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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皇家燈火)

先帝駕崩,新帝守喪二十七個月,至承平二年臘月除服。

尚衣局將帝后的新衣送了過來,光魏曕的龍袍,就有四套紅色的,另有明黃、寶藍、天青、墨黑等色。

魏曕從前殿忙完回來,就見後殿寢殿裏掛着一溜嶄新的龍袍,顯然是在等他試穿。

魏曕看到那幾套紅袍,眉頭就皺了皺。

殷蕙太熟悉他的穿衣品味了,二十來歲就只愛穿黑色,有閒情逸致的時候纔會穿幾次鮮亮的顏色哄她歡心,這兩年爲先帝守孝,他不是穿黑就是穿白,再加上一張冷臉,活像個黑白雙煞,殷蕙都難以想象大臣們每日拜見他時是什麼心情,尤其是那些不瞭解魏曕的新官,回句話可能都要戰戰兢兢吧。

“本朝以紅爲貴,父皇也愛穿紅色,如今正逢太平盛世,你穿得鮮亮些,臣民們見了也歡喜。”殷蕙走到他面前,一邊幫他更衣一邊鼓勵道。

魏曕想起父皇確實愛穿紅色,父子幾個狩獵或征戰時,他也會習慣地去尋找那抹紅色身影。

“你要是真不愛穿,那就少穿幾次。”見他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麼,殷蕙放柔了聲音。

魏曕並不是抗拒紅色龍袍,只是他剛剛除喪,馬上就穿紅袍,不太合適。

“先試試吧。”他握了握她的手。

殷蕙就取了一套紅色龍袍過來,幫他穿上。

按理說這都是小太監或宮女們的活兒,可魏曕就愛與她單獨待着,宮人們都退到了外面,那就只好殷蕙圍着他轉來轉去了。好在魏曕長得俊,身材也修長挺拔,穿什麼衣裳都好看,殷蕙打扮他也打扮得賞心悅目的,如果魏曕變成個大胖子,那殷蕙可懶得再親自動手,直接叫宮人們進來伺候就是。

魏曕自己繫腰帶時,殷蕙沒忍住,手在那勁瘦的窄腰處摸了摸。

魏曕回頭看過來。

殷蕙若無其事地走到他對面,像個繡娘那般一本正經地打量起來。

紅色喜慶,魏曕本就面相年輕,現在在穿上這身紅色龍袍,瞧着也就剛剛三十歲。

如此英姿勃發的新帝……

想到一些小宮女窺視魏曕的視線,殷蕙撇了撇嘴。

魏曕見她先是一臉欣賞,這會兒又不高興起來,問:“怎麼了?”

殷蕙哼道:“你這一除喪,大臣們就該操心你的後宮之事了吧?”

魏曕聞到了醋味兒,笑着走過來,將她拉到懷裏抱着,捏着她的耳朵道:“隨便他們如何操心,我不要,你又何須計較。”

殷蕙掐了掐他的腰:“你這樣,太容易叫人惦記了。”

魏曕就知道她剛剛那一下是故意摸的,握着她的手貼在自己身上,低聲道:“惦記也白惦記,都是你的。”

除了她,別的女子見都見不到。

殷蕙滿意了,被魏曕輕輕鬆鬆抱起來的時候,她也沒有介意現在做這個是否合適。

魏曕就像一罈酒,年輕的時候品起來辛辣刺激,辣得叫人發慌緊張,如今她早習慣了他的酒香,現在品起來,便只會深深地陶醉其中。

什麼皇孫皇帝的,到了牀上,他就只是她的男人。

翌日清晨,殷蕙還在牀上賴着,魏曕先起來了,目光掃過那一排龍袍,他挑了一套天青色的。

穿好了,魏曕再繞過屏風,來到牀邊。

殷蕙從他的衣襬開始往上看,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又撇了撇嘴。

魏曕只覺得好笑,坐下來,將人抱到懷裏:“你這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不喜歡的話,我還穿黑色。”

殷蕙瞪着他道:“喜歡又如何,你這一天大多時間都跟臣子們在一起,我能看多久。”

魏曕懂了,沉默片刻,道:“小年之後,我會空下來,到時候咱們出宮走走。”

殷蕙笑笑:“你不怕被人認出來嗎?這邊的百姓見過咱們的可不少。”

魏曕:“那又如何?你我夫妻同行,堂堂正正。”

殷蕙喜歡他這句“堂堂正正”,環住他的脖子,在他脣上親了一口:“好了,時候不早,皇上該去上朝啦。”

魏曕看着她慵懶舒適的模樣,倒也想陪她睡一場懶覺。

可惜,年關將近,朝裏要忙的事情也不少。

用了早飯,魏曕便去上朝了。

他穿了太久的黑與白,今日突然換了一身天青色龍袍,大臣們只覺得眼前一亮。

猜測皇上今日心情不錯,於是就有大臣上奏,請求魏曕選秀充盈後宮,並列舉了一系列選秀對魏曕的好處。

魏曕面無表情地聽完,淡淡回了一句:“朕與皇后乃少年夫妻,感情深厚,中間再容不得旁人,這話你們以後也不必再提。”

剛剛上奏的大臣一怔,下意識地道:“皇上正值壯年,子嗣卻單薄……”

魏曕還是那副淡漠的表情:“兵在精而不在多,子嗣亦如此,朕的三個兒女,太子文武雙全,二皇子聰穎過人,公主溫婉純孝,皆是人中龍鳳,朕有他們,足矣。”

太子魏衡、二皇子魏循都在殿上,聞言相視一眼,都面露笑意。

父皇的態度如此堅決,他們也不用擔心母后在父皇那裏受什麼委屈了。

而魏曕在早朝上的這番話,很快也在各大臣之家傳開了。

靖王府。

傍晚,大郎從兵部回來,先給母親徐清婉請安,因爲三叔不納后妃也是件大事,大郎就對母親提及了早朝一事。

徐清婉笑了笑,對兒子道:“皇上還是少年時便不近女色,如今國事繁忙,他更不會沉湎女色,荒廢國事。”

有的男人好色,無財無權時沒辦法,只能守着一個妻子,一旦發了財得了勢,立即就左擁右抱起來。

她的亡夫魏暘,就是類似的人,只不過先前制約着魏暘的不是金銀權勢,而是先帝的眼睛,魏暘怕被先帝責罵風流無能,才儘量剋制着色心。倘若魏暘沒有死在孟姨娘的牀上,倘若今日坐在龍椅上的是魏暘,都不用等大臣們勸說,魏暘自己就要張羅選秀了。

“大郎,這點你要多學學你三叔,美人不過是副皮囊,有一兩個伺候就夠了,貪多無用。”徐清婉語重心長地道。

大郎摸摸鼻子,垂眸道:“娘,我倒是覺得,我若好色,三叔會更放心一些。”

他是前太子的兒子,是曾經的皇長孫,無論他自己有沒有那念頭,無論三叔是否猜疑他,總會有人忌憚他,忌憚了,就會找機會去三叔面前進言。

怎麼做才能降低別人的戒心?

大郎想起了自己的二叔與三叔。

二叔風流好色且才幹平平,三叔潔身自好一心爲皇祖父分憂,父親活着時,最忌憚的是三叔。

如果他變成二叔那樣,高坐龍椅的三叔就放心了。

徐清婉聽了兒子的話,沉默許久,點點頭。

楚王府。

魏昳很清楚自己跟紀纖纖說這些會得到什麼反應,乾脆就沒說。

不過次日紀纖纖的女兒莊姐兒從隔壁大公主府回家串門,母女倆聊天時提到了此事。

“娘不知道嗎?”莊姐兒後知後覺地反過來,立即替親爹捏了一把汗。

紀纖纖已經開始咬牙了:“你父王是沒臉跟我說,人家哪哪都比他強還愛護妻子,你父王就是頭豬!”

莊姐兒咳了咳,安慰母親:“娘別這麼說,這兩年父王也改了很多了,放了一波妾室。”

紀纖纖瞪眼睛:“他放走的都是年老色衰的,那幾個年輕貌美的,還不是留在家裏!”

莊姐兒心知母親正在氣頭上,她越替父王說話母親就會越生氣,趕緊找個藉口回了大公主府。

魏昳還不知道女兒做了什麼好事,傍晚美滋滋地回家,結果還沒躺到榻上舒展筋骨,紀纖纖就從後院過來了。

夫妻這麼多年,魏昳一對上紀纖纖充滿諷刺的眼睛,就猜到那消息已經傳到了妻子耳中。

魏昳訕訕地坐了起來。

先帝一走,沒有老子盯着了,這兩年魏昳又發福了一圈,那肚子都堪比懷孕六七個月的婦人了。

“皇上拒絕選秀這麼大的事,你怎麼沒告訴我?”紀纖纖冷嘲熱諷地道,“怎麼,怕我諷刺你?”

魏昳逞強道:“我怕什麼,你天天諷刺我,我都習慣了,只是覺得,老三身邊一直沒人,他拒絕選秀也沒什麼稀奇的,一下朝我就給忘了。”

紀纖纖嗤笑道:“沒什麼稀奇?王爺不納妾的例子雖然也少,但也不是沒有,皇上不納妃卻是史上罕見,哎,我是真羨慕三弟妹啊,想當初她剛嫁到燕王府,我可沒少去奚落她,總覺得我自己的男人哪哪都比她的好,結果呢,現在再瞧瞧,我的男人十樣裏有九樣輸給人家!”

魏昳心中一動,好奇問:“九樣輸,那就是還有一樣,我比老三強?”

紀纖纖不太願意承認似的哼了聲。

魏昳激動了,湊過來抱住她:“那你說說,你覺得我哪裏比老三強?”

他就知道,妻子還是喜歡他的,還能看到他的長處。

紀纖纖情意綿綿地看他一眼,然後猛地捏住魏昳的臉:“當然是肉比皇上多了,掐起來特別容易!”

肉多確實方便掐,紀纖纖痛快了,魏昳卻疼得嗷嗷叫喚起來!

小丫鬟們站在院子裏,聽着裏面王妃一句接一句的諷刺,個個低頭偷笑。

湘王府。

魏昡揶揄福善:“三哥對三嫂那麼好,你羨慕不?”

福善剝開一顆還有點燙的糖炒栗子,睨他一眼:“你是拐彎抹角要我誇你呢?”

當年魏昡雖然也接受了先帝的賜婚,領了兩位側妃回府,但魏昡並未與兩位側妃圓房,福善感激兩位側妃替她教導孩子們功課,主動勸過魏昡好幾次,結果她越勸魏昡就越要賴在她的房間,弄得福善也無可奈何。

魏昡嘿嘿一笑,抓住福善的手,搶了那顆剛剝好的栗子仁自己嚼了。

夫妻倆你喫一顆,我喫一顆,喫得半飽,魏昡想了想,道:“父皇在的時候,我也不敢亂來,現在……我想將那兩位側妃放出去,她們都還沒到三十,這個歲數也好嫁人生子,總比繼續在咱們府裏耽誤的好。”

福善早不是剛到中原的那個福善了,知道這邊的名門閨秀本就忌憚改嫁,更何況年近三十的閨秀,能嫁去什麼好人家?

“先問問她們的意思吧,她們想出去,咱們多給點銀子補償,她們不想,就繼續留在府裏陪我做伴。”福善道。

魏昡:“行,現在就叫人過來吧,我陪你一塊兒見,你自己去,她們還可能誤會是你容不下人。”

福善心想,她與兩位側妃的感情好着呢,怎麼可能誤會。

丫鬟將兩位側妃請了過來。

魏昡這兩位側妃,一個姓宋,一個姓林。

她們若像楚王府那兩位側妃一樣喜歡與主母爭風喫醋處處惹事,福善怕是真會動鞭子,可宋側妃、林側妃自知不夠美貌,便沒有耗費心力往魏昡身邊湊,安安分分地協助福善教導着孩子們。她們這般好,福善也把她們當好姐妹,有好喫的一起喫,有戲班子一起聽。

福善愛喫也好動,今兒個騎馬明日練武,所以她只是身材豐滿,算不得多胖。

兩位側妃都是文靜之人,美食吃了不少,卻又不愛動彈,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宋側妃、林側妃便都發起福來,養得心寬體胖的。

紀纖纖還曾佩服福善手段高,以爲福善是故意把側妃們養胖的,自然而然失去了男人的寵愛。

其實福善哪裏會想那麼多,她就是覺得一個人喫東西沒意思,人多才熱鬧。

魏昡坐在福善身邊,瞧見兩位同樣圓潤的側妃一起跨進來,眼角就抽了抽。

兩位側妃本就容貌普通,現在又養得這麼胖,改嫁可能還真不好改。

果然,福善一說完,兩位側妃就跪下去了,希望王爺、王妃別趕她們走。

給人做妾苦,嫁人爲妻也未必多舒服,當初她們的那些閨中姐妹,有的在夫家受了不少委屈都只能忍着,因爲別人家的媳婦也都是這麼過來的,有的則死在了生產這道鬼門關,更有的活活被寵妾給算計給了,甚至被喜歡動拳頭的男人打死了。

比較起來,在湘王府做側妃真是太舒服了,既不用伺候公公婆婆,也不用伺候男人,跟着和善的主母好喫好喝的,什麼心都不用操,還能經常跟着主母出去遊山玩水……

“好了好了,你們莫哭,王爺的本意是爲你們好的,既然你們不想走,王爺肯定也不會勉強你們,是不是?”

福善朝魏昡遞了個眼色。

魏昡也就點點頭,叫兩位側妃安心在王府住着,不用多慮。

兩位側妃鬆了一口氣,然後不約而同地盼着剛剛三十出頭的王妃再生一個,多個小孩子,她們就又有用武之地了,王爺肯定不會再嫌棄她們光喫飯不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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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過後,魏曕換上常服,陪殷蕙回了一趟濟昌伯府探望殷老爺子,再去了一趟東山。

黃昏時分,帝后盡興而歸,夜裏躺在牀上,魏曕忽然想起一事,與殷蕙商量:“以前父皇在時,每年年前都會帶我們兄弟出去跑馬,你說,我要不要也叫上二哥他們,再帶上幾個夠年齡的侄兒們一起去趟虎嘯山?”

殷蕙好奇問:“你是想用這種方式緬懷父皇,還是單純地想親近親近兄弟侄子們?”

魏曕看着她,道:“都有。”

過年是團圓的節日,除夕夜宴只能坐着交談,對魏曕而言,跑馬更能增進感情。

難得他也肯動心思團結這一堆皇家親戚,殷蕙笑着鼓勵道:“很好啊,平時你總是繃着臉,侄子們都怕你,你多指點指點他們狩獵,或許能親近一些。”

定好了,魏曕就派公公們去知會各府。

靖王府這邊,六郎、十郎因爲生母孟姨娘間接害死了魏暘,早被先帝厭棄,以後宮裏再有什麼宴請,徐清婉與大郎也不會帶上他們。

所以,收到魏曕的口諭,靖王府也自動默認只有大郎、三郎要去。

“冬天風大,有什麼好跑的。”

三郎低聲嘀咕着,一臉抗拒。

徐清婉看眼三郎,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魏暘,以前先帝要跑馬時,魏暘在先帝面前一臉恭順,其實私底下也不願意。

“這是咱們皇家的傳統,你該高興皇上還想着帶上你們兄弟。”

徐清婉嚴肅地對三郎道。

大郎也訓斥三郎:“你也是個父親了,說什麼做什麼之前都要三思,萬一你得罪了皇上,咱們一家子都要被你連累。”

三郎臉色微變,低下頭,算是聽進去了。

楚王府那邊,魏昳連連叫苦,尤其是臘月二十七這天黎明,魏昳才伸出一隻胳膊就冷得縮了回來,抱着紀纖纖不肯起牀。

紀纖纖嫌棄道:“二郎、四郎都起來了,你做父王的,少在孩子們面前丟人。”

魏昳小聲抱怨宮裏那位:“老三也真是的,這麼冷的天好好地在被窩裏享福不行嗎?學什麼父皇!”

紀纖纖哼道:“皇上身強體健,自然不怕冷,不像有些人,又胖又虛,一點冷都受不住。”

魏昳:……

反正賴在家裏也要被媳婦陰陽怪氣,不如起來算了!

等魏昳吹着白霧走出上房,就見四郎已經在等着了,二郎還沒有蹤影!

憑什麼他都起來了,兒子還可以賴牀?

魏昳馬上派人去叫二郎,二郎躲不過,只好鑽出被窩。

魏昳父子三個這麼一耽擱,毫不意外地遲到了,他們來到宮門前時,其他府裏的人都到齊了,包括本該等衆人都到齊後纔會出場的皇帝魏曕。

魏昳下馬,一擡頭看到站在中間的魏曕,一滴冷汗登時從額頭流下來,趕緊跑過去解釋道:“皇上恕罪,都怪我教子無方,二郎那懶貨,這種日子竟然也敢起遲!”

說完,魏昳回頭,狠狠地朝二郎使眼色。

二郎都是當爹的人了,比少年時候更在意麪子,可誰讓他今天確實起得最遲呢?

如果魏曕不在,他還能矇混過去,然而遲到被皇帝抓到,二郎只能在一衆堂兄弟的注視下,低頭跪到魏曕面前,紅着臉道:“侄兒錯了,請皇上責罰。”

魏曕對二郎非常失望。

冬日起牀這種小事都錯不好,可想而知二郎當差時也不會盡心。

他要帶兄弟、侄兒們跑馬,本是好意,既然侄子不願,又何必勉強。

“不想跑馬,那就回去吧。”魏曕冷聲道。

二郎怔住了。

魏昳也吃了一驚,以前他跟隨父皇跑馬也遲到過,父皇頂多數落他兩句就是,老三這樣……

大冬天出去跑馬雖然辛苦,可這也是皇上給的恩寵,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皇上,二郎知錯了,您再給他一次機會吧?”魏昳湊到魏曕身邊,小聲地央求道。

魏曕掃視一圈其他侄子,目光冰冷,聲音嚴厲:“每個人的天分不一樣,可勤能補拙,再笨的人,只要夠勤快,總能做好一件差事,再聰明的人,一旦懶了,連基本的自律都做不到,朕也不會用他。”

魏昳膝蓋一軟,跪了下去。

魏昡、魏暻也帶着小輩們跪了下去,表示會謹遵皇上教誨。

只有二郎,臉一陣紅一陣青的,腦海中不由地浮現出皇祖父在世時的情形。

他一直都懶,皇祖父雖然經常訓斥他,卻從來沒有如此不給他的面子過,三叔怎麼就?

“出發吧!”

魏曕沒有改變主意,也沒有再多看二郎一眼,上了馬,徑直朝宮外跑去。

魏昳恨鐵不成鋼地踹了二郎一腳,也走了。

二郎低着頭,眼前全是三叔那張冷冰冰的臉,心中又驚又懼,他這是徹底被三叔厭棄了嗎?

這時,有人扶住他的肩膀。

二郎一邊順着那力道站起來,一邊看過去,熹微的晨光中,他看到一張溫潤帶笑的臉。

是太子魏衡。

帝王一行人已經離開一段距離了,只剩魏衡還沒有出發。

二郎下意識地低下頭。

以前他總是在堂兄弟們面前趾高氣揚的,今早卻如此丟臉。

魏衡:“二哥不必氣餒,父皇對我們也同樣嚴厲,我與七弟都習慣了。”

因爲魏曕總是一張冷臉,二郎竟然也沒有懷疑這話,再看魏衡時,就流露出“你懂我”的苦命相連之情。

魏衡笑了,安慰道:“父皇肯訓二哥,說明他對二哥還抱有希望,只要二哥以後肯改,父皇還是會重用二哥的。”

他笑得那麼好看,二郎舒服多了,點頭道:“我知道了,太子快去吧。”

魏衡確實也不能耽誤太久,拍拍二郎的肩膀,騎上自己的馬,朝前追去。

人都走了,二郎看看自己那匹今早派不上用場的馬,心中很不是滋味兒。

不想起早歸不想起早,真的被皇上拋下了,那種被冷落的感覺,二郎再也不想體會。

只是後悔無用,二郎灰溜溜地回了楚王府。

紀纖纖得知親兒子如此丟人,氣得白頭髮都要冒出來了,在家裏罵了一番兒子,喫過早飯便匆匆進了宮。

殷蕙在溫太后這邊,麗太妃、賢太妃、淑太妃也在。

要過年了,宮裏新排了幾齣戲,殷蕙要與四位長輩商定選哪些戲,留着除夕夜裏欣賞。

麗太妃作威作福慣了,要挑自己愛聽的。

她年紀最大,這兩年身子出的問題也最多,溫太后本就是好脾氣的人,這會兒也願意縱容。

淑太妃更是不爭之人,賢太妃郭氏雖然年輕的時候經常跟麗太妃拌嘴,如今看着麗太妃花白的頭髮,她也不想再故意針對什麼,隨便麗太妃拿着戲摺子挑來挑去。

“娘娘,楚王妃求見。”

宮女進來傳話道。

麗太妃立即擡起頭,眯着眼睛看着那宮女,然後再看向殷蕙。

殷蕙知道她關心楚王府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就讓宮女把紀纖纖帶到這邊來說話。

麗太妃心裏滿意,嘴上數落自己的兒媳婦:“不在家裏管教孫子,天天往宮裏跑什麼。”

賢太妃打趣道:“可能二郎、四郎屋裏又有好消息了,來給姐姐報喜呢。”

麗太妃嘴角彎起來,幾位皇孫裏面,只有大郎、二郎、三郎、四郎成親了,大郎、三郎先是爲生父服喪,再是爲祖父服喪,妻妾有幾年沒動靜了,子嗣上就沒有二郎、四郎加起來多。

紀纖纖到了,先給一溜長輩行禮。

殷蕙叫人給她賜座。

紀纖纖坐下後,頻頻朝殷蕙使眼色,意思是想單獨與殷蕙說話。

麗太妃不高興了:“到底出了什麼事?你有話就說,休要遮遮掩掩。”

她着急啊,兒媳這一看就不像來報喜的,若是壞事,麗太妃年紀大了,更沒有耐性等。

紀纖纖想想自家經常丟臉,也就不在乎再多一次了,很是無奈地對殷蕙道:“今早二郎起晚了,得罪了皇上,皇上沒帶他去跑馬。”

放到普通人家,這不算是什麼大事。

可是皇家的貴人們,都在乎臉面,有時候丟臉比丟了俸祿還要嚴重。

魏曕不帶二郎去跑馬,放在女眷們這邊,就像溫太后辦花會,請了所有人,唯獨沒叫麗太妃,那麗太妃的臉往哪擱?

溫太后、賢太妃、淑太妃都同情地看向麗太妃。

麗太妃拉長了一張臉。

她還以爲自己要添個曾孫了,沒想到孫子都成家立業了,還給她丟人現眼。

如果二郎還小,她可以罵兒媳婦不會教孩子,如今二郎都當爹了,她再批評紀纖纖不知道及時叫二郎起牀,只會更丟人。

“怎麼起晚了?是不是病了?”

麗太妃替二郎找臺階下。

紀纖纖忙道:“是啊,前日就有點風寒,晚上喝了藥,就容易睡得沉。”

麗太妃搖搖頭,不再說什麼。

殷蕙笑道:“既然病了,提前跟皇上打聲招呼就是,何必逞強,二嫂放心,我會跟皇上解釋清楚的。”

紀纖纖鬆了口氣。

妯娌倆一起陪了會兒長輩,並肩離開時,紀纖纖挽着殷蕙的胳膊,低聲求殷蕙多在魏曕面前替二郎美言。

雖然兒子什麼都不做將來也會繼續王位,可得寵的王爺與失寵的王爺,地位榮耀相差可就太大了。

紀纖纖希望兒子能風風光光地活着,而不是淪落到人人都可以嘲笑。

兒子沒有本事,幸好她與殷蕙關係好,能請殷蕙幫忙提攜一下。

殷蕙沒有再敷衍紀纖纖什麼,正色道:“如果二郎犯些小錯,我可以在皇上面前替他求情,可如果二郎想要出人頭地被皇上重用,這個真的只能靠他自己,皇上那人,公私分明,二嫂也該清楚的。”

紀纖纖:“我懂我懂,我就是怕皇上因爲今早,以後不再給二郎當差的機會。”

殷蕙笑道:“那還不至於,年後二郎盡心當差,有了功績,皇上能看見的。”

溫太后這邊,四位老姐妹也在議論此事。

賢太妃由衷地對麗太妃道:“回頭姐姐好好說說二郎吧,先帝看着笑眯眯的,其實縱容就等於放棄,放棄了也就懶得管教了,皇上看似面冷嚴厲,實際上是替二郎着想,還肯費心替他打算呢。”

麗太妃聞言,怔住了。

縱容就等於放棄?

這一瞬間,她想到了先帝對她的寵愛,對兒子魏昳的一味縱容。

以前,她把這份縱容當成恩寵,覺得先帝對她是不一樣的。

如今被賢太妃一語點醒,意識到先帝的縱容其實等於無情,等於放棄,麗太妃心一酸,眼淚就滾了下來。

溫太后、賢太妃、淑太妃都看懵了,這點小事也值得哭?

麗太妃哭着哭着,突然罵了一句:“老匹夫!”

溫太后:……

雖然兒子魏曕也四十出頭了,也算不上老匹夫吧?

淑太妃悄悄往天上指了指。

溫太后恍然大悟,原來麗太妃罵的是先帝。

那就與她沒關係了,隨便罵吧!

.

“你怎麼那麼兇呢,一點面子都不給二郎。”

當晚,殷蕙靠在魏曕懷裏,想象魏曕的鐵面無情,她都替二郎尷尬。

魏曕握着她的肩頭,一點都沒有被耳旁風吹軟心腸的意思:“我早看他們不順眼了。”

殷蕙驚訝道:“他們?”

魏曕就從大郎開始挑毛病,一直挑到魏昡家的九郎,中間只省去了自家的五郎、七郎。

也就是說,這些大侄子們,在魏曕眼裏個個都有一堆毛病要改。

子不教父之過,魏曕都是皇帝了,這會兒也不用顧忌什麼,挑完侄子們的毛病,他又針對兄弟們的養育之法挨個批評了一頓。

“父皇太忙了,教孫子也不是他的義務,還是怪大哥他們沒盡到教導之責。”

在魏曕看來,父皇願意把皇孫們都叫到宮裏教養,已經替他們五兄弟省了不少事,自然是沒有過錯的。

這一點,殷蕙也不覺得先帝有何可指摘的,笑着拍魏曕的龍屁:“屬你最好了,自己好,孩子們也教得好,父皇都看在眼裏,自然放心將江山交給你。”

魏曕看看她,暖黃燈光下,他目光溫柔了幾分:“你也好,否則光我自己,養不好三個孩子。”

殷蕙揶揄道:“你的意思是,孩子們的好我有功勞,你的好就與我無關了?”

魏曕親在她的眉梢:“有關。”

如果不是娶了她,他的生活大概還是如一潭死水,平靜無波,毫無趣味。

“有什麼關?”

殷蕙看着他不再冰冷的眼,想多聽一些。

魏曕想了想,扣着她的手道:“你嫁過來前,別人都把我當冰疙瘩,現在不是了。”

殷蕙笑了:“難道你覺得,現在他們就不把你當冰疙瘩了?”

除了她,連孩子們都依然敬畏他呢,難不成,魏曕還以爲別人見了他都如沐春風?

魏曕有自知之明。

他想說的是,以前他也覺得自己是塊兒冰疙瘩,可有了殷蕙,他心裏的冰,早都被她融化了。

別人看不見,他自己知道。

“外人怎麼想與我無關,你知道我不是。”魏曕壓在了她身上。

殷蕙哼哼道:“我不知道,你現在跟剛成親的時候也沒有太大區別。”

魏曕竟笑了,在她耳邊道:“這是誇我嗎?”

殷蕙:……

哪個字是誇他了?

魏曕則用體力證明,他的確還像二十歲的那個魏曕,可以給她無限的熱情。

.

這個新年,宮裏辦得極其熱鬧,尤其是正月十五的花燈節,整個京城連辦三日。

元宵當晚,皇親國戚們齊聚皇宮,共慶佳節。

月光皎潔,燈光朦朧,照得溫太后、麗太妃等長輩臉上的皺紋都淡了,依稀還是燕王府裏的幾位美人。

殷蕙再看向妯娌們。

徐清婉依舊端莊嫺靜,坐在溫太后身邊陪長輩們說着話,紀纖纖與徐清婉、福善幾妯娌都不親,今晚又沒法往她身邊湊,就叫了兩個兒媳婦在旁邊伺候她,小輩們伺候得殷勤,紀纖纖瞧着也挺滿意的,還朝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也早點給自己挑倆兒媳婦。

殷蕙笑着搖搖頭,看向福善。

福善一邊喫着美食,一邊欣賞着遠處的燈火,笑起來眉眼彎彎,還像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

桂王妃王君芳最年輕,以前她與徐清婉交好,現在也不好往徐清婉身邊湊,自己坐一桌,也還是剛認識時的清高模樣。

大公主、二公主的席位挨着,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着。

殷蕙看向二公主身邊。

所有人都到了,唯獨少了魏楹。

魏楹跟着崔玉出海去了,這會兒不知道在哪個海國國度生活,喜歡了二十多年的人,如今能攜手遊歷天下,魏楹應該很高興吧?

快二更時分,宮裏的燈會終於結束。

皇親國戚們一家一家地往外走去。

徐清婉爲長,大郎、三郎的妻子分別扶着她。

紀纖纖走在後面,雖然徐清婉有兒媳婦伺候有兒子孝順,可一想到這些年徐清婉都是一個人冷冷清清地過夜,紀纖纖再看身邊的魏昳,就覺得自己過得還不錯。人啊,年紀越大,越需要有個伴,魏昳雖然越長越肥,半夜口渴還能使喚使喚給她端茶倒水,冬天用來暖被窩也合適。

有心顯擺,在徐清婉上馬車前,紀纖纖故意加快腳步來到自家的馬車前,嬌聲使喚魏昳:“你快扶我一把。”

魏昳不假思索地跑了過來。

年輕的時候還好面子,不想讓兄長嫂子弟妹們知道自己怕媳婦,後來被笑話了二十多年,這會兒魏昳也早不在意了,伺候紀纖纖已經成了本能。

男人聽話,紀纖纖朝徐清婉那邊得意一笑,上了車。

徐清婉眼裏也閃過笑意,只是進了車廂,偌大的馬車裏就她一個,徐清婉看看身邊空着的一片地方,在這元宵佳節的夜晚,她還是難以避免地想起了魏暘,年輕時的魏暘,那個還會對她溫柔笑的世子爺。

徐清婉閉上眼睛,短暫的悵然後,她默默轉動起手腕上的佛珠來。

靖王府、楚王府的馬車前後開走了。

魏昡纔剛剛扶福善上了車。

“今晚的羊蠍子挺好喫的,可惜總有人跟我說話,我都沒吃盡興。”

福善揣着一個湯婆子,很是遺憾地道。

魏昡用沒出息的眼神看着他:“天天就惦記喫,當年你願意嫁過來,是不是就圖我們中原的美食?”

福善辯解道:“纔不是,我是爲了兩國長久交好,爲了促進金國與魏國的文商交流。”

魏昡抿脣:“除了這個,還圖什麼了?”

福善眨眨眼睛,絞盡腦汁想了一堆場面話。

她說的越多,編得越艱難,魏昡的臉就越黑,馬車都快到湘王府了,魏昡終於忍不住提示道:“我呢?你知道要嫁的是燕王四子的時候,心裏怎麼想?”

福善當年哪知道燕王四子長什麼樣?

她從小到大光聽父汗與周圍的人議論燕王了,也聽聞過燕王三子是個驍勇善戰之人。

“我想,虎父無犬子,燕王那麼厲害,你這個兒子應該也不賴吧?”

魏昡勉強把這話當恭維了,瞪着福善問:“見了面,你又如何想?”

福善瞅瞅魏昡俊美的臉,真心實意地笑了,甜甜道:“就覺得你挺好看的,比我在草原上見過的兒郎都好看。”

魏昡盼着她說點中聽的,當福善如此直白地說出來,他,竟然臉紅了。

.

宮中,殷蕙應酬了一晚的皇親國戚,都沒能好好賞燈,宮宴結束後,人散了,花燈還在。

她拉住魏曕的手,朝御花園那邊望去。

魏曕心領神會,叫宮人們退下,他單獨陪她去賞燈。

月亮升得越來越高,皎皎光輝,比人間的任何花燈都要令人沉醉。

殷蕙就不想賞燈了,與魏曕坐在一張長椅上,她靠在魏曕的懷裏,姿勢舒適地望着月亮。

“你說,月亮上真的住着嫦娥嗎?”殷蕙把玩着他溫熱的手,喃喃地問,今晚的月色,着實迷人。

魏曕看看她,再看看月亮,道:“沒有。”

他的語氣是如此篤定,殷蕙只覺得好笑,偏偏頭,看着他問:“你如何知道?”

魏曕捏捏她的手,脣角微揚:“下凡了。”

殷蕙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誇她。

冰疙瘩說起甜話來,都與旁人不同。

殷蕙臉頰微熱,嘴上哼道:“我若是嫦娥,也該去找后羿,找你做什麼?”

魏曕想了想,道:“嫦娥下凡,玉兔也趁機來了人間。”

殷蕙:“……你纔是兔子精!”

魏曕則搶在她發作之前,及時抱緊她,低頭吻了下來。

今夜月好,燈好,她更好。

上一章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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