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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道將軍俏軍師(二)

婁影想笑,然而張嘴就是咳嗽。

池小池單手撐住輪椅扶手,給他順背:“怎麼選了這麼個配置?”

婁影彎下腰:“只能這樣。”

他試了很多次,他的選擇系統內被添加了一個異常程序,不管他選擇什麼身份,都是不良於行、走三步吐一口血的衰弱體質。

他試圖回去,跟主神講一下道理,保證動口,爭取不動手,結果發現,他無法發出對接訊號。

他試圖回到池小池的身體,同樣宣告失敗。

而且這個世界不存在網絡,信息獲取基本靠口,查找資料基本靠手。

然而受限的婁影沒法向池小池詳細解釋這句輕飄飄的“只能這樣”又是哪樣。

好在池小池腦子快。

他說:“狗腦花。”反正罵主神就完事兒了。

婁影笑:“嗯。”

池小池指了指自己的眼角。

“這個?”婁影撫着右眼角的墨色黥紋,換了個口氣,“鄙人於風眠,字九歌,幼時逢天下大旱,族叔貪墨賑災錢糧,官逼民反,引得朝野震盪。皇上大怒,判處全族刺字,流放邊境。將軍守境時,微服入鎮尋訪探子蹤跡,偶遇鄙人,與鄙人談論兵法,甚爲投契。鄙人幸得將軍青眼,將軍向上奏稟,聘鄙人爲公子師,遣回都城,在將軍府中賜院而居。”

說完後,他問池小池:“喜歡這個劇本嗎?”

池小池說:“還行。”

他分神看着那人眼角的黥紋。

黥紋形狀不錯,像是眼邊開出的一朵花。

但含義就不怎麼美了。

爲了讓邊境之人看懂,刻的是南疆文的“國賊”二字,是極骯髒又頗具侮辱性的詞彙。

但配合着婁影白得幾近透明的皮膚,反倒不那麼刺眼了。

尤其是他咳嗽過勁兒了,閉着眼睛慢慢緩氣的時候,有種骯髒與聖潔混合的異樣美感。

話歸正傳。

池小池起身:“主神把世界線給昧了?”

“昧了。”婁影說,“至少我這裏沒有接收到。”

池小池說:“好極了。我現在就是掉進狗羣裏的肉包子。”

婁影:“不怕,我搶你。”

池小池把衣服解下來給他披上:“哎喲,您都這樣了,還搶呢。顧好您這副身板兒吧。”

婁影說:“爲了你,是得顧好,還要長命百歲呢。”

然後他看到池小池的臉色變了一變。

婁影的心猛然刺着一疼。

……他好像踩雷了。

但池小池連安慰的機會都沒給他。

他神色如常,說:“我先說我這裏的消息。原主時停雲,將軍之子,表面上有兩個親近的小廝,跟兩個皇子關係不差。……原主還挺能混的。我在看到他們幾個的時候突然頭疼,看到了點東西,應該是原主本身的記憶,不過信息不全,暫時沒有多少參考價值。你那邊呢?”

婁影點點頭,說:“我知道的比你多一點。”

他搖着輪椅往後退了半米:“去看過你之後,我把這裏的書簡單翻了一下。”

池小池看着這裏七八個架子上的上千本古籍,有點眼暈,心裏又難免把他家婁哥吹爆了一下。

池小池這回的身份頗爲顯赫。

其父乃是世襲的鎮國將軍,儒將時驚鴻,祖上便隨王戰天下,打下了一座江山,定都望城。

王不疑將,將忠於王,就這樣,時家一躍成爲望城內除王族外最煊赫的家族。

時家祖訓,碧血侍君。

時家七代,包括時停雲在內,個個有儒士之風,偏又驍勇異常。

時停雲,字素常,家中獨子,母親早逝,少習弓箭,百步穿楊,一杆銀·槍更是使得出神入化,六歲成爲十三皇子元衡伴讀,擅弈,擅書,在他十六歲時,南疆作亂,時停雲主動請纓,初上戰場,連斬南疆三將,一戰成名。

饒是時停雲如此爭氣,卻仍令其父頭痛不已。

他爲人豪爽,喜交友人,且不拘身份,若能投了他的契,街邊混混都能分他一口酒喝。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時將軍怕還不會這樣煩惱。

時將軍年幼時,也曾擔任過當今聖上的伴讀,他秉承家父教導,謹言慎行,絲毫不敢逾矩。

但時停雲卻從不聽他的話。

他不僅和皇上的七八個皇子都有點交情,且與兩個風頭最盛的皇子私交尤密。

時將軍常常聽說,時停雲邀兩個皇子去賽詩會,賽馬場,打馬球,偶爾還會逛一次花樓。

時將軍每聽說一次,眼前就黑一次。

六皇子嚴元昭,乃先皇后所出,爲人無羈,足夠聰慧,卻生性好玩,失於紈絝。不過聖上對先皇后情愫頗深,自她亡故後再沒有立後,這也給了他足夠的資本,可以在不觸及皇室顏面的情況下橫行無忌。

十三皇子嚴元衡,其母曾位列三妃,後因行嫉妒之事,被罰成低位宮嬪。但皇上並未因此苛待幼子,還爲他尋了時停雲做伴讀。

嚴元衡也不負這份期待,靈秀異常,文武兼修,讀過的書過目難忘,若單拼劍法,時停雲未必能從嚴元衡這裏討到便宜。

但大抵是因爲母親受罰的緣故,嚴元衡爲人高度自律,生怕行差踏錯,因而處處恪守禮節,不沾酒,不近女色,卯時整起身,亥時整歇下,是個年紀輕輕就在保溫杯裏泡枸杞的主兒。

時停雲倒不介意這個,喝酒喝上頭了,也愛拿他玩笑,常道,老古板,來,給你時爺樂一個。

在充滿脂粉香的雅座裏,嚴元衡捧着他泡着梅子的茶杯,不動如山,表情平靜一如上香,看得唱曲兒的姑娘懷疑自己不是在醉月居,而是在郊外的菩提寺裏唱經。

幸虧時將軍沒聽到愛兒這等大逆不道之言,否則得心臟驟停。

某次回望城述職,時驚鴻誠惶誠恐,具表向聖上請罪。

“愛將,莫要憂心。”皇上倒是開明,“素常是朕看着長大,他前途無量,又年少輕狂,性情跳脫一些,自是無妨。元衡與元昭也已成年,有自己的決斷,你我又何必干涉呢。”

當今皇上正當盛年,性情溫和,爲人仁厚,是很合格的治國之君。

底下的皇子看起來也都規矩得很,看起來沒有什麼不對。

然而在時停雲曇花一現的記憶碎片裏,六皇子嚴元昭死時,跪在一塊着了火的牌匾上。

那背景,怎麼看怎麼不像太平盛世。

池小池:“那兩個小廝呢。”

婁影說:“去探望你的時候,我裝作不認識他們,分別與他二人聊了聊。阿陵還好,是中原出身,奴契俱全。但那阿書是南疆人。”

池小池吹了聲口哨。

看起來不像。

“是不像。”婁影說,“他也沒避諱,自承說父母早逝,幼年時隨祖父母入關,祖父母染疫病亡故後無以爲生,入了奴籍,因爲機靈,被將軍府買了下來。時停雲的南疆話就是跟他學的。”

“阿陵呢?”

婁影問:“你懷疑他?”

池小池想到自己在暈眩時聽到阿陵那半句將出未出的“停雲”,道:“我誰都懷疑。”

一切未分明前,他甚至懷疑六皇子嚴元昭。

結局悲慘並不意味着什麼。

婁影說:“時停雲很喜歡他。”

池小池等着婁影的下文:“嗯。”

婁影:“沒了。”

池小池:“……嗯?”

經過解釋,池小池才知道這句話爲什麼這麼簡單。

因爲就是這麼簡單。

阿陵來得比阿書更晚。

他十三歲入府,學什麼都一點即通,槍法,書畫,棋藝,箭術,兵法,樣樣不差,他爲人又活潑機巧,待人接物都頗有氣度。

時停雲在愛才之心上倒是與父親如出一轍,甚是愛重他,初次上戰場時還帶上了他,拔擢之意再明顯不過了。

而阿陵也沒有丟時停雲的人。

雖然沒有真正上戰場浴血殺敵,但做一個聯絡官,亦是有模有樣。

回來後,時停雲更是去哪兒都帶着他,對弈,練槍,騎馬,有心培養他,將他從奴籍擢出。

池小池想了想:“阿書比阿陵早入府,對這樣的偏寵有什麼意見嗎?”

池小池能想到的問題,婁影都替他想到了。

婁影說:“阿書自己說,他伺候人的才能比行軍打仗的才能更高,各人顧各人,沒什麼意見。……當然,這話的真實性僅供參考。”

池小池呼了一口氣。

目前的情況也就這樣了。

事情並沒有變得更好,但好在知道了一些情報。

時家傳統,只娶一妻,不納妾室,自時母病逝,時驚鴻將軍便未再娶,常年駐守鎮南關,現在將軍府裏是他這位大公子主事,他的自由度也不算少。

於是他決定先行使主權,帶他家婁哥出去散個步。

外面春光明媚,總是宅在屋裏,對身體不好。

婁影很聽話,找了頂黑色的三紗冪籬給自己戴上。

他解釋道:“我見光見風,眼睛會不舒服。”

實打實的脆皮。

池小池聞言,突然就想到,剛纔婁影是不是就這樣戴着冪籬,一個人搖過去,溫柔地摸着他的額頭,又一個人搖回來。

婁影仰頭問他:“在想什麼?”

滿腦子都是孤寡老人公益廣告的池小池開口否認:“沒啊。”

婁影擡手,撫了撫遮在冪籬下的右眼:“這個也不方便見人,只能給你看了。”

池小池:“……”

他突然就覺得這個黥紋色·情了起來。

婁影溫和地嘆息:“如果不是要做足全套戲碼,應該用南疆文紋上‘池小池’三個字。那樣更好看。”

池小池:“……”

婁影:“我會試着把它做成玫瑰花的樣子。”

話還沒說完,他就咳嗽起來,自問是調·戲太過,遭了天譴,索性閉了嘴。

池小池把自己的衣裳給他緊了緊,灌了個湯婆子給他抱着。

天已回暖,但他的手還是冰冷冷的。

準備完全後,他推着婁影的木輪椅,出了光線昏暗的露華閣。

外面草長鶯飛,帶着暖香的風撩動了冪籬,露出幕中人略尖瘦的下巴。

池小池推得很慢:“先生,跟我講講邊疆戰況吧。”

婁影笑一笑,指尖在膝上緩緩摩挲着,一句句講了起來。

本朝暫無內憂,外患倒是不少,屢平不盡的南疆是其中最大的一處心患,還有北邊的匈奴,雖已式微,但也有不臣之心。所幸其力量不足,因此只要守好鎮南關,令匈奴與南疆無法聯合,便無大礙。

兩個人一個教,一個聽,看起來倒真是一對正在漫步的師生。

正事談完,二人也到了池小池臥房附近。

在婁哥面前規矩久了,池小池突然想犯個壞,摁都摁不住。

婁影話說多了,吸了些冷風,又開始咳嗽。

池小池趁機給他順背:“婁哥?”

婁影在咳嗽中偏頭看向他。

他湊到他耳邊故意呵氣:“這麼不舒服,怎麼不回我身體裏來啊。”

婁影咳嗽得更厲害了。

池小池剛自覺自己扳回一城,就聽出婁影咳嗽聲裏帶笑。

他緩過一口氣,擡頭認真道:“這次條件不允許。下次爭取。”

小池開車去東北,撞了。

肇事司機耍流氓,沒跑,還坐在原地耍流氓。

總而言之,老司機池小池宣告八車追尾,死得非常難看。

婁影自然是知道見好就收的,注意到他兩耳都紅了,就將手帕收回掌心:“不過不舒服也有好處。”

池小池低頭看他。

他說:“我先病一回,以身作則,希望以後某位病人也要聽從醫囑,好好治療。”

池小池說:“得看是什麼人下的醫囑。”

婁影說:“挑剔不好。”

池小池說:“我別的不挑,就挑這個。所以我得把我的先生養得好好的,到時候好管我。”

婁影擡頭。

和他相處時間這麼久,他很清楚池小池哪句話是有意撩撥,哪句話是在開玩笑。

池小池說出“我的先生”四字時,就是圖個口嗨。

但是這樣的不經意,比他故意開車時要可愛很多很多。

同時,池小池在自己的臥房前停了下來。

“……所以,玫瑰當然是要採回來精心養着的。”池小池說,“將先生一人放在陰冷的露華閣,學生是在於心不忍啊。”

婁影忍不住笑:“我的被褥還在露華閣。”

“人過來就好,東西總會齊備的。”池小池弓下腰來,眉眼含笑,“主要是想請先生幫我盯着人。”

他指的是阿書和阿陵。

婁影當然是默許了,並對他剛纔有點不講理的言論表示肯定和讚美:“你真像個紈絝子弟。”

池小池一聳肩:“我演過。”

婁影記得。

那是個民國時期的翩翩公子,愛抽大煙,愛美人,家道中落後做了匪山的老二,也是通身欠揍的貴氣,嘴欠人賤,終日懶洋洋的,惹得老大時時想要收拾他。

但婁影永遠只想抱抱他。

婁影想去握池小池垂在輪椅側邊的手,阿陵卻從一側匆匆而來。

瞧見婁影時微微一怔,先向“公子師”行了禮,方纔道:“大公子,十三皇子來了。”

池小池:……哦豁,這個沒演過。

他說:“說我臥病。”

阿陵犯愁道:“小的試了試十三皇子的口風,他說,若是您還病着,便要進來看了。我也不曉得您何時能從公子師那裏回來,怕十三皇子撲個空,只好照實說了。”

末了,他又補充道:“十三皇子說不急,在花廳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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