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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3 章(對質)

第143章

世上果然沒有能完全不爲人知的祕密。但凡行事,永遠都會留下痕跡,終有一天會爲人發現。

那些因這些天做的夢,因她的主動要見,因房中的獨處而生出的剋制不住的綺思都瞬間退卻。

理智重新回籠。

凌昭身體僵硬,擡起眼看進林嘉的眸子中。

她的眼神清明着,沒有如夢裏那樣的氤氳和繾綣,也沒有前些日子的迷惘失神。

她又像從前的那個她了。

他放開手,林嘉得以舒直了身體,與他平視。

她問:“是嗎?”

凌昭垂下眼眸,片刻後,擡起眼:“是。”

林嘉深吸一口氣,問出了最重要的問題:“誘賭張安,以我償債,是你的設的局嗎?”

凌昭瞳孔驟縮,立刻否認:“不是。”

“嘉嘉!”他道,”我不至卑劣至此!害人家破人亡!”

林嘉看着他,問:“給別人夫妻下藥,使人無子,就不卑劣了嗎?”

凌昭抿住脣,無法辯駁。

林嘉問:“賭局是誰做的?”

淩氏族學有專門的學舍給住學的學生居住,不需要學生們在外賃屋。因此住學生的環境是很單純的,左右鄰居都是同學,他們就生活在學裏,偶爾買買東西,才走出來到外面的鋪子裏去。

怎地就被人設了局?

若是在金陵城就盯上他們的人,怎地就能追到族學去?

族學可是在淩氏族人聚居之地,也是到處都是熟面孔。生面孔的人到那裏,扎眼得很。必是得有一個跟淩氏或者跟族學有關的人牽這個頭。

刀疤三說,“一個真正的大家公子”。

張安能接觸到的真正的大家公子,林嘉能想到的只有凌昭。除此之外,也沒聽張安提過誰。

她對凌昭的懷疑全來自於所獲得的信息的推理,是理智的。

但她的內心裏實是希望凌昭能全盤否認一切,告訴她都是錯的。

可他沒有,至少,下藥的事的確是他做的。

凌昭知道,他不能再任由林嘉誤會更多了,否則她和他就成了死結。

“是十二郎,凌延。”他端正身體,告訴了她真相。

“是我疏忽了。過去一年他看着老實,又娶了秦家女,我以爲他放下你了。”他道,“哪知他並沒有。”

他便把凌延做的事都告訴了林嘉。

“原來如此。”林嘉喃喃道,“原來說的是他。”

仔細一想,凌十二是尚書府公子,在那些地痞無賴眼中,可不就是一個真正的大家公子麼。

只在她心裏,從來沒有把“大家公子”四個字用在凌延身上過。

說起“大家公子”,她的腦海裏第一個想起的便是凌昭,再無旁人。

林嘉怔怔片刻,忽道:“這麼說,這麼說……原來是我。”

凌昭心中一凜:“嘉嘉!”

林嘉眼淚掉下來;“所以其實,還是我,我給張家招了禍對吧?”

“嘉嘉!”凌昭道,“你不要胡思亂想,妄自菲薄!”

他道:“你嫁到張家,孝順婆母,操持家務,扶助家業,沒有一點做的不好的。任誰也不能指責你。”

“張家敗落,緣於凌延卑劣設局,張安浮躁虛榮,意志薄弱。與你何干?”

林嘉只搖頭:“別說了。”

眼淚撲簌簌地落。

凌昭的話自然說的是沒錯的。可放到現實裏,誰不會覺得“倘若張家沒有娶林嘉,或許就不會……”。

世事如此罷了。

凌昭先前暫不告訴林嘉真相,便是怕她自責。

林嘉抹去淚痕,問:“凌延人呢?”

“與他勾結的他那親生兄長,因訛詐威脅他,被他殺了。”凌昭告訴他,“正被我埋伏到,我便將他送了官。爲了家裏的名聲,抹去了他故殺之罪,判了流放。但家裏打點過了,他不會再回來了。”

“他和他那親生兄長,一併爲族中除名逐族,死後不得葬入祖墳。”

林嘉吸一口氣,道:“也算惡有惡報。”

凌昭沉默了許久,道:“世間凡行惡業,或遲或早,終會有業報。便是我,也逃不脫。”

林嘉擡起眸子,抿脣許久,問:“既張安的事不是你,你,你又爲什麼……”

凌延的事既說清楚,那些最最糟糕的、折磨人心猜疑便消散了。

留下的,便是完全無法迴避的事。

凌昭他,終究還是做了些什麼。

凌昭也擡起眸子。

兩人四目相對。

“因爲我想讓你回到我身邊。”他緩緩道,“你若有孩子,無論這孩子是留還是不留,傷害都太大。”

林嘉的眼淚再度涌上來。

“你明明……”她忍淚道,“你明明是真心實意將我嫁出去的。”

當初,林嘉知道,當初凌昭是真心真意地幫她尋了一門最合適的婚事。

張家的確有種種缺陷。可如果是在凌昭的庇護之下,這些缺陷便都不是問題。

若沒有凌延橫插一道,林嘉或許就能過上自己想要的日子。

若那樣,她感激凌昭一輩子。

一輩子他都是天上的皎日,水裏的月光。

凌昭嘴脣微動,卻覺得喉頭哽住。

這個事,要真的用語言說出來,實在太難,太難。

林嘉的眼淚到底是沒忍住。

因這場夢碎得太徹底。

“是我回門的那一天嗎?”她淚眼模糊地問,“那一天,你變了想法是不是?”

她問:“爲什麼?”

爲什麼不停在那一天呢。

停在那一天,一切都完美了。

她少女時代遇到了一位貴公子,潔如崖雪,皎如明月。

他的光芒分一些給她,她便能借以取暖。

縱日後,便生活中充滿了瑣碎,鍋邊竈臺的菸灰,都沒關係。

想想他的光芒,她便能打起精神,繫上圍裙,把瑣碎收納整理,把菸灰抹得乾淨,讓自己的日子變得窗明几亮。

待老去,含飴弄孫之時,偶爾回憶,都會閃着光。

這樣美好的事,爲什麼要去打碎。

夢迴到那一天,凌昭又感受到了皮膚上的灼痛感,那些睡不着的夜裏的折磨。

他猛地抱住了林嘉,將她按在自己肩頭,咬牙道:“因爲我,終究是個肉骨凡胎的俗人。”

“我原是想、我原本真的是想,給你好好地安排,護你一生平安的。”

“可那天,我在曾家見到你,你成了別人的妻子。”

“我恍若一場大夢醒來。”

“你不知道那天的太陽有多大,照得我皮膚疼。”

“與你說完話,我走到垂花門,走了四十七步,幾要被這陽光打得魂飛魄散,化作煙去。”

“我以爲只要你過得好,我就可以靜靜看着你沒關係。”

“我太高估了我自己,嘉嘉,我……我終是做不到,忍不了!”

林嘉淚水奪眶而出,洇溼了他的肩頭。

一直以來,存在於他們之間的光鏡粉碎了一地。

不想什麼探花郎,貴公子,皎皎白日光,把這些光芒都移去,凌昭凌熙臣……原來也和別的人一樣,有血有肉,有他的慾念。

有讓他輾轉反側,放不下的事,擱不下的人。

對林嘉來說,他從來沒有這樣真實過。

可太晚了。

他的夢醒得太晚了。

就如京城的人也來得太晚了。

若早一些,或許他們的命運便能走向不同的方向。

可如今,已經成了這樣,難以收拾。

“我知道我所行之事,比凌延也並不就高尚多少,大抵,一般地卑劣。”他道,“只是他更快,搶先做了更惡的事罷了。”

“我原是想,對張安,我薦他入族學,再輔導他過院試,助他拿下秀才功名。生意上關照他,再給他牽線一門富貴姻緣。”

林嘉道:“這的確像你做事的風格。”

她的光華貴公子,便做壞事的時候,都要不失風度,慷慨大方得可悲可笑。

她問:“那我呢?”

凌昭道:“我定會好好償你。”

林嘉推開凌昭,擡頭看他:“是讓我錦衣玉食,生活無憂地……做你的外室或者妾室嗎?”

“嘉嘉,嘉嘉……”凌昭輕撫着她的臉頰,嘆息,“你終究是不明白。”

她不明白他的疼有多疼,也不明白他的喜歡是有多喜歡。

能讓他拋開了過往的原則與信念,起卑劣之心,行陰謀之事,只爲了讓她回到他身邊。

凌昭收回手,伸手入懷,取出了一樣東西。

“這是我從出生就佩戴的玉鎖。”他把鎖片放進林嘉的手裏,“人都說,玉鎖擋災去難,是寄了命在裏面。”

“林嘉,凌熙臣的命交給你。”

他將她的手掌合攏,讓她握住了他的長命鎖。

“以先父之名在此立誓,凌昭凌熙臣……將娶林嘉爲妻。”

林嘉震驚地擡眸。

手心的玉鎖滾燙灼人,林嘉想鬆手丟開。

但凌昭不許,他的手包着她的拳,緊緊地。

林嘉咬牙道:“你瘋了!”

凌昭卻道:“我若繼續任你作別人的妻,才真會瘋。”

“凌熙臣!”林嘉聲音喑啞,“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凌昭道:“我自然知道。”

他道:“你想要一個家,我怎會讓你與別人爲半奴。”

這話重重擊在林嘉心頭。

這世間最懂她的人,一直都是凌熙臣。

林嘉用力搖頭:“不可以,這不行!”

“嘉嘉。”凌昭摟住她,“你別怕,你要相信我。”

林嘉伏在他胸膛,眼淚決堤。

凌熙臣不可以娶她。

她在京城的身世尚存疑,很可能見不得光。

更重要的是,她曾嫁過。

大周最年輕的探花郎凌昭,皇帝親給他賜字“熙臣”。寄寓了多麼美好的期望。

世人都是這麼看待他的。

就如林嘉在梅林隔着湖遙望水榭,看到煙氣緲緲,會覺得那裏定有個謫仙一樣的人。

讓這謫仙一樣的光華公子因一個女子跌落凡塵,化作肉骨凡胎,光芒散去,多少人要對他失望!

林嘉想大哭。

卻覺得無力,只緊緊地抓住他的襟口,無聲地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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