經常玩在一起,二人感情究竟如何殷蕙無從知曉,但自從她嫁過來,魏杉沒少在她面前提及魏曕與溫如月的青梅竹馬之情。

可以說,魏杉與紀纖纖一樣令她厭惡。

只是該走的過場還是要走。

殷蕙去了前院的廳堂。

魏杉在門口站着,瞧見殷蕙,迫不及待地便跑到殷蕙面前,直接在走廊裏問道:“三嫂,二哥二嫂到底做了什麼,竟惹得父王那般生氣?”

殷蕙做做樣子嘆息一聲,解釋道:“二嫂與我講解京城的繁華,二郎聽着也想去,正哭鬧時父王來了……因爲二郎撒謊,父王才動了怒。”

殷蕙眼中的燕王,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威嚴,誰也不可侵犯。

尋常人家祖父疼愛孫兒,撒個謊不算什麼嚴重的錯誤,燕王卻不容許。

魏杉聽了,下意識地責怪殷蕙:“二郎只是太想去京城了,若三嫂肯開口承認你也想去,三郎肯定不會去揭穿二郎。”

殷蕙在心裏冷笑,她若順着二郎的意思說,公爹要罰的人就是她了。

魏杉真是隻把二房一家當親戚,沒把她當人看。

“我怎敢欺騙父王,妹妹實在是爲難我了。”

面對魏杉的傲慢無禮,殷蕙只是愛莫能助地道。

魏杉察覺到殷蕙身上好像有什麼變了,只是此刻不是深思這個的時候,她遷怒地瞪了眼殷蕙,轉身離開。

路過頤志堂的時候,魏杉腳步一頓。

殷蕙也許隱瞞了什麼,但大哥的庶女眉姐兒當時也在場,一個五歲的孩子,應該不會隱瞞什麼,也不敢在她面前隱瞞。

魏杉馬上又去了頤志堂。

世子爺魏暘、徐清婉夫妻倆雖然不在,頤志堂還有老練的管事嬤嬤掌管,一切井然有序。

管事嬤嬤前來招待魏杉。

魏杉給徐清婉面子,在廳堂落座,喝了茶,才笑道:“眉姐兒呢,我想帶她去花園裏捉迷藏。”

管事嬤嬤眼角的褶子笑得更深了,彎着腰答道:“姑娘來的不巧,因爲今日世子爺他們要出門,昨晚大小姐一夜沒睡,剛剛送完世子爺回來就犯困了,這會兒在姨娘身邊睡得可香了。”

魏杉笑容一僵,轉瞬明白過來,徐清婉提前跟管事嬤嬤打了招呼,不許眉姐兒摻和到此事中來。

好個徐清婉,滴水不漏的,怪不得鎮國公府徐家那麼多適齡姑娘,徐王妃偏偏挑了徐清婉來做兒媳。

再也打聽不到更多的消息,魏杉直接去見生母李側妃了。

側殿發生的事還沒有完全傳出去,因爲女兒來報信兒,李側妃才知道兒子一家被禁了足,氣得差點將手裏的茶碗丟了!

母憑子貴,如今她的兒子兒媳受罰,她臉面何存?

前有徐王妃壓着,後面又來了個郭側妃,來燕地後她受的氣還少嗎?

“娘,現在咱們該怎麼辦?總不能真讓二哥二嫂禁足到中秋吧?”魏杉心疼地道。

李側妃攥緊茶碗,半晌才道:“娘會想辦法,你且回去等着,不用着急,歸根結底,二郎犯的錯並不嚴重。”

燕王一直在前朝待到黃昏。

燕地北線分別與金人、匈奴接壤,戰事頻發,所以建隆帝賜給燕王的權利也比較大,除了燕王府按例配備的三個護衛軍共五萬人馬外,燕王也能參與燕地十萬禁軍的管理調度,包括燕地的其他文武官員在處理政務時遇到什麼緊急情況,也可以先與燕王商議,後稟報朝廷。

所以,燕王是個大忙人。

從前朝回到後宮,已經是紅日西沉,燕王一邊舒展着筋骨一邊往前走,來到勤政殿前,遠遠就見李側妃帶着兩個丫鬟站在殿外。養尊處優的女人們看起來都比同齡人年輕,李側妃穿了件紅底妝花的褙子,徐娘半老笑起來依然討人喜歡,那兩個丫鬟則一人抱着一個食盒。

“表哥怎麼現在纔回來,忙了半日,早就餓了吧?”李側妃殷勤地迎上來,親暱地挽住燕王的胳膊。

徐王妃孃家顯赫又如何,是建隆帝欽定的兒媳又如何,她還是燕王的親表妹呢,少時便經常見面,早定了情意。

李側妃十分肯定,她是燕王喜歡的第一個女人,青梅竹馬的情意,其他人都比不上。

“表哥,我給你做了紅燒蹄髈、清蒸茄子還有酸菜燴肉,都是你愛喫的。”李側妃一邊挽着燕王往裏走,一邊笑盈盈地道。

燕王的口水就冒了出來,表妹或許恃寵生嬌,但這三道菜做得最合他口味,王府廚子都比不了。

“辛苦你了。”燕王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李側妃心裏一喜,對後面的事更有把握了。

喫飽喝足,夜裏李側妃又賣力侍奉了燕王一回,等燕王平躺着享受餘韻時,李側妃嫵媚無比地伏在他胸口,漂亮的手指一圈一圈地轉了起來:“表哥,二郎那孩子的確該管教,只是老二還有差事呢,他媳婦又大着肚子,你禁二郎一個月的足,饒了他們兩口子吧?”

燕王眯着眼睛按住她的手,不太上心地道:“老二的差事不打緊,停一個月也無礙,正好利用此事讓他對二郎上上心,別全都丟給他媳婦,孩子小時候如果教不好,大了想扳回來就難了。還有老二媳婦,把京城誇得那麼好,是後悔遠嫁了,還是也想回去,怨我沒有安排他們去祝壽?”

李側妃心裏一咯噔,忙道:“她就是喜歡顯擺,沒有旁的意思,您別多想。”

燕王哼了一聲:“喜歡顯擺,當時殿裏就老三媳婦沒去過京城,老三在場她都敢欺負老三媳婦,你說,我該不該罰她?”

李側妃竟然半個反對的字都說不出來。

燕王睏意上來,將懷裏的女人推下去,翻個身側躺着,拉拉被子,含糊不清地道:“前面的事已經夠多了,內宅的事還要讓我操心,這要不是你,換個人我早連着一起罰了。”

說完沒多久,燕王睡着了,呼吸變得綿長規律。

李側妃對着他的背影咬牙。

講那麼多大道理,其實就是不肯饒了兒子一家,早知道是這個結果,她何必在廚房忙碌半晌吸了一身油煙?

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丁點好處也沒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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