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池話說得灑脫，坐着一路轎子，卻是越想越氣，將銀盤中的水晶葡萄一顆顆捏扁搓圓，弄得蔥白指尖上汁水橫流，這才甩袖下了馬車。
溫大將軍說的話連敖夜都能複述清楚，自然早在京城傳開了，臣子們看到江池面帶冰寒，皆是心知肚明。
只是江池閉口不提，也沒人敢觸了他的黴頭，各自大氣不敢多喘，聽着皇帝一氣兒賞了溫大將軍千貫銀兩、萬戶食邑，就連江浙四省的兵籍管控都放權給了他，各自心驚。
冷眼瞧着大將軍痛痛快快收了封賞，旁邊兵部尚書彷彿生吞了一斤蒼蠅，江池的餘光望見龍椅上端坐的九五之尊，不由得暗歎一聲。
不愧是起點男主，白手起家也能登頂至尊的皇帝。
溫成弘這隻知打仗的莽夫，一回京城就敢得罪自己，背後也不知受了哪位的挑唆。但凡換個腦子清楚的，也不想想得罪自己能有什麼好事？
即便當今聖上着意軍政分離，但出征的人員配置，糧草運輸難道不是自己負責？但凡自己氣量小些，就是讓他神不知鬼不覺死在戰場上也沒那麼困難。
跟個武夫較什麼勁呢。
這麼想着，等到退朝回府，江池已心平氣和，不急不緩地準備着晚上赴宴的事宜。
趁着公文閱覽的間歇，敖夜上前請示。
“五萬猛虎軍駐紮的營地，今日似乎出了問題，”他說道，“只是溫將軍瞞得死，我等並未查到詳情，只知他勃然大怒，策馬單騎前往營中，至今未歸。”
“他活該，”江池愉悅道，“指不定就是老天都看他不順眼，故意折騰他呢。”
話雖這麼說，謹慎起見，他還是派人前去猛虎軍駐紮地打探。
打探消息的人尚未歸來，天色已逐漸昏黃，江池換了身輕便的衣服，帶上敖夜一同往皇宮走去。
即使不待見溫成弘，皇帝辦的慶功宴，還是必須要到場的。
……
乾清宮正殿，金玉滿堂、珍饈飄香。
江池悠然落座於皇帝左手邊首席的位子，垂首抿一口清茶，有一搭沒一搭地與身旁的戶部尚書聊天。
說了沒幾句，感受到一道熾熱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江池不適地皺了眉，擡眸望去，便見對面的太子殿下微微一笑，姿態優雅。
薄脣抿起，他客氣地衝那邊點了點頭。
若是從前，江池或許還會跟太子親近些，畢竟兩人算得上生死之交，然而開朝建國後，對方便逐漸與自己疏遠，總跟御史臺一同彈劾自己不說，連自己的婚姻家事都要扣上個糾集朝黨的帽子忙着插手，徹底讓江池心寒。
季青臨愣了一瞬，隨即若無其事地錯開目光。
只是隱在桌下的手緊緊攥起，力道之大使得五指血色盡失，良久後恍惚地張開手，掌心已剜出一塊血肉模糊的創口。
端坐龍椅上的帝王將一切盡收眼底，笑眯眯地看着大太監爲他添滿了一整樽的茶水，而後清了清嗓子，朗聲道：“衆卿喫得可合意？”
自然沒哪個腦子缺根筋的敢說不合意。
這宴席本就是慶功宴，皇帝說的不外乎也就褒揚溫大將軍凱旋而歸、揚大楚國威之事，江池仔細聽着，餘光瞥見身後侍奉的婢女上前添酒。
他性喜美酒，平日裏無事也會自斟自飲喝上幾杯，對酒類的研究頗深，單瞧這酒的色澤與味道，就能看得出其與先前招待的流香酒截然不同。
這可是宮廷大辦的慶功宴，誰有這等本事，在宴席上動手腳？
條件反射地望向上位，便見皇帝適時對望過來，含笑的目光頗有幾分深意，江池心神巨震，打算推開酒樽的手霎時停下。
是……試探嗎？
掌心滲出細密的汗珠，江池心中閃過無數念頭，仍沒明白皇帝這個舉措究竟爲何。
原書中，就連當衆忤逆聖旨的溫大將軍，皇帝都能因爲邊境不穩而忍讓數年，怎麼到自己這兒，竟使起這般上不了檯面的手段了？
衆臣齊聲道賀，皇帝已笑眯眯抿了口酒，一時間箭在弦上，江池也只能閉了眼拿起那杯來歷不明的酒水，咬牙嚥進肚子裏。
若江池還清醒，那杯酒入腹時，他就能辨認到其中濃烈的藥草味，進而推斷出這酒裏應當有原文提過的一味前朝祕藥——吐真丸。
然而藥力與酒氣同時催化，只一杯下肚，江池便醺醺然不知所謂了，他一手勉強撐着腦袋，向來挺直如竹的腰脊
化作一汪春水，冷美人醉成了軟趴趴的美人糰子。
不少官員注意到丞相的失態，各自竊竊私語，離得近的戶部尚書急得給他塞了一大碗醒酒湯。
皇帝循聲望來，餘光似笑非笑地瞥向右手邊的太子，見後者神色仍舊不變，甚至隱隱有些看熱鬧的意思，也不知是放心還是失望地鬆了口氣。
放下酒樽，他關切地看向江池：“相國可有事？”
江池用力一拍桌，踉蹌着站起來，長袖拂動間，一應金盃銀盞、美酒佳餚全被他掃到地上，驚得附近衆人紛紛躲避，七手八腳地想按住他。
“我當然有事！”
腦子裏混沌一片，既醉了酒又中了藥的江池早已分不清天南地北、長幼尊卑，恍惚間彷彿重新回到了現代生活中，敬稱尊稱一概忘得乾淨，倒豆子似的將心裏的話吐出口。
“你個種馬男主懂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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