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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3 章(做局)

第123章

京城傳達的命令,國喪一個月,禁飲樂,但沒有明示禁嫁娶。

沒有明示禁,就等於是明示了不禁。

皇帝的態度清晰明白。

這場長達十數年的博弈,最終以身體不好的皇帝活過了年老的太后而取得了勝利。這種讓人沒什麼喜悅感的勝利通常被稱作慘勝。

三夫人、四夫人和六夫人,還有小輩的十一郎、十二郎的妻子都被召至老夫人處,六爺、凌昭、十一郎、十四郎都被召至凌老爺處,甚至連族中幾位耆老也在,包括正擔任族學山長的西樓的十二太老爺。

內宅里老夫人囑咐了媳婦一些要注意的事,旁的人也就是聽聽,主要是六夫人要操持的事務。

凌老爺的書房裏,氣氛則嚴肅得多。

先通知了小一輩的十一郎和十四郎今年的秋闈停了,囑咐他們好好讀書,勿要生事。十一郎、十四郎應了,行禮退下。

餘人繼續留下討論京中形勢。

十二老太爺問:“大郎可有書信來?”

凌老爺道:“未至。”

十二老太爺遺憾:“可惜小九郎在丁憂。”

大郎說的是凌昭的大伯父,如今在京城的凌侍郎。侍郎也算是高位,官場消息靈敏。

但皇帝和太后之間的事,又涉及宮闈,許多細微事,須得身邊近臣才知道。

翰林素來被稱爲清貴,清是因爲品級低俸祿少,貴卻是因爲他們品級雖低卻隨侍聖駕,參預機務,消息常比許多六部官員還靈通。

此正當變故紛亂之時,正是需要消息的時候。

待衆人離去,凌老爺問凌昭:“你上一次給陛下寫信,是什麼時候?”

凌昭道:“三個月前了。”

雖丁憂在家,也不能跟宮中全失了聯繫,做臣子的最不能失的就是帝心。凌昭出了熱孝後,開始給皇帝寫信。

問候皇帝安康,講講自己在家的生活,談一談整理父親手札的心得。

探花郎文筆優美,寧靜自守的生活娓娓道來,讀起來宛如一杯清茶。

皇帝自然是不會隨便給臣子回信的。

但中間京中有使者來賞賜過內造的筆墨紙硯,以示恩寵。

凌老爺點點頭:“現在不需動,等等大郎的消息。”

凌昭躬身:“是。”

幾日之後,果然凌侍郎的書信到了,京中其他各種渠道的信息也紛至沓來。

帶來一個令凌老爺振奮的好消息——太后殯天后,皇帝誅了大太監楊元。

還不是斬首,是剮了。

“豎閹終有今日!”凌老爺一直讓自己健健康康地活着,就怕死太早看不到這閹賊的下場,當真是十分高興,“值得浮一大白!”

凌昭不得不提醒祖父:“正國喪。”

凌老爺道:“好好好,以茶代酒!”

遂取了收藏的最好的茶,親手烹了,與孫子共飲。

他道:“待你出孝起復,我便乞骸骨。”

“這些年我在金陵撐着,終是等到了楊閹伏誅之日。以後,該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老人家感慨着,“不服老不行了,是時候該退了。熙臣,你做得很好。不到一年了,堅持住。”

不到一年了……

凌昭傾身:“祖父放心。”

老人家到了年紀,看到別的老人的去世,都容易有一些感慨。

老太后殯天,引發了張氏的一通唏噓:“再富貴也免不了蹬腿的一天。”

想了想,覺得自己的年紀也不小了,對林嘉說:“做些點心吧,放糖的那種。”

她其實實愛喫甜的,以前只有些捨不得。

現在想想,該喫還是喫吧,不省着了,等蹬腿了就喫不着了。

什麼貴人殯天之類的事對林嘉不會有什麼影響的,倒是婆婆突然想開了,讓她一樂:“好嘞。”

她說:“明日相公就回來了,我多做些吧。”

張氏點頭:“好。”

誰知道翌日張安回來,拎着一包陳記的點心。

張氏道:“哎呀,你買它作甚,嘉娘自己做了,比他家的好喫。”

張安笑呵呵:“沒事,沒事,放着慢慢喫唄。”

他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林嘉怪道:“有什麼好事?”

原來是這屆秋闈停了,凌延便輕鬆了,騰出手來接近了張安,帶他喫帶他喝。

張安想起來凌延說“以後我帶你玩,難免你家裏的不高興,你莫要在她面前提我,省得她扎我小人兒”。

要玩什麼,會讓家裏媳婦不高興?張安想着就心癢。

便照着凌延教的,絕口不在林嘉面前提起尚書府三房十二郎這個人,只說在族學裏結交了一些朋友,贈他好筆好墨,還借筆記給他,十分有助益。

託凌九郎的福,林嘉上一次見到凌延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

雖知他後來也派小廝拿着東西往小院看門婆子那裏騷擾過,還有一回是託了靜雨給她帶赤金鐲子,但後來似乎就偃旗息鼓了。

後來他還成了親,娶的是秦家女,不僅妻子溫柔美麗,嫁妝豐厚,還有個有實力的岳父。

雖則三夫人想拿林嘉給他做妾,但一看就知道是想籠絡嗣子,倒不一定是凌延的事了。凌延確實是很久沒有糾纏過林嘉,也傳出了夫妻恩愛的名聲。

所以別說林嘉,連凌昭都已經把凌延拋到腦後去了,哪想得到,張安在族學結識的所謂朋友,就是凌十二郎。

待到七月二十,原是下午纔要回去的,張安喫過午飯便要走,只說功課多,要趕緊回去。

林嘉和張氏自然都是十分欣慰,待要送他出門,又被張安板着臉拒絕:“我又不是奶娃娃,一次兩次就算了,還次次要你們送?回去回去。”

婦人們便聽命,止步於自家門口。

張安獨自走到巷口,左右看看。等了一會兒,有輛精美馬車過來,窗簾撩開一線,凌延露出半張臉:“張兄,上車。”

凌延今年也十七了,和張安同歲,張安還大了他四個月,兩個人走得近,便兄長、賢弟地稱呼起來。

張安眼睛一亮:“十二郎!”

遂上了凌延的車,問:“今天到底要去哪?”

凌延含笑:“好地方。跟我來就是。”

車子大白天地就駛出了城,卻不往族學方向去,反而去了別的地方。離淩氏聚居地倒是不算遠——凌延和凌明輝以及刀疤三算計過的,若太遠,於張安不方便。

看着是尋常村落,邊緣處的一戶尋常瓦房人家。

張安不解:“這裏?”

凌延道:“莫聲張,跟我來。”

過去扣了門。

待進去了,張安才明白是什麼地方。

這戶人家沒有男人,只有一個婦人養着三個略有姿色的女兒。原來是戶暗娼人家,俗話裏叫作半掩門子。

凌明輝、刀疤三還有旁的幾個人都已經在了,酒都擺好了,就等着他們。

刀疤三那幾個人看着讓張安有些不安,但等聽說凌明輝也姓凌,也是淩氏族人,心裏便踏實了許多。

大姓,有時候自帶光環。

他們兩個人到了,便上肉上菜,又三個娼婦出來調琴唱曲陪酒。

喝花酒這種事,張安卻還是頭一回。因父親去世時他還年紀還不到。出了孝倒長大了,家裏又讓人發愁。待愁解了,又已經有了媳婦開始管頭管腳。新婚沒幾日,又被貴人送到了城外住學。

竟一直還沒機會。

三個娼婦姿色在張安看來十分一般,只頭一次總是新鮮的。尤其日日在淩氏族學裏,實在辛苦。喫喝聽曲地取樂,怎麼都比伏案讀書來得舒服。

可於三個女子來看,一個凌十二一身貴氣,衣着錦繡,玉佩瑩瑩,一看就是富貴公子,一個張安相貌俊得不像話,望之心喜。

姐兒愛鈔,也愛俏。三姐妹撇了凌明輝刀疤三等人,盡往凌延和張安懷裏湊。

偏這兩個都看不上她們,貴公子雖湊着紅酥手也喝了遞過來的酒,但若想上身,凌延便推開了去。

只凌延轉眸一看,張安竟也和他一樣,便知他也看不上。

想想也是,他回家便有林嘉那樣的殊色,怎可能看得上這些庸脂俗粉。

心中頓時有一把妒火惡狠狠地燒起來。

原覺得凌明輝和刀疤三的絕戶計太過狠絕,可又想,他張安一個商戶子憑什麼夜夜抱着林嘉那樣的美人被翻紅浪。

他從一個敗落之家到尚書府公子,人生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中了秀才有了功名,又娶了大家女,將來還要繼承三房大筆的財產。

人生順暢至此,卻唯有一個本該最容易的小小孤女林嘉卻始終得不到,終日恨恨、耿耿!

不得之,意難平!

凌延便給凌明輝遞了個眼色。

凌明輝和刀疤三諸人便叫老鴇和丫頭撤了飯食,上了今日的大菜——骰子。

“來,玩兩把。”他們道,“助助興。”

這“兩把”一玩,直玩到了天色昏黃,張安才和凌延一同從暗娼門子裏出來。

張安一臉的高興——他竟贏了五兩銀子,五兩!

多少人家,一年還花不到五兩,甚至掙不到五兩呢!

錢竟來得這樣容易。

但他也忐忑,上了車悄聲問凌延:“你那幾個朋友,不會不高興吧。”畢竟有人贏錢,就有人輸錢。

凌延笑道:“不會,都不是小氣的人。”

爲着演戲,還特意給那幾個都買了好衣衫穿上。可即便這樣,姐兒還是一眼看出來誰纔是真正的貴公子。

張安贏了許多錢,先想着給媳婦和老孃各買只銀鐲子。

淩氏一族的聚居之地雖在城外,也頗繁盛。該有的鋪子都有,金銀鋪子也有一家。

張安這日便揣着銀子往金銀鋪子裏去。

進門看到裏面有女客,背對着門口,穿得錦繡輝煌。他沒湊過去,往一側走了兩步避開。

有夥計迎上來,他說想買銀鐲子,夥計便去端了個托盤,託了幾個銀鐲子過來給他挑。

正挑着,聽見那女客道:“我要最大顆的紅剛玉在中間,綠剛玉圍一圈,攢成個綠葉牡丹花的樣子,你到底做不做得出來?做不出來早說,我往城裏去尋別家做去,別造敗了我的好石頭。”

張安聞聲扭頭看去,便看到那邊櫃子上絨布托盤上一把紅綠剛玉攤開着,正閃着光澤。大顆的有蓮子那麼大。

張安忍不住倒抽口氣。

那女子轉過頭來。容貌俏麗,膚色卻微黑。

江南女兒普遍膚白肌嫩,見這膚色,張安忽地記起來他好像見過這女子。

只那次她在車裏只露個臉,今日再看,只見她足下着的是絲履,鞋面上綴着白玉片。頭上珠釵瑩着光,耳上著着明月璫。頸間垂着的多寶瓔珞,吉祥如意,富麗煌煌。

一看就是大戶女。

大戶女轉頭看見他,眉一挑,笑了:“喲,張小郎。”

咦,她竟識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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