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逃離（4）

“邊界”。

渾沌迷濛的通道之中，十一艦與諸多合約艦隊艱難地向前行駛着。這條道路越向後走，空間交錯的碎裂感就越加強烈，數不盡的空間疊刃層層疊疊，張牙舞爪地圍繞在艦周。

空間疊刃是會“流動”的。基於此，十一艦才能夠從這危機四伏破碎橫裂的“邊界”之中算出一條疊刃最爲稀疏的道路出來。

但是這種“稀疏”到了後期也是密集得不行。

他們每走一步，背後計算所需要耗費的能量都是一筆天文數字！

在這一路途間，原本合作的十八支艦隊已經縮減到了十四支的規模。

其中一支違約艦隊被十一艦主動放棄，一支艦隊沒能續好自身艦周的排斥場從而被空間疊刃剿滅殆盡，還有兩支艦隊則是意外發生了些小摩擦導致沒能跟上十一艦的步伐，被落在了十一艦所負責的合約範圍之外。

艦隊數量的縮減成功敲打了其他合約艦隊，它們相互保持着謹慎距離，一步都不敢遠離十一艦，一艦艦都老實得很。

在“邊界”中最爲危險的路程裏，合約集體的凝聚力也由此上升到了最高的地步。

這種由環境逼迫出來的凝聚力並不可靠。

又或者說，這只是一扇僞裝出來的面具。

他們耗費了大量能量，各艦也有了不同程度的損傷，艦艇表面缺失一角、一翼，都不算是什麼新鮮事情。終於，他們越過了大半個“邊界”，來到了“邊界”的最外側。

只要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他們就能離開這裏了！

然而道路的末端意味着另一件事情。

這裏空間疊刃的密度太高了！

高到了一種如果現在有艦想要背刺他人，被背刺者很可能連反抗都沒有機會，就能被瓜分乾淨全艦能量的地步——要知道，十一艦隻是給它們帶路而已，實際躲避空間疊刃還得他們自己再出能量。

“五區佈置完畢，管轄範圍內的8、9、12號艦隊狀態安定，暫無異常動靜。”

“六區通道間空間疊刃太過密集，無法依照給定安排進行佈置！”

“九區報告，6號艦隊反應激烈，無法靠近，內層佈置無法進行。”

黑亮裝甲如一道暗泓，自破碎甬道間閃瞬即過，像是一道人眼難察的閃電一般，靈巧地躲過了沿路上忽然出現的諸多疊刃，毫髮無傷地到達了十一艦尾部被劃分第四戰區的範圍間。

十一艦的兵團制度非常靈活。兵團是根據每場戰爭的需要戰前就地劃分，戰區也是同樣如此。每一處戰場至少需要一名強大單兵領於陣前，一般來說這個任務都由軍長和副軍長來執行，但是自從岑初上任，十一艦越來越習慣於以一對多的多路戰爭之後，軍長與副軍長兩人就不再夠用，所以需要譚栩陽和平羿添上相幫。而這一次，譚栩陽便是負責第一兵團與前四戰區。

岑初倒是有心把他們的制度改良一番，奈何時間精力太過有限，直到逃脫計劃實施之前都只完成了大致方案，還沒來得及將它付諸實踐。

“譚哥！”

“重新定位。”

“好，定位更新了！”

轟！

黑色流光如同一顆炮彈般炸入座標，帶着呼嘯的能量當場絞殺了座標點周圍的一羣密蟲。

他的身影銳利無比，勢不可擋，一加入到戰場之中，僵持的場面瞬間就活了過來。

密蟲或聚或散，或分或合，想以剛剛的經驗來對付新加入戰場的這名生物。

但是——這道身影比起他的同類強上太多！

它們能與其他人類勉強僵持，卻根本無法擋他一擊！

劣勢，無法阻擋。

洶涌成潮的密蟲不敢再進。

退，退，退！

能量的劇烈波動並不利於空間阱的穩定，更何況在“邊界”這種本來就脆弱極了的範圍之內。

隨着戰鬥的發生，周圍肉眼可見地生出了幾道空間疊刃。

疊刃的忽然出現再次剿滅了許多來不及躲避的密蟲。

這些第四戰區轄區內11號合約艦隊的艦內生物本着自己體積小能量低的優勢，想要偷偷給身邊的10號艦隊來個驚喜，“互通”能量，不巧正好撞上外派維.穩的將刃兵們，被它們阻擋在了途中。

十一艦的動作沒有掩飾，也沒法掩飾，擺明了就是要把將刃兵們佈於全場，強行用武力來維持最後一段路程的安穩。

如果是岑初進行指揮，他可以單憑艦隊科技就對外艦形成震懾。但此時指揮權被交給了他人，將刃兵的戰力就顯得尤其重要。

很快，密蟲艦隊被徹底鎮壓。

“譚哥，它們發來信號，像是要投降！”

“直接轉接總指揮部，讓他們去溝通決斷。”

“是！”

男人立於破碎通道間，嫌棄地開啓蒸消功能，清理掉裝甲上的暗綠黏液。

身周單兵紛紛向他致意，目光之中滿是對於力量的崇敬。

譚栩陽對此習以爲常，並不在意。

“繼續向前，保持好相對座標，盯好各艦！”

“是，譚哥！”

隨着十一艦向前推進，守住點的將刃兵們也需要一同催動着外骨骼裝甲的動力系統，時刻躲避着四處遍佈的空間疊刃，向前而去。

疊刃在裝甲的星圖面屏上很容易就能被檢測到，但是因爲數量過多，躲避起來還是會有些麻煩。

對譚栩陽麻煩，對於其他將刃兵來說便是喫力。

好在他們已經在演習模擬中無數次經歷這樣的場景，經驗豐富，應對起來很是熟稔。

譚栩陽又將自己負責的四個小戰區情況確認完畢，向利嶸報告——利嶸畢竟是現任軍長，理所應當由他來統領整個戰場的臨場事務。

“理所應當”。

看在更上一級的總司令的面子上。

“收到。保持現在的態勢，再堅持15分鐘就能進入最後的低頻穩定路段，在此之前不要發生任何意外。”

“知道。”

掛掉通話，男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眼前的場景上。

十五分鐘……

很快，很快。

馬上就能出去了。

等出了空間阱……

“！！！”

男人的瞳孔猛地緊縮。

“全員就近集合，防禦！！”

冷厲的低吼聲瞬間響徹第一兵團的頻道內。

所有人都行動起來。

但是行動的速度根本比不過波動的速度。

頻道間男人的聲音剛剛落下，一股龐大得恐怖的能量浪潮後腳就翻涌滾動地向他們撲來！

轟——

刺啦、刺啦。

無數人的裝甲信號模塊在這一刻發生了故障。

而在第三兵團的某個僵持角落裏，結構特殊的泡型生物在這一波能量浪潮之下當場炸開！

嘭！

炸成碎片和黏液，噗地打在了對面愣住的將刃兵身上。

浪潮衝擊向後而去，整片破碎的星空邊界彷彿被沉入粘稠的沼澤，所有生物都失了動靜，所有摩擦都戛然而止。

逐漸反應過來的人們驚恐地望向同一個方向。

十數支合約艦隊也都恐懼地停下了一切行爲，全都注意着同一方向。

那裏，發生了什麼？！

這樣恐怖的能量衝擊，是什麼艦隊發出來的？！

是敵人嗎？！

這麼恐怖的存在……爲什麼會出現突然在這個地方？！

譚栩陽的裝甲通訊系統也被這陣極其恐怖的能量衝擊弄得暫時癱瘓。

“沙沙、沙沙……轉移……沙沙、沙沙……自行……”

“草！”

男人低罵一聲，面色難看無比。

頻道連接不上，根本無法聯繫總指揮部！

他想到了離開之前岑初向他所說的“亂流區域有動靜”。

難道這就是隊長所說的“動靜”？

這樣的動靜，這樣的敵人……

等等。

不對。

不對，不對。

這個能量波動並不是一艦產生出來的！

這是……兩艦交火！

譚栩陽猛然看向另一個方向。

那裏，是十一艦所在的地方。

但是那裏，並不只有十一艦。

空間阱內，“邊界”的內側。

一艘暗金色的葫型艦艇中。

佔據艦艇不到十分之一的空間裏有着一片方方正正的鐵方格，每一處方格的裏面都塞滿有十幾只圓鼓鼓的大眼生物。

之所以叫大眼生物，是因爲它們擁有的巨大單眼幾乎佔據整個身體80%的體積。

這一時刻，它們像是受到某種吸引，全都一股腦地擠在了鐵籠靠近走廊的一側。

它們相互堆疊，相互擠塞，你的眼碰着我的眼，沒有誰會率先退讓。

不過總有眼會成爲例外。

每個鐵籠正中的最前方，幾乎都會存在一個沒有眼敢靠近的、比起周圍生物更加壯碩更加龐大的大眼生物。

一隻小小的大眼生物擠在一羣眼的中間，四周擠壓的壓力幾乎要將它給擠爆！它偷偷望着中央沒人敢近的那隻大眼，簡直羨慕得不行。

等了一會兒，每個鐵籠的正前方都從上往下耷拉下了一條長長的形似傳送帶的東西。

傳送帶上沾滿了一顆顆白色的小圓粒。

小小的大眼生物盯着這些白色圓粒，只覺得眼球幹得不行。

但是不行，還不能上去。

它眼睜睜地看着正中央的碩大眼球向着鐵籠間隙中擠去，貼在白色的圓粒上。數十顆被碰到的白色圓粒自動吸附到眼球上面，化作乳白色的粘液被大眼生物融合吞盡。

終於，碩大眼球進食完畢，從容地向後退了兩步。

擠在兩側早就飢渴難耐的其他大眼生物一股腦地涌了上去，爭先恐後地擠向傳送帶。

同樣的情形發生在每一個鐵籠裏。

直到傳送帶上一顆圓粒都找不到了，大眼生物們這才停止擁擠，各自在鐵籠之中分散開來。

小小的大眼生物也縮回到角落裏。

它心滿意足地回味着自己好不容易搶到的食物的滋味。

它還搶到了兩顆！

但就在這時，一陣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悄無聲息地從它身軀穿越而過。

小眼球忽然感到一陣非常難受的“反胃”感。

剛剛“喫”進去的食物，差點就要全“吐”出來。

身邊的大眼生物反應也和它一樣，就連碩大眼球也無法例外。

甚至它們比起小眼球來說，更是多了一樣——

畏懼。

有些大眼生物嘗試靠近碩大眼球，想要詢問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碩大眼球怎麼知道。

可沒等它做出迴應，第二波穿透身軀的波動又來了！

“嘭”！

外面一處鐵方格里，最大的一顆大眼生物當場炸裂，血濺全籠。

這一忽然的意外讓所有大眼生物都意識到了這個“波動”的危險性，不少大眼生物恐懼地“尖叫”了起來。

小眼球同樣被嚇到了。

它躲在鐵籠的角落裏，瑟瑟發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緊接着，第三波、第四波……

它的眼球間流出了乳白色的黏液，而在它的身邊，碩大眼球與另外兩名大眼生物全都炸裂在了原地。

小眼球嚇傻了，一動都不敢動。

這是什麼波動？？

它、它們爲什麼都……

這兩個問題尚未解答，小眼球便見到了一件更加驚恐的事情。

一種如同透明水母般的生物忽然連綿不斷地出現在了鐵籠之中。它們急迫地用自己包裹住大眼生物，裹得嚴嚴實實，絲毫不理會被裹生物的激烈反擊。

而被它們包裹住的大眼生物，不到十秒鐘就會完全化作水潭，被它們吸收到自己的體內。

它們的“力量”，比起大眼生物要強上太多！

這些、這些都是什麼東西！

小眼球感覺自己也要“尖叫”起來了。

在它的全部世界觀裏，世界本來就該長這樣：

大眼生物、橫七豎八的鐵方格、每天定時定點定量出現在籠子外邊的食物。

不應該有其他任何陌生的事物。

可是現在、現在這些都是什麼東西！

小眼球體積很小，並不起眼，瑟瑟縮縮地躲在鐵籠的角落裏。

第五波、第六波……

小眼球的眼球上已經流滿了白色黏液。

這些是它要喫上好多次飯才能補起來的東西。

但在此時，它卻根本沒有心思去想這些事情了。

小眼球呆滯地看着吞食族人的那些生物在這種“波動”之下，痛苦，嚎叫，像它們一樣不堪一擊。

每一波能量穿梭而過，它們吞食的速度都會變得更加急迫！

小眼球終於也被發現了。

半透明的類水母生物呼嘯着向着它撲來。

可還沒撲到它的身上，小眼球就更爲驚恐地見到——

整個世界，都在“坍塌”。

鐵籠在坍塌。

在它眼前的整個空間也在坍塌。

坍塌，碎裂。

一切都在集束。

所有熟悉的東西都裂成碎片。

小眼球呆呆地縮在角落，向它撲去的半透明生物在第七波能量波動之下炸成煙花。

第八波、第九波……

牢籠之外，小眼球從未見過的那個世界裏，更多的半透明生物焦急急迫地操作着無數巨大的陌生儀器。

整艘艦艇也迫不及待地加速起來。

可即使是這樣，它們也根本逃不脫這個“波動”。

也根本逆轉不了逐漸“坍塌”的這個世界。

小眼球覺得自己快不行了。

在它快要徹底閉上眼睛之前，它忽然意識到這些半透明生物尖叫的語言與它們有着幾分相像。

它用它最後的生命去努力辨別着它們的話語。

只聽它們在喊——

[爲什麼，爲什麼會有這麼強大的艦隊！它們不該在這裏！]

[快點停下來！！]

[再繼續這樣打下去，這片阱就要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