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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第 52 章

初七這早,殷蕙跟着魏曕一塊兒起來了,梳頭時讓金盞去安排馬車。

魏曕看過來:“今日還要出府?”

一個“還”字,就讓殷蕙明白,魏曕知道她三日前出了一次。

這事確實也瞞不過他,安排車馬的事得通過安順兒辦,安順兒又對魏曕最忠心,肯定要對魏曕提一嘴。那日魏曕沒問她爲何離府,可能以爲她只是履行每月去一趟錦繡樓的慣例。

殷蕙轉過身,巴巴地望着他,小聲道:“上次是烤肉饃鋪子出了點事,今日纔是去錦繡樓,可以嗎?”

魏曕沉默。

殷蕙朝他嘟嘟嘴。不知道這招對魏曕管不管用,反正以前每次跟祖父使,祖父都會縱容她。

魏曕板着臉移開視線,卻也沒有說什麼。

不說就是默許,殷蕙笑笑,繼續梳頭。

安順兒還聰明地將夫人的馬車安排到了東華門外,猜到夫人會與三爺同時出發。

然而不知是殷蕙的運氣不佳,還是魏曕倒黴,夫妻倆剛走出東六所來到隔開燕王府前朝與後宮的中間巷道上時,就見燕王也從勤政殿那邊出來了,而且也是朝東華門的方向走來。

殷蕙緊張地看向魏曕。

魏曕看她一眼,站在原地。

晨光熹微,小兩口並肩站着,一個神色如常,一個透出幾分不安來。

燕王走近了。

魏曕、殷蕙齊齊行禮,魏曕問道:“父王要出府嗎?”

燕王道:“是啊,去衛所看看,一起走吧。”

他的目光從殷蕙臉上掃過,馬上就移開了,也沒有問什麼。

燕王步子大,走得快,魏曕從容跟上。

殷蕙也不好小跑着追,亂了儀態只會更加惹公爹不喜,所以,等她出了東華門,燕王父子倆已經騎馬遠去了。

殷蕙帶金盞上了馬車。

金盞捂着胸口,心撲通撲通地跳,劫後餘生般對殷蕙道:“夫人,咱們以後還是走北門吧,別貪近了,走北門肯定碰不到王爺。”

殷蕙故作沉穩:“王爺都沒說什麼,瞧你那點出息。”

其實她非常擔心,公爹會不會訓魏曕縱容她頻繁出府啊,回頭魏曕再來訓她,挨訓倒沒什麼,就怕以後不能再出門。

不過,今日事大,就算明知會撞上燕王,殷蕙也還是要出去,只是會換個門走。

.

殷蕙來到錦繡樓時,廖秋娘、梨花已經都等在這裏了。

擔心祖父可能外出,不宜耽擱,殷蕙直接讓廖秋娘上車,金盞、梨花在外面跟着。

已經過去三日,廖秋娘白皙的臉上還留着泛青的指印。

見殷蕙爲此難受,廖秋娘笑道:“您不用擔心,早不疼了,我故意沒塗藥膏,爲的就是讓老爺看清楚。”

少女目光清澈明亮依舊,殷蕙又欽佩,又越發地喜歡這個小姑娘。多勇敢多豁達,經歷過那種事依然能向陽而生,她上輩子白白活到二十五歲,竟被納妾這點小事給氣回來了。

“委屈你了。”千言萬語,殷蕙只找到這一句話。

廖秋娘笑了笑,想到什麼,她有些忐忑地看着殷蕙,小事道:“夫人,我爹爹知道了。”

爹爹目光犀利,她瞞不住,只能交待。

殷蕙登時提心吊膽起來,廖十三可是刺殺過殷聞,這次會不會……

真能殺死殷聞也是殷聞活該,就怕殷聞又拿祖父擋刀,亦或是廖十三刺殺失敗被殷家的護衛拿下,白白揹負謀殺之名入獄。

廖秋娘不知道她爲何如此害怕,忙解釋道:“我爹爹跟我一個意思,錯都在大少爺,不能連累您與老爺,只希望老爺能給我們一個說法。爹爹還說,大少爺有暗中派人盯着我,所以他這幾天都假裝毫不知情,今日一大早才趕去了殷府稟報老爺,免得大少爺發現我來見您,提前找藉口支走老爺,讓您撲空。”

殷蕙背後冷汗淋淋。

廖十三不愧是跟着商隊出生入死的武者,哪怕女兒被人欺./辱,他也能忍下去,等候最佳時機。

這次是廖秋娘保住了清白與性命,廖母更是矇在鼓裏活得好好的,廖十三能保持理智,否則,他肯定還會像上輩子一樣,伺機刺殺殷聞。

殷蕙的目光,再次落到廖秋娘的臉上。

小姑娘長得好看,眉眼中也有一種尋常女子身上罕見的堅毅與無畏。

都是因爲她有廖十三那樣的好父親吧,所以才能臨危不亂,想出放火的辦法擺脫殷聞。

殷家到了,與往日不同,今日殷家大門緊閉,意思是不見外客。

殷蕙自然不是外人,德叔神色嚴肅地將殷蕙、廖秋娘、梨花帶到了殷墉的院子,連金盞都只能在院外守着。

廳堂裏面,殷墉面沉如水地坐在主位,左邊站着趙氏、殷聞母子,右邊是廖十三。

兩輩子殷蕙曾多次聽見廖十三的名字,今日乃第一次親眼見到他的人,別看廖秋娘白淨貌美,廖十三卻是個山嶽般魁梧、面如古銅的壯碩男子,且比燕王身邊的那些武將還要魁梧,一身粗布短褐緊緊地束縛着他強健的身軀,上臂兩側繃得緊緊實實。

將軍們只是遇到戰事才上陣殺敵,廖十三年年都跟着商隊出生入死,過得是刀尖舔血的日子。

“阿蕙,過來坐。”殷墉身邊還有張椅子,他看眼殷蕙,道。

殷蕙點點頭,走了過去。

趙氏怨憤地看着,老爺子叫她過來站了半天了,她都沒資格坐,殷蕙一個晚輩就可以!

殷墉看眼殷聞與廖十三,先問梨花:“你來說,初三那日都發生了什麼。”

廖秋娘抿緊嘴脣,終於還是看向殷聞。

殷聞左臉的傷疤已經癒合,結了暗紅色的痂,遠沒到脫落的時候。

一大早的被廖十三打了個措手不及,在祖父面前失去先機,殷聞的臉色很是難看。

最關鍵的是,他篤定廖秋娘不敢說,前日還去殷家倉庫試探過廖十三,廖十三的表現與平時沒有任何區別。

二人對視時,梨花已經開始了敘述,從初二黃昏王家派人去鋪子前邀請她們開始說起,到她喝了茶水昏迷不醒,到她醒來發現王家亂成一團、廖秋娘雙頰紅腫。

儘管事情是發生在廖秋娘身上,重新回憶,梨花還是氣得全身發抖,眼睛也紅了,跪下道:“老爺,請您替廖姑娘做主。”

“你胡說!”趙氏突然指着梨花大罵起來:“她們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在這裏顛倒黑白陷害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們阿聞想要什麼樣的美人不行,有的是大家閨秀搶着給他,他需要用這種手段算計你們這些臭丫頭!我看就是有人看阿聞不順眼……”

“閉嘴!”殷墉猛地一拍桌子,朝趙氏吼道。

趙氏打了個哆嗦,硬得不行,她也跪下去,朝老爺子抹淚道:“父親,阿聞是您一手栽培大的,他的品行您再清楚不過,您得替他做主啊,不能放任外人這麼污衊他,阿聞還沒有成親,這事要是傳出去,以後誰還敢嫁到咱們殷家來……”

殷墉冷着眼道:“讓你過來是讓你做個見證,你再囉嗦一句,馬上回去!”

趙氏終於不出聲了。

殷墉又看向廖秋娘,剛要開口,卻被小姑娘臉上的巴掌印刺了眼,於是垂眸道:“秋娘說說,從進了王家開始說。”

廖秋娘跪到地上,事無鉅細地回憶起來,包括王家壽春堂中花壇裏的花草:“壽春堂很幽靜,我其實有點怕,可我看到除了圓臉丫鬟院子裏還有兩個伺候花草的小丫鬟,我便安了心,覺得這確實是一個過日子的富貴人家,還有廚房裏的東西,菜刀是經常被人磨過的,菜板也有了些年頭,上面全是切痕。”

明明還沒說到她的委屈,殷蕙莫名眼睛發酸,殷聞心機深沉,他肯定知道廖家父女不是等閒之輩,所以不惜串通王家布這個局。

“梨花昏迷不醒,我很害怕,我知道大少爺會武藝,所以趁大少爺還站在門口,偷偷拔了梨花的銅簪藏到袖子裏。”

“菜刀被大少爺奪了,他把我壓到米缸上,他力氣太大,我掙不開。”

“他在我身上亂摸,我很害怕,知道再不動手就沒有機會了。”

“他來親我,我假裝從了,我聞到他嘴裏有香瓜味……”

殷聞眼角微抽,早已將視線移過來的殷墉,沒有錯過這一幕。

“他想搶我手裏的火摺子,他把我撲到地上,見火燒起來了,他罵我,打了我兩個耳光。他還讓那兩個護衛來擡我,我的腿也被他們看了。”

廖秋娘緊緊咬着牙,淚流滿面地回憶着。

殷墉吩咐德叔:“去把那二人綁到院子裏。”

“父親,您不能聽她的一面之詞,這些都是她編的,她存心陷害阿聞,肯定編得像真的一樣!”趙氏又叫了出來。

殷墉只看殷聞:“如果你真的做過,無論你安排得多縝密,也會有疏漏之處,我可以叫王家小子過來,也可以審問阿吉與你的兩個護衛,我雖然老了,審問幾個人還沒問題。”

殷聞攥緊拳頭。

他動廖秋娘,賭的是她不敢聲張,然而從廖十三今早進門的那刻起,殷聞就知道自己再也糊弄不了老爺子。

老爺子喫過的鹽比他喫過的米都多,要麼不懷疑,一旦起疑,定能查出證據。

“祖父,孫兒有罪,孫兒喜歡秋娘,甚至願意提親求娶,可她始終不肯給我好臉色,孫兒一時憤懣,便做了錯事。”

殷聞跪到地上,悔恨不已般認了。

殷墉閉上眼睛,不知過了多久,他叫其他人先下去,只留廖十三、廖秋娘在裏面。

“十三,秋娘受委屈了,不知你可否給阿聞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如果你願意,我會主持阿聞與秋娘的婚事,以後秋娘就是殷家的當家少奶奶,內宅裏面誰也越不過她。”

殷墉愧疚地對廖十三道。

殷聞是他的親孫子,他無法狠心將人送到官府讓官府判他流放,如果能夠私了,既保住了孫子,也給了秋娘補償。

不等廖十三回答,廖秋娘哭道:“老爺,我根本不喜歡大少爺,我只恨他,我寧可死也不嫁他!”

她是來求公道的,不是要補償的,殷家再有錢,她不稀罕!

廖十三抱住哭泣的女兒,紅着眼睛對殷墉道:“老爺,十三一直敬重您,十三還欠您一條命,如果您想揭過此事,十三就當還恩了,所有恩怨一筆勾銷,這就帶秋娘走。”

殷墉頹然地坐到椅子上。

廖十三扶着女兒就要離開。

就在父女倆走到門口的時候,殷墉看着小姑娘跌落在地面上的淚痕,苦澀道:“十三,不報官行嗎,我可以對他動用家法。”

廖十三停下腳步,背對他問:“什麼家法?”

殷墉嘴脣顫抖:“鞭笞二十,禁足一年。”

廖十三聽着女兒的哭聲,道:“可以,但鞭笞我要親自動手。”

殷墉落下淚來:“好。”

一刻鐘後,小廝擡了一條長凳過來,德叔則取來殷家幾十年沒動用過的皮鞭,顫抖着交給廖十三。

殷聞臉色蒼白地趴到長凳上。

趙氏跪在一旁,哭着求老爺子開恩。

殷墉負手站在廳堂裏,面朝北道:“開始吧。”

廖十三恨不得殺了殷聞,此時又怎會留情,揮鞭朝殷聞身上甩去,才一鞭子,殷聞雪白的中褲上就見了血。

就在趙氏慘嚎的時候,廖十三又連着甩了四鞭子。

趙氏要瘋了,撲過去用自己護住了殷聞。

廖十三便也給了她五鞭子,直疼得趙氏昏死過去滑落倒地,廖十三再繼續打殷聞,後背、手背、腿,輪流着打。

殷蕙別過頭去。

廖秋娘靠在梨花懷裏,低聲哭泣着。

廖十三打得快,二十下很快就打完了,殷聞也昏了過去。

甩開鞭子,廖十三走到廳堂門前,撲通跪下,喘着氣朝殷墉的背影磕了三個響頭:“老爺,這鞭子是我替秋娘打的,今日起,十三會離開殷家,守着妻女過日子,但您的大恩大德我依然欠着,隨時隨刻任憑差遣,就算您要十三的命,十三也絕無怨言,下輩子也會繼續做牛做馬報答您。”

他對殷聞狠,對自己也狠,擡起頭時,額頭一片血紅。

殷墉快要沒有力氣支撐了,微微地擺擺手:“走吧,是殷家對不起秋娘。”

廖十三不再多言,走到女兒身邊,朝殷蕙點點頭,轉身離去。

梨花看向殷蕙。

殷蕙用眼神示意她繼續跟着廖秋娘。

“老爺!”

身後突然傳來德叔驚恐的聲音,殷蕙回頭,就見祖父已經倒在了地上。

“祖父!”殷蕙焦急得衝了進去。

殷墉只是力竭。

頹敗地靠在德叔身上,殷墉看看小孫女,再看看外面一身是血的長孫,忽地發出一聲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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