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聞殘了,殷蕙並沒有登門探望。
早在燕王府要與殷家結親,二叔二嬸不惜散播謠言也要試試讓這門婚事落到堂姐殷蓉頭上時,她與二房一家就沒有什麼親情可言了,待她說服祖父將殷閬過繼到父親名下,兩房連表面的和氣也徹底撕破,等到殷聞欺./凌廖秋娘她則公然站在廖家一側甚至還提攜廖十三進了衛所,二叔一家肯定將她視爲了仇人。
這時候她就算想做做面子活兒,二房不會領情,更何況,她也沒必要再與二房虛與委蛇。
只是臨睡之前,想到殷聞一個年紀輕輕的男人竟然廢了,殷蕙多少有些不安。
這仇太深了,殷聞對馮騰,真能做到忍氣吞聲嗎?
“怎麼還不睡?”
旁邊被窩裏,忽然傳來魏曕低沉的聲音,清冷得不禁讓人懷疑,他其實也一直醒着。
“是不是我翻身的動靜太大了?”殷蕙小聲地問。
魏曕朝她這邊轉過來,道:“這幾日你似乎都心神不寧。”
殷蕙驚訝於他的敏銳,只是既然都被他看出來了,殷蕙想了想,鑽到他的被窩裏,抱着他道:“您還記得廖叔爲何要離開我們家嗎?”
魏曕知道,不過具體經過是他自己查到的,她顧慮廖秋娘的清譽,只簡單歸因於殷聞得罪了廖十三。
“記得,他與殷聞不和。”
“是啊,詳情祖父也沒有跟我說太清楚,總之殷聞肯定把廖叔得罪狠了。按理說這事過去快兩年了,不值得再提,不過,就在前幾日,殷聞被人打了,據說,以後可能再也無法生兒育女。”
魏曕頓了頓,問:“你懷疑是廖十三做的?”
殷蕙:“不會,真是廖叔的話,他不必等這麼久。”
魏曕:“那就是馮騰。”
殷蕙知道他是聰明人,聰明人一點就透,遂越過推測的過程,只說她的顧慮:“我雖與殷聞沒什麼兄妹情分,卻知道他是個心狠手辣之人,這次他栽了這麼大的跟頭,就怕他跟馮家來陰的。您想,馮大人光明磊落,來明的馮家父子倆誰都不怕,怕就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上輩子馮騰與魏曕切磋,純粹因爲意外才淪爲廢人,公爹痛惜人才,魏曕還是親兒子,公爹都冷落了他一年。
如果馮家父子真被殷聞報復了,公爹得多震怒,那時候,哪怕只是殷聞出手,整個殷家可能都會被連累,包括她與魏曕。
殷蕙告訴魏曕,就是希望魏曕自己有個提防,也隨時提醒點馮家父子。
魏曕無意識地捏捏她的手。
他不瞭解殷聞,但從廖秋娘的事上,就知道殷聞不是善類。
馮騰還是過於魯莽,要麼乾脆當沒有這回事,要麼就斬草除根,免留後患。
一個男人被廢了那裏,此仇不共戴天,真弱者也就認了,殷聞曾經是殷家家業的唯一繼承人人選,春風得意,手裏有錢有人,怕是咽不下這口氣。
如果殷聞換個姓,魏曕都不介意替馮騰善後,只是,殷聞真死了,殷老可能受不了這打擊,殷老若出事,她該哭成什麼樣。
“我會提醒廖十三與馮大人,他二人心思縝密,自有防範。”
至於馮騰,與他說了也沒有用,還可能直接將殷聞打死。
殷蕙囑咐道:“廖叔那邊沒問題,不過你們先串好馮騰打殷聞的理由,免得馮大人對秋娘不滿。”
魏曕:“知道,你不用過於憂慮。”
殷蕙在他胸口蹭了蹭,輕嘆道:“有那麼一個堂哥,我如何能省心,若不是怕祖父受不了,我真想讓您安排人手偷偷將他綁了送到天邊去,免得哪天事發他丟了殷家的臉,連累我,也連累您。”
魏曕揉揉她的頭髮,不想她爲外面的事費心:“你祖父是聰明人,他回來知道此事,定會有所決斷。”
馮家若不知情,殷墉只需要顧慮廖十三,因爲兩家有救命之恩,恩怨抵消,再加上廖十三的爲人,殷老只需管好殷聞就可。
如今馮騰知道了,且報復了殷聞,殷墉不可能再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粉飾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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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十,馮騰大婚。
衡哥兒醒的可能比新郎官還早,殷蕙睡得迷迷糊糊,就聽到院子裏兒子的笑聲。
她難以置信,一手撐着身體,一手從魏曕身邊探過去,挑起紗帳看向窗戶,外面才矇矇亮。
衡哥兒還在笑,好像是乳母要抓他,他在院子裏四處逃竄。
“他精神倒好。”魏曕也醒了,與殷蕙對個眼色,帶着一絲好笑道。
殷蕙躺回被窩,猜測道:“着急去馮家呢,小孩子第一次去看別人成親,肯定覺得特別好玩。”
魏曕看了她一眼:“是不是你給他講過婚宴會放鞭炮?”
不然小孩子哪裏知道成親是怎麼回事。
殷蕙一噎,辯解道:“那也是您當着他的面把請帖給我,衡哥兒才追着問我的,您也知道他現在有多喜歡問問題,我若不解釋清楚,他能一直惦記着。”
聽她竟然把錯推到他身上,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難得休沐懈怠一日的魏曕,突然起了興致。
他鑽到殷蕙的被窩。
殷蕙察覺他的意圖,呼吸不穩地嗔道:“兒子都醒了,您也好意思?”
就在此時,在院子裏跑來跑去的衡哥兒終於被乳母逮住了,一邊哄着一邊帶回了耳房。
窗裏窗外又安靜下來,靜得特別適合偷偷做點什麼。
殷蕙這段時間又擔心公爹拆穿她幫魏楹託夢的小把戲,又擔心殷聞那邊出亂子,一顆心就沒踏實過幾日,再加上月事期間魏曕規規矩矩的,夜裏也沒有什麼轉移她注意的事,此時能酣暢淋漓的來一場,什麼都不想只管隨着他在海浪裏沉沉浮浮,累極也樂極,殷蕙竟有點慶幸身邊有這麼一個武官夫君。
不知過去了多久,殷蕙還賴在他懷裏,捨不得起來。
魏曕有兩次要起來更衣,都被她嘟噥着按住胳膊,不許他動。
魏曕朝懷裏看去,看見她閉着眼睛,長長的睫毛帶着潮意密密地合攏在一起,她的臉酡紅如花,神態饜足又慵懶,彷彿一隻喫飽喝足的貓崽兒,只想窩在哪裏舒舒服服地睡下去。
魏曕摸了摸她的長髮。
剛剛那一場,他能感受到她的全心投入。
喜歡纔會如此,與新婚期間的羞澀拘束相比,她越來越敢於向他展現情意了。
魏曕就這麼抱着她,繼續躺了兩刻鐘左右,直到天大亮。
出去見兒子時,魏曕看向梳妝鏡,她正讓銀盞梳着頭髮,臉頰紅潤眼眸明亮,視線相對,她甜甜一笑,甜蜜又滿足。
魏曕迅速移開視線。
不知是不是他會錯意,竟在她剛剛的眼神裏體會出一絲嘉許,嘉許他能給她的快樂。
光天化日,她怎麼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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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心堂今日的早飯喫得有些晚,飯後魏曕要帶衡哥兒去騎馬。
衡哥兒激動道:“爹爹,我們是要去馮大人家了嗎?”
魏曕:“還早,不用着急。”
衡哥兒怎麼不急:“我想看放鞭炮!”
魏曕:“我們去了他們纔會放。”
衡哥兒:“那我們現在就去吧!”
魏曕忽然無言。
殷蕙笑道:“爹爹說錯了,要等新娘子到了才放鞭炮呢,新娘子晌午纔到,我們趕在晌午前過去就好。”
衡哥兒終於明白了。
魏曕看眼殷蕙,牽着兒子走了。
循哥兒太小了,只能乖乖留在家裏跟孃親玩。
等衡哥兒騎夠了大馬,父子倆回來分別換一身衣裳,一家三口這就出發了,一起坐馬車。
三個指揮使的宅子距離王府都很近,馬車沒走多久就到了。
馮騰去接新娘子了,馮謖帶着馮夫人笑容滿面地趕過來迎接貴客。
大人們寒暄,衡哥兒目不轉睛地看着馮家門外預備的紅皮爆竹與鞭炮,也有其他賓客家的孩子守在這邊,等着看熱鬧。
於是,衡哥兒就不想跟爹爹孃親進去了,要一直在外面等。
殷蕙看向魏曕,這事得他這個當爹的放話纔行。
出乎她的意料,魏曕竟然真的同意了,讓長風盯緊衡哥兒。
進了馮家,殷蕙就與魏曕分開了。
待到晌午吉時,新郎迎親歸來,吹吹打打聲越來越近。
殷蕙有點不放心,讓金盞去外面瞧瞧衡哥兒。
金盞也喜歡瞧熱鬧,高高興興地領了這差事,穿過一堆賓客擠到馮家門外,正好外面也放起了鞭炮,噼裏啪啦的,響聲與白煙同時升起。金盞捂着耳朵,四處張望,就看見衡哥兒坐在長風的肩膀上,與一羣孩子們一起,興奮地叫着笑着,就連站在孩子堆裏的長風,也露出了憨憨傻傻的笑容。
金盞再去看新郎。
馮騰本來就魁梧,穿上一身大紅喜袍更是鶴立雞羣,大腳輕輕一踹花轎門,喜婆便扶着新娘子下來了。
豔陽高照,照得新娘子蓋頭上的金色鑲邊流光溢彩,也照得新郎官的一口白牙如珍珠般亮白。
金盞被這喜悅的氣氛感染,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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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蕙沒看到前面的熱鬧,輪到新郎送新娘來新房時,她才瞧見了笑不攏嘴的馮騰。
有的人看着五大三粗,其實氣量狹窄,在外面受了氣,回家打媳婦孩子。
馮騰卻是另一種,粗獷是真的,心胸寬廣也是真的,他喜歡一個人,只會疼惜對方的委屈,怒氣都發在惡人身上。
當馮騰與廖秋娘並肩坐在新牀上共飲合巹酒時,殷蕙面上笑着,心裏亦一片寧和。
重生的確讓她費了很多的心,可是再苦再累,只要結果是好的,就都值得。
喫完宴席,殷蕙一家人要告辭時,終於又聚到了一塊兒。
馬車緩緩地出發了。
衡哥兒趴在車窗門口,還很捨不得,最後看一眼馮家門前滿地的細碎爆竹紅衣,小傢伙回到爹爹腿上坐着,期待地問:“娘,什麼時候還有婚禮?”
殷蕙想了想,道:“可能要等四叔成親了。”
別人家的喜事,他們不會再去參加,王府裏面的,只能等四爺魏昡娶妻。
衡哥兒:“四叔什麼時候成親?”
殷蕙知道日子,但也得假裝猜道:“明年?”
衡哥兒嘟起嘴吧。
魏曕忽然道:“曾外祖父快過六十大壽了,壽宴也會放鞭炮。”
衡哥兒又興奮起來:“我可以去嗎?”
魏曕摸摸兒子的腦袋瓜:“嗯,衡哥兒與弟弟都去。”
殷蕙呆呆地看着魏曕,他竟然知道祖父要過六十大壽了?還願意帶孩子們去給祖父祝壽?
魏曕回答了衡哥兒幾個問題,才注意到殷蕙異樣的眼神。
他神色如常地道:“壽禮我來準備,老爺子可有什麼喜好?”
殷蕙與他對視片刻,笑了,眼含水色道:“祖父愛喝飄香樓的酒。”
他去也好。
上輩子祖父都沒能活到六十壽辰,這輩子,她好好給祖父補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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