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唐嬈本以爲白外公聽後會目露遺憾，卻不想老人只是靜思了一瞬間，面上竟染上了些許笑意。

“好，那外公便不再過問，需知異端之事，多則爲患，我們白家站在風口浪尖太久，到如今，還是平庸爲好。”

老爺子爭權奪利了一輩子，雖說是爲了庇佑後代，可樹大招風，最後諸多子女，卻只剩下了一個，心中只覺荒唐悽楚。

眼下啊，什麼權勢、什麼地位，都不及和子孫相守更爲重要。

“嬈嬈命大有福氣，生在咱們白家，是咱們白家之幸。”白外婆如今不想談什麼大道理，除了慶幸之外不做他想。

那汁液流淌在喉嚨裏帶來陣陣生機的感覺，也只有觸摸到了死亡邊際線的人才知道有多難能可貴，她不怕死，但此時卻是無比慶幸有了生的機會。

“你外公說的對，手裏有這樣的東西是該好好遮掩的，你年齡小不知道外面的兇險，遇到事就多找你外公談談，咱們白家的人，都不會害你。”白外婆語重心長的對唐嬈說了這樣一句話。

想起白家如今就只剩下了他們這幾個人，白外婆的眼中又泛起了淚光，但心裏也不乏堅定，即便是這樣，白家也永遠不會倒。

唐嬈自從來到這個位面以後，以原身的名義收受了不少白家的恩惠，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裏也早已將白家人當成了自己人。

把外婆的話在她心裏激起了陣陣漣漪，她輕點了點頭，面上露出不符合年齡的淺淡成熟，卻並不讓人覺得突兀。

許是今日高興，白外婆的話就不覺多了起來。

她眼神真切的將目光轉向丈夫，悠悠開口，“原來我就想，要是能跟老頭子多活幾年呢，會是什麼樣的光景？看着兩個孫子長大成人，看着外孫女成家，看着我們白家單薄的脈絡延伸壯大，餘蔭庇佑後代，該有多好。”

嘴上這樣說着，她的眼前似乎也出現了這樣的情景，子孫繞膝，家人和樂，不用再理會什麼家國紛爭，只守着自己的小家，便比什麼都好了。

她說起這話的時候，白外公也將目光移來。

兩張同樣久經滄桑的面容，在相視的那一刻，卻好像從來沒被歲月侵蝕過一樣的安寧恬淡。

“可惜生不逢時，趕上了動亂落得一身惡疾，忙忙碌碌半生，所謂成就，如今也成了過眼雲煙，我現在只想守在你外公身邊，能過一天是一天。”她語帶嘆息。

身子輕鬆了之後，以前那些已經忘卻的或者還未曾忘卻的回憶，竟是再一次浮現眼前。

唐嬈輕輕轉頭，窺見了白外婆眼中的淚光，心下有些沉重。

一個時代的變遷不是虛妄，而其中犧牲了多少人，磨礪了多少人，鑄就了多少人，更是數也數不清。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白外婆不復之前的鬱鬱寡歡，嘴角微微彎了起來，“上天護佑我白家，如今竟是有此神蹟，丫頭…”

感激的話未曾開口，被唐嬈攔了下來，“我是白家的一份子，做這些是應該的。”這份情，既是爲原身償還，也是爲她。

特製果汁的藥效還在發揮着，熱流源源不斷的涌來，那彷彿是經過了繁重的勞作之後，將全身都浸泡在熱水中的舒適愜意，讓人舒適的想要喟嘆出聲。

洗髓藥水對於身體的改造比奶果要快速許多，也就是大概10分鐘的時間，兩位老人就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了體內的變化。

外公試探性的動了動雙腿，腿上一用力，竟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其中的訝然不言而喻。

他看到了自己的變化，便起身去扶妻子，但白外婆卻擔心希望落空，用手微微推拒着，“不比你做完手術需要復原就能康復，我這是老毛病了，哪有治好的可能，不試了，倒是我這眼睛，看東西都清楚了許多。”

輪椅做的久了，習慣了之後也就不盼着去改變了，對於這件事情，白外婆倒是沒有太多的感慨，反而是對於自己眼睛的變化更感興趣。

想要去攙扶妻子的動作一滯，白外公微微欠身，靠的更近了一些，不敢相信的問道，“你說你能看清楚了？你看我的手。”

他晃盪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外婆愉悅一笑，緩緩握住了丈夫的手，“看見了，我都能看見了。”

兩人對視着，時間都彷彿因此而停滯了許多，空氣中還瀰漫着淡淡的果汁甜香，沁入鼻腔，如同舊時光的縮影乍然閃現，勾出人眼底的淚花來。

“好哇，好！”閉上眼睛，外公仰頭深吸了一口氣，抑制住了心中不平的情緒。

眼中的光與影，還有那歷經半生日漸頹態的容顏，無疑是白外婆最爲珍視的場景。

廳中的幾人看着二老的眼神，也不由面上含笑。

沈茹推開白昱新愈靠愈近的小臉兒，眼含深意的朝唐嬈望去，只見對方淡定回眸，絲毫不畏懼她的探究。

半個小時的時間匆匆轉過，已經梳洗完畢的章越和白明磊一前一後的走下樓梯，面上的深色不比沈茹少。

白明磊自認在上層圈子裏混跡了這麼多年，見識遠非常人可比，現在卻覺得自己是孤陋寡聞了，事情的發展已經遠遠超過他的認知。

看着廳中端坐的唐嬈，那身清淡內斂的氣息又如何是一個少女能有的，這還是他那個病歪歪的外甥女嗎？

和他比起來，章越的神情就顯得淡定了許多，其實早在唐嬈現身的時候，她就隱隱能猜測到她此行的目的。

用京中那幫久經磨礪的女人心思來揣摩唐嬈，實在是因爲唐嬈的變化太大，大到她心裏覺得怪異，最後只能謹慎行事。

原本還認爲自己想多了，現在章越卻不得不承認，如今的唐嬈確實是變了，但這種變化她喜聞樂見，確實是爲她解決了當今所面臨的最大疑難。

白家暗地裏的那些勢力只聽二老的號令，在白明磊沒有得到家主承認之前，無論是白明磊、她亦或是章家，誰都沒有能力去保證，在二老不在之後，可以守住白家的諾大基業。

這兩年她日日苦思，但即使她面上表現得再高調再淡然，沒有經商的頭腦也一樣是白費心力，眼看着白家越來越勢弱，若是真有哪一天白家垮了，沒有合適的掌權人，那必定會任人魚肉。

她，她所代表的章家，她的丈夫還有她的兩個兒子，都將會成爲政治利益上的犧牲品。

每每憶及這些，章越的心裏都會涌起無限的悲涼。

但現在，章越的眼中折射出灼灼亮光，無比慶幸白薇當初收養唐嬈這個決定。

這個孩子…或許真的能給白家帶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