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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上的戀歌(三)

已經到了飯點,因此更衣室裏已經聚集了不少隊員。

池小池一進去,滿眼都是白花花的大長腿。

更衣室裏的人只隨便掃了進門來的池小池一眼,便繼續討論隊裏的女生哪個好看,爲着甲和乙的顏值誰更夠格上八分辯得熱火朝天。

按冬歌的記憶,池小池找到了他的衣櫃。

對一個孩子來說,這應該算是他最隱祕的地方。

打開後,池小池將裏面簡單的物件細細觀察了一番。

冬歌的衣櫃是真的用來放衣服鞋襪的,沒有體育明星海報,沒有私藏的小黃書,沒有隨聲聽等電子產品,連個掛飾都沒有。外套裏放着的鑰匙乾脆是用一個小鐵圈串起來的,素淨得不行。

池小池把身上的緊身衣脫下,感嘆道:“……難怪。”

061知道他想說什麼。

原主冬歌在專業上無可挑剔,但個人世界實在太過貧瘠閉塞。

難怪他看到一點點亮色,都要飛蛾撲火似的衝上去。

但現在061不太關心宿主,他更關心池小池的精神狀況。

就在剛纔,賀長生叫出那聲“婁哥”時,他觀察到池小池的狀態很不好。

他問:“你沒事吧?”

池小池套上一件羽絨服,理着袖口說:“……那人很像婁哥。但絕對不是婁哥。”

061有點哭笑不得。

他說:“我又沒問婁影。我是在問你。”

“小時候我也被人這麼欺負過。”池小池答非所問,語速極快道,“剛纔那招就是婁哥教我的,婁哥還教過我,如果被人鎖進密閉空間裏,用腳跟踹門鎖附近更容易逃出來;如果那個人是他,他絕對不會幫薛一柏那羣人說話,如果是他……”

061溫和卻堅定地打斷了他:“……小池。”

池小池閉了閉眼,伸手扶住衣櫃,攥緊鐵皮櫃門,指尖用力到發白。

緩了一會兒,他終於從失控的情緒中解脫出來:“抱歉。你剛纔說什麼?”

061沒再多問:“我說我們去喫飯。”

池小池把羽絨服拉鍊拉好:“走啊。”

等隨着人羣走到食堂,池小池的情緒又調節了回來,看起來正常了不少。

在拿了盤子排隊打菜時,他東張西望,替冬歌溫習着一張張熟人的面孔。

打菜的師傅聽口音是四川那邊的人,特別熱情,看到誰都要說兩句話。

這個年紀的孩子向來不會照顧別人的情緒,排在池小池前面的人一直嘁嘁喳喳地跟同伴說話,打菜的時候,“這個”“那個”地飛快一指,沒什麼人理會這個戴着口罩卻交流欲異常旺盛的老人。

很快,輪到池小池了。

師傅跟他搭話:“你要次啥子嘛。老漢給你整。”

池小池說:“我要次肉末切子,少添海椒嘛。”

師傅眼睛一亮,給他蓋了滿滿一勺子茄子,少汁多菜,份量十足。

“娃娃也是四川的?”

“本地的。”

師傅豎了個大拇指:“這個調調安逸。”

池小池說:“四川話好聽嗦。”

061笑個不停。

池小池說:“笑麼似噻。”

061覺得池小池特別可愛,但誇一個大老爺們兒可愛總覺得有點怪怪的。

於是他說:“你四川口音學得很像。”

池小池說:“很簡單啊,不都是漢語嗎。”

……這倒是不假。

據061觀察,池小池的學習和社交能力強到可怕。

在池小池進入系統前,他曾去過一個綜藝做飛行嘉賓。綜藝地點在長沙,做任務的時候,他只在旁邊聽了幾句當地老鄉的對話,就操着一口本地調調上去跟人搭訕。

最神奇的是,直到完成任務,兩個老鄉都以爲他是本地人。

然而奇怪的是,這麼有趣味的一個人,卻把自己的生活經營得非常簡潔,從來不肯跟圈內的任何人攀深交情。

池小池端着餐盤,左右看了一番,看到剛換好衣服的薛一柏小分隊,便徑直走了過去,把餐盤往薛一柏旁邊一放。

薛一柏的臉都揍得不輕,兩腮微微腫着,像是隻土撥鼠。

注意到來者何人,薛一柏眼睛都瞪圓了:“你坐這兒幹嘛?”

池小池拿起筷子:“這裏有人啊?”

薛一柏:“……沒。”

池小池:“嗯。”

說罷,他自顧自地開始喫飯,沒理會在場幾人的大眼瞪小眼。

薛一柏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通過目光交流,一致認爲,冬歌都不怕他們,如果他們掉頭跑了,反倒掉份兒。

於是他們硬着頭皮各自開喫,但總時不時拿眼角掃搭冬歌一下。

過了一會兒,薛一柏實在受不住這種沉默,試探着問:“冬歌,你怎麼認識凡哥的啊?”

婁思凡對他們這羣小孩兒來說,是偶像一樣的存在。

而跟婁思凡認識的冬歌,在他們眼裏也多了幾分傳奇色彩。

池小池咬了口茄子。

在原主冬歌的記憶裏,當他被淋了一身水的時候,婁思凡現身,把冬歌從這羣熊孩子面前帶走,並未當衆提到二人認識的事情。

而這羣熊孩子們事後也是惴惴不安,託了冬歌的舍友來問冬歌,他跟婁思凡是什麼關係。

當時的冬歌實話實說道:“不熟。”

這句話給薛一柏們吃了一顆定心丸,也讓他們確定,冬歌沒什麼背景,不過是好狗運讓婁思凡搭救了。

在那之後,冬歌又明裏暗裏地捱了他們不少欺負。

而現在,接管了冬歌身體的池小池道:“你說婁思凡啊。”

薛一柏倒吸一口涼氣。

……他竟然敢叫凡哥全名?

在釣起他們的胃口後,池小池輕描淡寫地補充了一句:“……不熟。”

和上輩子一模一樣的回答,卻收到了迥然不同的效果。

薛一柏們立時露出了肅然起敬的模樣。

薛一柏說:“怎麼不熟?凡哥都記得你的名字。”

池小池說:“我的名字又不難記。”

對於一羣剛剛畢業就來到這個封閉場所的小學生來說,權威的力量是壓倒性的。教練第一大,前輩第二大。

就比如現在,池小池這句“名字不難記”,放在平時一定會被罵作“不識擡舉”、“擡什麼槓”,但有了婁思凡的加持撐腰,頓時就添了幾分高冷色彩。

唬住這羣熊孩子,對池小池來說簡直是輕輕鬆鬆。

他們都閉上了嘴,崇敬地望着池小池。

治熊成功後,池小池對061說:“把世界線剩下的內容傳給我吧。”

061:“好。”

冬歌的下半生,在他眼前走馬燈似的掠過。

在看到具體發生了什麼之前,池小池已根據已有的信息做出了無數的推想,包括冬歌只是對婁思凡愛而不得,包括婁思凡是個喜歡搞正太養成的變態。

然而,就連池小池也沒想到,後來的事情會是這樣的走向。

因爲心裏有着強烈的期待和執着,冬歌刷新了從青年隊到成人隊的最年輕隊員紀錄。

15歲零4個月,比婁思凡進成人隊時的年齡還小5個月。

在被通知可以進入成人隊的那天,冬歌躲在洗手間裏又哭又笑。

11歲那年,婁哥在他最無助的時候救了冬歌,可他一無所有,只能用成績回報他。

現在他終於追上他了。

進入成人隊後,他和婁思凡同時起居,同時訓練,練習同一個高難度動作。

儘管距離他越來越近,甚至已隱隱有超越之勢,冬歌還是習慣仰望婁思凡。

可自從生理走向成熟後,他開始想得更多,渴望得更多。

冬歌不擅長用言語表達感情,所以他只能做。

他給婁思凡洗鞋襪,幫他打飯帶到宿舍,把自己的訓練筆記給他看,拉他去看他喜歡的花滑選手的比賽。

向來對感情不敏感的冬歌不知道這是什麼心情,他只是發自內心地想要這麼做,和他分享自己的生活。

婁思凡一如既往地善良溫柔,從不曾拒絕他,還時常鼓勵和讚美他。

“謝謝小歌啦。”

“飯很好喫,要是下次能喫到你親手做的就好了。”

“小歌,你字真好看。”

“你也喜歡他?太好了,我們真是心有靈犀。”

他還拉着賀長生,當着冬歌的面跟他說笑:“小歌這麼賢惠,將來弟妹肯定享福。”

賀長生看了冬歌一眼:“是不錯。”

冬歌不大喜歡賀長生。

細說起來,原因還有點幼稚。

——婁思凡看着賀長生的眼裏始終有光,而賀長生對婁思凡卻總是淡淡的,頗有點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

冬歌覺得這樣的關係太不對等,對婁思凡很不公平。

但他又沒有立場去置喙這兩人的友誼,只能在一邊默默看着。

他曾以爲自己一輩子都只能做一個默默無聞的仰望者。

沒想到,一場意外,叫他攪入了一場命運的洪流中。

在冬歌19歲那年,婁思凡和冬歌一起參加了一場國內大獎賽。

因爲失誤,婁思凡惜敗,只得了季軍,冠軍則被冬歌收入囊中。

但慶功宴上卻出現了很奇怪的一幕:冠軍不斷地給季軍擋酒,凡是來者,絲毫不拒。

……只是因爲那天開宴前,他聽到婁思凡跟賀長生說,自己有點胃疼。

那是冬歌第一次喝酒,不知深淺,硬生生替婁思凡擋掉了三瓶白的一瓶洋的。

宴席纔到一半,冬歌就毫無懸念地倒了。

慶功宴結束後,他稀裏糊塗地被一個身上也瀰漫着濃郁酒氣的人抱了起來,回了自己的宿舍。

冬歌的室友因爲年齡到了,退役搬離,因此冬歌屋裏沒有旁人。

他蹭在那人懷裏,抱着不肯撒手,小聲地叫:“婁哥,婁哥。”

那人也喝了不少,在冬歌無意識的磨蹭下,身體也跟着發起熱來。

那一晚,冬歌在酒精的作用下迷迷糊糊的,只覺自己被人從中間劈了開來。

等他清醒過來,瞧見和他赤身抱在一起的婁思凡,整個人都懵了。

體校裏男多女少,冬歌也聽說過兩個男孩在小樹林裏接吻的軼事,但沒想到輪到自己身上,竟然直接本壘打了。

他意外地不討厭這種情況,只怕婁思凡會從此遠離他。

在冬歌直勾勾的盯視下,婁思凡也很快醒了過來。

看到滿身斑駁青紫的冬歌,婁思凡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臉色一時間沉得要命。

他從牀上爬起,目光躲閃地詢問:“……你沒事吧?”

冬歌是第一次,婁思凡又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特別疼,疼得他直不起腰,但他還是努力掙出一個笑臉來:“沒事,沒事的。”

婁思凡起身去陽臺,點了根菸。

冬歌蜷在牀上緩了好一會兒,才攢了些力氣,爬起身來,裝作很有經驗地鋪牀,把沾有血和液體的牀單折起來,想,是該丟掉還是洗乾淨。

他竭力用這種瑣碎的小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因爲他不敢想婁思凡會怎麼看待自己。

他雖然一向對自己溫柔,但他真的喜歡男人嗎?

他會噁心自己嗎?還是會……

當被一個溫暖的懷抱從後頭圈抱住時,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冬歌直接僵硬在了原地。

婁思凡貼着他的耳朵小聲說:“怎麼起來了?”

冬歌吸了吸鼻子,壓抑着情緒說:“……我收拾牀單。”

婁思凡溫柔道:“放着。我來吧。”

冬歌:“婁哥……”

“噓,噓。”婁思凡說,“是我犯錯了,不該這麼欺負你。照顧你是我應該做的事情。”

冬歌馬上說:“不,我是自願的。”

婁思凡笑了,脣畔若有似無的煙味撩得冬歌渾身發抖。

他說:“那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是自願的呢。”

冬歌一驚,旋即被巨大的喜悅佔據了心房:“……婁哥……”

婁思凡話鋒一轉:“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教練要求我不能談戀愛。所以我們不能公開。恐怕要委屈你了。”

婁思凡因爲皮相一流,親和力又極高,在公衆面前形象很好,有不少女粉向他表白,說要嫁給他。

這話被婁思凡輕聲慢語地一講,冬歌哪裏敢不聽。

他點點頭:“嗯,我知道了。”

婁思凡摸摸他的腦袋,笑道:“乖。”

從此後,冬歌成了婁思凡的祕密小情人。

他在冰面上是冷若冰霜的美人,只甘願在婁思凡的懷裏豔若桃李。

在無數個夜裏,冬歌從無盡的痠痛和乏力中醒來,撫着眼前人的後背,幸福得直打顫。

這是他一直追逐着的背影。

現在他就在自己身邊,自己一伸手就能夠到。

還有比這更幸福的事情嗎?

婁思凡樣樣都好,唯一叫冬歌心裏生刺的,是和他熟稔起來後,時常被他掛在嘴邊的“長生”。

“長生今天練基本功練了三個小時,你練了多少?”

“你喫點這個菜,長生很喜歡喫。”

“長生以前也是練單人滑的,後來……”

婁思凡談起賀長生,就像喫飯喝水一樣隨意。

冬歌性情驕傲,本來就不喜歡和任何人相提並論,他忍了幾次後,問婁思凡:“婁哥,你覺得我跟賀哥哪個好?”

婁思凡正結束了一場訓練,在場邊休息飲水,對冬歌突然提起這個話題頗感詫異:“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

婁思凡正色道:“我不希望你拿自己跟別人比。”

冬歌嘴上不說,心裏卻甜甜酸酸,複雜得很。

酸的是,明明是婁思凡時常拿他們兩個比較,而且像是自己樣樣不如賀長生似的。

甜的是,婁思凡還算關心他,不想讓他妄自菲薄。

可是,在很久之後冬歌才知道,婁思凡那句話真正想要關心的人,不是“你”,而是“別人”。

池小池把冬歌的所有記憶閱讀過一遍,正打算整理一下頭緒,就見教練從食堂外走進來,衝他招招手。

池小池走過去。

教練說:“你媽來電話了。”

池小池微微一怔:“怎麼?出什麼事了嗎?”

在冬歌的記憶裏,自從入校後,母親明明就很少聯繫他。

先是婁思凡提到他曾看到冬歌喂小黃狗,再是冬歌母親的突然來電,這些訊息都不曾出現在冬歌原本的記憶裏。

……今天出現的變數也太多了些。

池小池一邊思考,一邊跟隨教練來到了辦公室,接起了那通意料之外的電話。

而電話的內容則更加出人意料。

“……小叔?”

“是啊。”冬母說,“你都這個歲數了,咋還不懂事?說了讓你有事找你小叔,你倒好,電話都不去一個。你小叔今天聯繫你爸,說你來了濱州那麼久都沒去找他,他還怪擔心的。他今天晚上來接你回家喫頓飯,你們倆好好嘮嘮。我已經跟你教練請過假了,別跟我說你不想去。”

池小池沉默片刻,維持了冬歌的人設,惜字如金地:“嗯,好。”

他遍尋冬歌的記憶,根本找不着這個“小叔”的來處。

他問061:“這誰?”

061說:“NPC吧。”

池小池想了一想,總覺得哪裏有些微妙。

家人對冬歌哪怕再疏離,畢竟也是親生的,沒道理不聞不問,如果有親戚在濱州能幫襯一把,原主活着的時候,怎麼從沒見這個“小叔”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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