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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喪鐘響,千層浪)

徐清婉天沒亮就醒了。

一個人睡,睡得早醒得早,這再自然不過。

說起來,自打那年魏暘將孟姨娘帶回燕王府,魏暘與她同房的次數就越來越少了,哪怕睡在她的屋子裏,也只是睡覺而已。

年輕的時候,徐清婉會失落,如今兩個兒子都成親了,兒媳婦們先後有了身孕,她哪裏還會在乎魏暘的寵愛。

就魏暘那身體,徐清婉也懶得惦記。

醒得早,徐清婉也沒有一直在牀上待着,叫丫鬟們進來服侍她梳頭,收拾好了,徐清婉走到窗邊,看這裏擺着的兩盆水仙。

水仙長得像蒜,開出來的花可真漂亮,花瓣潔白勝雪,金黃色的花蕊清新又貴氣。

別人都喜歡牡丹芍藥,徐清婉最愛水仙。

手碰上花瓣,徐清婉忽然想起她剛嫁給魏暘那一年。

魏暘長在平城,她則長在金陵,完全是因爲姑母,他們兩人才得以成爲夫妻。縱使她容貌不美,剛成親的時候,魏暘待她也有過柔情蜜意,知道她喜歡水仙,魏暘會送她水仙花髮簪,她也會親手繡一條帶有水仙花的帕子送他。那時候的魏暘,又年輕又華貴,溫如君子。

可惜,君子只是表象罷了,過了新婚期,魏暘展現出來的缺點也就越來越多。

搖搖頭,徐清婉將這些回憶都拋到了腦後。

她對魏暘已經沒了指望,只希望他繼續這麼無功無過地熬下去,熬到那個位子,將來再把那位子傳給她的兒子。

腦海裏浮現出長子俊朗的臉龐修長健壯的身軀,徐清婉對着水仙花露出一個無比溫柔的笑。

紀纖纖陰陽怪氣長子容貌普通,她卻覺得自家大郎最好看。

就在這時,後面的某個院子裏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

東宮就這麼大地方,兩位側妃與頗爲受寵的孟姨娘就住在正院的西后方,而那叫聲,是孟姨娘!

昨晚魏暘就睡在了孟姨娘那裏!

沒來由一陣心慌,徐清婉立即帶着人朝孟姨娘的宜春堂趕去。

纔到半路,迎面撞上宜春堂的管事太監曾公公,曾公公自然是孟姨娘的心腹,平時可會替孟姨娘打算了,可此時此刻,曾公公一臉慌張,見到徐清婉就撲通跪了下去,哭嚎道:“稟太子妃,太子,太子他被孟氏害死了!”

害死了……

徐清婉只覺得周圍天旋地轉,眼前黑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感覺到自己被人扶着,視線也漸漸恢復了清晰。

曾公公還跪在地上哭,身邊的宮人們神色焦急地看着她。

徐清婉推開宮人,跑向宜春堂,一路衝進孟姨娘的屋子。

孟姨娘穿着中衣跪在地上,披頭散髮面帶淚痕,看見徐清婉,她撲過來想要解釋,被徐清婉身後的兩個宮女迅速按住。

徐清婉毫無阻礙地來到了牀邊。

那裏,魏暘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穿着白色的中衣,他的眼睛鼓鼓地瞪着,臉與脖子都呈現出一種青灰色。

血從他的嘴角流出來,已經快要乾涸。

因爲徐清婉離得近,魏暘死不瞑目的眼睛好像也在看着她。

徐清婉顫抖着手去探魏暘的鼻息。

沒有了,真的死了。

再厭棄再不齒,這都是她的丈夫,是她少時戀慕過的表哥,是孩子們的父親。

眼淚奪眶而出,徐清婉撲到魏暘的身上,哭得肝腸寸斷。

大郎、三郎、六郎、十郎等子女們陸續趕到,屋裏的哭聲越來越高。

永平帝、御醫是東宮外最先趕過來的人,永平帝甚至還只穿着中衣。臘月的平城天寒地凍,永平帝卻彷彿沒有知覺一樣,一路飛奔,直到來到宜春堂外聽到裏面的哭聲,永平帝才怔了一下,再之後,他放慢了腳步,甚至還披上了宮人一直抱着的外袍。

穿好袍子,永平帝閉上眼睛,這才掀開面前的簾子。

饒是做好了準備,看到已經冷掉的長子,永平帝還是吐出一口血來。

愛之深,責之切,他對長子不但有父子情,更有一個帝王對儲君的深深期待,可長子不但才幹沒有什麼出挑的,人還越來越胖越來越虛,越看越像沒出息的,永平帝又怎能擺出好臉色給兒子?甚至昨日他出宮跑馬,都只叫了兩個孫子,沒有叫兒子。

嫌棄是真,可那不代表他不喜歡這個兒子。

坐到牀邊,永平帝抱起長子,抱得那麼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高高凸起。

徐清婉跪在不遠處,哭了這麼久,她已經多少冷靜下來了。

她看看牀邊失聲哽咽的公爹,再看看跪在她旁邊的大郎,使了個眼色。

大郎立即跪到永平帝旁邊,抱着亡父的腿嚎啕大哭,三郎、六郎等也都撲過去跟着哭。

那些哭聲喚回了永平帝的理智。

永平帝慢慢將兒子放回牀上,再看向匍匐在地的孟姨娘。

“除了太子妃、大郎、御醫、孟氏、昨晚守夜的宮女,其他人都退下。”永平帝垂着眼道。

帝王威嚴甚重,不該留的衆人哭着退了出去。

人少了,屋子裏只剩徐清婉、大郎哽咽的聲音。

永平帝先問孟姨娘:“說說,太子是怎麼沒的。”

孟姨娘又哭又怕又覺得自己冤枉,她真的什麼都沒做啊,太子只是像往常一樣要起來,誰知道怎麼就倒下來了。

永平帝再問守夜的宮女。

宮女一直在外面待着,聽到孟姨娘尖叫才衝了進來,見到的便是已經死去的太子,孟姨娘是不是做了什麼,她真的不知道。

永平帝讓開牀邊,讓御醫去查驗太子的情況。

兩個御醫都檢查了一番,互視一眼,確定大家想的一樣,便由一個御醫低聲在永平帝耳邊道:“皇上,太子死於脫症。”

脫症,便是民間百姓口中的馬上風,因爲房/事過於興奮激烈而引發的猝死,此症發作很急,通常都是事情還沒結束人就沒了,死得悽慘又不體面,但也有一些人是事後一二天內猝死。死於脫症的人,除了老人,大多本身就有一些疾病,要麼就是體質虛弱。

太子才四十一,年紀不算老,問題是,太子這些年一直都比較虛。

永平帝的臉黑了又紅,紅了又黑,不管哪個顏色,都是氣得!

兒子已經死了,再恨鐵不成鋼也無用,永平帝的所有怒火,都投向了跪在那邊的孟姨娘!

他並沒有忘記,這個孟姨娘是歌姬瘦馬出身,早知道兒子會死在這個女人身上,當年他就該處死孟氏,再打斷兒子一條腿,看他還敢不敢貪色!

徐清婉、大郎因爲離得近,也都聽到了御醫的聲音。

徐清婉低下頭,哭得更兇了。

大郎的袖子裏,狠狠地攥緊了拳頭。

從他小時候起,就知道父王偏愛美妾不愛母親,那些表現出來的敬重不過是做做面子活兒,他替母親不平,可他是兒子,不能干涉父王對妻妾的態度,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功讀書習武,只要他有出息,他會給母親應有的榮耀。

父王對他們母子最大的用處,就是父王中宮嫡子的身份,只要父王的太子之位穩固,只要父王能登基,他便一定是新的儲君,是未來的皇帝,會給母親無上尊榮。

誰又想到,父王年紀輕輕,竟然死在了一個女人身上!

這種死法,他都不敢去看皇祖父的臉。

不知過了多久,永平帝難以置信般,反問身邊的御醫:“你說,太子是白日煩勞過度,肝陽暴亢,迫血上涌而猝死?”

御醫馬上領悟的帝王的意思,跪下道:“正是,還請皇上節哀。”

永平帝望向窗外,悲嘆道:“鳴鐘吧。”

清晨時分,京城的百姓官員們對東宮的變故一無所知,或是還在睡夢中,或是早起準備生火做飯。

一聲悠揚沉重的鐘聲突然從皇城的方向傳來。

一聲之後,又來一聲。

有的人仍然沒有聽見,有的人被鐘聲驚醒。

蜀王府。

殷蕙剛起不久,正對鏡梳妝,忽然聽到鐘響,她的手抖了一下。

城內雖然也有寺廟,但無故不得鳴鐘,就算鳴了,那些普通寺廟的鐘聲也傳不了這麼遠。

所以,這是宮中在鳴鐘!

公爹駕崩了嗎?

只是一個念頭,殷蕙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永平帝只是她的公爹,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但這個公爹是文韜武略受人敬仰的帝王,更是燕王府的支柱,是公爹保護一家老小不用受朝廷撤藩的影響去過苦日子,是公爹賜給了他們榮耀與尊貴,也是公爹將孩子們叫到皇宮,用心栽培,不惜親自帶着孩子們去巡邊。

推開椅子,殷蕙跑了出去,看到院子裏,原本該練武的魏曕愣愣地站在原地,手裏的劍掉在地上,只有冬日清晨凜冽的風不停地吹拂着他的衣襬。

殷蕙撲過去,緊緊地抱住了他。

魏曕仍然冰雕一般,甚至都沒有看懷裏的妻子,只繼續數那鐘聲。

有什麼滴在了殷蕙的頭頂,她沒有擡頭,一手抱着魏曕,一手握住他的手。

他雖然面冷,身上總是熱的,特別是冬天,殷蕙最喜歡一入夜就鑽到他的被窩。

可此時此刻,魏曕的手也冷得像冰。

公爹才慶完六十大壽不久,看着那麼硬朗的人,怎麼突然就駕崩了?

她都難受,魏曕這個親兒子該多悲傷?

鐘聲還在繼續,殷蕙心疼自己的丈夫,早忘了數了。

魏曕還在數,雖然他心裏很清楚,除了父皇,還能是誰,仁孝皇后早走了,大哥又還年輕。

可是,鐘聲響了六下,餘音散去,卻沒有新的鐘聲接應。

帝王駕崩,宮中鳴鐘九下宣告天下,太子薨,鳴鐘六聲。

所以,出事的是大哥?

有匆匆的腳步聲傳過來,是孩子們。

魏曕迅速抹了一把臉,扶起殷蕙道:“太子薨了,咱們馬上進宮。”

殷蕙震驚地仰起頭,看到魏曕眼圈泛紅,目光卻像往前一樣冷靜。

隔壁,大公主府。

鐘聲響起,大公主哭成了淚人,換上先前爲仁孝皇后服喪的麻衣,只等孩子們也換好後就一起進宮。

哭着哭着,鐘聲停了,她沒有數,可她身邊的嬤數了,眼睛瞪大,聲音也結巴起來:“公,公主,是,是六聲……”

大公主眼淚一頓,茫然地看向嬤嬤。

嬤嬤跪下,哭道:“是太子,太子薨了!”

大公主眼裏還有淚,腦海裏卻猛地掀起一片驚濤駭浪!

怎麼會是太子!

大公主府的另一側,便是楚王府。

魏昳睡得沉,前兩聲鐘響都沒能喚醒他,等他被紀纖纖推醒,反應過來,抱着紀纖纖就是一頓大哭。

夫妻倆都誤會了,好在伺候的丫鬟數了,及時來通稟。

太子嗎?

魏昳看向紀纖纖,紀纖纖也看向他,那一瞬間,夫妻倆的眼裏都竄起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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