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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道將軍俏軍師(九)

銀盔鐵甲的少年苦着臉的樣子生動又有趣,但嚴元衡看久了,心裏總有些不是滋味。

他正視前方片刻,心中熬得發癢,正要忍不住扭頭再看,身側便多了一匹白馬。

嚴元衡立即目視前方。

時停雲揉着耳朵,與他並行,小聲道:“來你這兒避一避風頭。”

其後的阿書見狀,以爲自家公子與十三皇子有要務要談,方纔停了嘮叨,查看後方馬車裏公子師的狀況去了。

嚴元衡有點高興,偏過頭去:“嗯,無妨。”

池小池觀察着他額頭上類花鈿的飾物。

男子在額間貼花鈿裝飾,是本朝望城貴族間流行的風雅之事,他先前一直有些好奇,十三皇子平日裏諸樣裝扮都簡樸低調得很,怎會追這等花哨的風潮。

如今離得近了,池小池纔看清,在那豎紋描花內,有一道不細看就看不清的肉色傷口。

硃紅色的細長紋飾首尾相吻,擬作陰陽雙魚的模樣,恰到好處地蓋住了傷疤。

池小池翻查時停雲回憶,方知是在時停雲十五歲時,時父回望城述職,帶了南疆的蒲桃酒,口感醇厚,嚐起來同果釀無異。

時停雲只當是得了樣新鮮玩意兒,招來嚴元昭同嚴元衡分飲。

三杯下去,嚴元衡便默不作聲地站起身來,走出門去,時停雲與嚴元昭在後面喊也喊不住,以爲他是有急事要走,便沒有多想。

半晌後,嚴元衡去而復返,手裏捧着一本絕版的書冊,二話不說就往時停雲懷裏塞。

嚴元昭想拿過來看看是什麼,卻被嚴元衡一把推開。

他說:“你上次說,想要,但是,身上沒有銀錢,我便向老闆買下了,只是,找不到理由給你,就,一直存在書肆中。今天我給你,不許給旁人看。”

時停雲與嚴元昭目瞪口呆。

嚴元衡嚴肅強調:“我送你的,你一個人的,不準給旁人看,我偷偷在裏面夾了朵我很喜歡的花……”

說着,他翻開書頁,眉尖微微蹙起:“我的花呢。”

時停雲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元衡,你醉了。”

嚴元衡拉過時停雲來,翻開他的手掌,又去摸他的腰帶:“我沒有醉。你把我的花藏起來了。”

外頭起了風,拂動窗外的梔子,送來一段淺香,提醒了嚴元衡。

他搖搖晃晃地往外走:“我再去給你摘一朵。”

時停雲攔不住他,嚴元昭瞧熱鬧還來不及,嚴元衡便昏昏沉沉地上了樹,一腳踩滑跌下來,額頭被尖利的樹枝劃了一道口子。

傷口不淺,又在面部,太醫診視過,嘆息一聲,說定是要留疤的了。

在太醫診視的時候,嚴元衡還直勾勾盯着時停雲,口裏嘟囔着南疆文,就連時停雲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悄悄學了這個。

當時一片兵荒馬亂,嚴元衡具體說了些什麼,時停雲也不記得了。

爲着一朵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花,時停雲好好吃了一頓家法。

……

時間回到現在。

嚴元衡被他打量得渾身不自在:“你在看什麼?”

“一個時辰內,十三皇子回頭看了我二十七眼。”池小池理直氣壯道,“我不看十三皇子幾眼,如何回饋這份厚愛?”

嚴元衡不作聲,手指在繮繩上撫摸幾下,看樣子極爲鎮定。

……稍等,等我想一個藉口。

池小池等了小半刻,在嚴元衡準備張口前,略遺憾地嘆息一聲:“十三皇子不欲與末將多言,那末將便告退了。”

嚴元衡一驚,目送着時停雲頭也不回地馭馬離開,攥緊繮繩,臉上隱隱現出幾分懊悔之色。

池小池騎馬來到馬車前,俯身掀起轎簾:“先生,身體如何,暈轎嗎?”

內裏的婁影穿着寬鬆舒適的衣裳,正在倚着軟枕看書,聞聲擡頭,淺淺一笑,看精神不賴。

這一世與上一世不同,南疆情況安定,鴆毒之事更在半年之後,因此隊伍行進速度不徐不疾,阿書有了充足的時間佈置,甚至在車廂中供了只佛手。

不同於一般香料的甜香,佛手的清香很能緩解顛簸帶來的不適。

池小池放下了心來,翻身下馬,把繮繩交與一側的阿書牽着,快步趕上慢行的馬車,助跑,一步登上車轅,鑽入轎中。

婁影至今還不知世界線如何,他們清早離開將軍府,從西城門出發,行了二十多裏,池小池才找到機會來跟他交流交流感情。

他把世界線的大致情況向婁影複述一遍。

婁影頷首:“你有想法了嗎?”

池小池反問:“先生,你覺得,爲什麼褚子陵只是拿出了一塊玉佩,南疆朝中就會有臣子支持褚子陵做皇子?”

“因爲他活捉了時停雲,鴆殺了時驚鴻,他說自己是皇子,便馬上有人信了,並且站出來大力支持?”

婁影自是明白他的意思:“……褚子陵他事前便聯絡好了這些人?”

“那些南疆臣子小九九打得自是不差。”池小池道,“先隱瞞下褚子陵的身份,祕而不宣。若他真是皇子,攜巨功而返,這些臣子順水推舟,出言支持他,便是擁君之臣,能獲得不小的好處;若他未能功成,死在半途,這些臣子也不損失什麼,只當是死了一個密探,也無甚可惜的。褚子陵這生意,可是正正好做到了他們心坎裏去。”

說着,他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時停雲還記得,那幾個常來褚子陵帳中的股肱之臣的名字呢。”

在時停雲記憶中,有三個人頗受上位後的褚子陵禮遇。

常年在鎮南關與北府軍對峙的帕沙將軍,是主將鐵木爾帳中一名副將。

將軍吳宜春,一支駐守在鎮南關西北側的騎兵軍將軍,不擔負什麼作戰任務,主要負責軍糧運輸。

一名姓艾沙的文臣,按他們朝中的官職來衡量,該是從二品,與帕沙是連襟,沒有什麼功績,到四十餘歲仍是庸庸碌碌。

當然,這都是他們升職前的職位。

自從褚子陵上位之後,他們便飛黃騰達,以他們先前這點本事,除非祖墳冒煙,否則基本沒什麼指望。

看完池小池做下的筆記,婁影瞭然:“他選人選得很準,都是有點實權和人脈,卻還想要繼續往上爬的人。”

在普遍意義上,褚子陵的出身的確不算多麼光彩,因此爲了自己能走得順暢些,他得提前爲自己把路鋪平。

然而他偏偏遇見了池小池這麼一臺突突突的地鑽。

婁影又說:“知道褚子陵真實身份的人應該不多。”

“是不多。沒握着一把好撲克,誰願意甩明牌啊。”池小池說,“不過這樣也挺好的。”

婁影:“所以你打算一直壓着褚子陵,叫他沒有機會……”

池小池卻道:“哪兒能呢。我可得好好捧着他。”

他望着天邊,自言自語:“說起來,我的信前日便到了,褚子陵寄出的那封信,算一算也該到了。”

他沉吟。

若以南疆一貫的排兵速度計算,最快後日,最慢七日後,定遠城便會遭受小股南疆軍隊襲擾。

這是褚子陵一貫的行事作風,絕不會盡信於人,哪怕是從時停雲這裏得了消息,也會先派兵試探定遠城中狀況。

他與時停雲一樣瞭解守定遠城的溫非儒。他有一半的南疆血統,生活在邊境處,卻被入侵的南疆人殺了父母。

此人勇武過人,性情暴躁,每戰必親出殺敵,若是他當真受傷,面對此等稀少的兵力,有極大可能會派座下某位小將出戰。

明面上是表示蔑視,實際上是以驕掩虛。

若池小池沒有料錯,褚子陵會去信囑咐與他聯絡的人,若是溫非儒親自出來迎戰,那便是他傷不重,千萬莫要硬戰,白費軍力;若是溫非儒座下首將來戰,那便要斟酌了再戰,溫非儒很可能不在城中,同在定遠城中的張督軍智謀不錯,有些難對付;但若是派一小將來戰,則萬勿錯失良機,說明城中主事者仍是溫非儒,那便調軍來戰,非爲奪城,而是務必要將溫非儒擒殺,斬去時驚鴻一條臂膀。

褚子陵這樣安排,還有一層妙用。

——他能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溫非儒的性情,知道的人有不少,不難根據他應敵的舉措做出如上推斷。

至於溫非儒將軍受傷的訊息是如何爲南疆人所知的,大可以推到哪個細作頭上去,怎樣懷疑也輪不到遠在千里之外的褚子陵身上去。

但褚子陵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隔着千里之外謀算的,還有一個池小池。

時驚鴻何等人物,自家兒子一封書信寄去,不需詳說,他便能猜個十之八·九,定會有妥善的應對之法的。

自小,時驚鴻便教給時停雲,打仗既要知道如何贏,也要知道如何輸。

這一場勝仗,算是他白送給南疆的見面禮。

看池小池出神,婁影索性停止了猜測,手握着書望着他,心裏眼裏都柔和得要命。

池小池把接下來的計劃醞釀個大概,看看時間,覺得自己與自家先生待的時間有些長,該出去放個風了,於是他招呼了一聲:“先生,我走了啊。”

池小池挑簾欲下馬車時,婁影突然在他身後問:“你真的數了?”

池小池:“……什麼?”

婁影注視着他:“二十七下。”

池小池明白過來他指什麼後,一攤手:“瞎說的。他自己又不會數。”

他又問:“你能聽到了?”

婁影說:“系統的部分功能恢復了,但只能聽見你那邊的聲音,說不了話,也沒法看到世界線。”

池小池嗯了一聲,跳下馬車後,心裏卻有些古怪:

婁哥問這種事幹什麼?

他自覺主動地否定了最合理的那個可能性,拍馬向隊伍更後方行去。

送走池小池,婁影繼續在佛手的清香裏看書。

……實際上,他在翻閱世界線,尋找線索。

世界線的讀取功能已在半個時辰前恢復。

婁影只是很想聽池小池守在他身邊、認認真真地爲他講故事而已。

他在推想池小池下一步可能的行動目標。

沉思半晌,他低頭看向手中握着的兵法,自言自語道:“……鴿子。”

不知是否是巧合,數秒過後,他耳畔傳來池小池的問話聲:“鴿籠帶了嗎?”

褚子陵的回話隨之而至:“都帶了,全都是將軍府裏挑出的好鴿子,最差也是去南疆送過幾十次信的,公子請放心。”

婁影笑微微地翻過了一頁書,默然不語。

當夜,全軍在白丘駐紮,埋鍋造飯。

他們本就是隨糧隊出發,伙食自然不壞,晚上的飯食有黍米,還有烤雞。

待飯熟之時,嚴元衡躊躇幾度,下了極大的決心,才以自認爲最自然而不造作的姿態,坐到時停雲身邊,跟他等着同一只雞熟。

池小池在末世啃過饅頭,在野外用個飯自是樂得逍遙。

他翻着鐵架上滋滋冒油的烤雞,問嚴元衡:“喫得慣嗎。”

嚴元衡平靜道:“我上過戰場。有次接連三日只喝飲馬的水。”

他是說第一次上鎮南關馳援的時候。

池小池撕了只烤得表皮脆焦的雞腿給他。

嚴元衡拿在手中,並不張口,目光微微下移,注意到他腰間懸掛着一枚錦囊,皺起眉來,問:“此物是……?以前沒見到你佩戴。”

池小池低頭看了看:“臨行前元昭贈的。”

說是嚴元昭贈送,實際上是他的側妃縫製的。

六皇子側妃也是個奇女子,閨名錦柔,十六歲時,得知自己要配六皇子,領旨謝恩後,痛哭了一天一夜。

外人都以爲是喜極而泣,或是不捨出嫁,但她同爲貴門的同齡小姐妹們卻很是理解,紛紛前去安慰。

用嚴元昭的混賬話來說,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死了,她一出嫁便要守寡呢。

當初的時停雲好心糾正他:“你若是真死了,她會笑的。”

嚴元昭的迴應就是一腳。

他委屈道:“與我結親,有這麼不情願嗎。”

時停雲瞄了一眼圍繞在他身側的鶯鶯燕燕,道:“你能從花樓裏出去再說這話嗎。”

嚴元昭實在是花名遠揚,被許去當側妃,的確不是什麼好歸宿。

然而,時停雲曉得,嚴元昭他喝酒騎馬蹴鞠狎妓,但在男女之事上,他除了皇上賜下的啓蒙宮女外,還真沒碰過旁人。

嚴元昭能如此逍遙,全是蒙受生母恩惠,他生母又是故皇后,眼見父王情深,嚴元昭心中對自己的正妻也有了期許。

他只想讓最愛之人做他正妻,最愛之人爲他生子。

錦柔嫁去當夜,嚴元昭便與她說清,他對她沒什麼感情,她也不必對自己有什麼感情,她獨自一個在六皇子府中愛做什麼便做什麼,只要別弄出什麼污糟事情來,他的錢足夠養着她,好喫好喝,一世快活。

六側王妃也是個耿直人,像尋常女子那般犯了幾日嘀咕,發現嚴元昭的確是對她毫無興趣,便樂得自在,成日裏繡繃子,嗑瓜子,種葡萄,逛書市,不亦樂乎。

此番時停雲要去南疆,嚴元昭回府同錦柔說了,她便趕了個一雙荷包出來,去寺裏開了光,嚴元昭一個,時停雲一個。

嚴元昭送荷包來時,難得嚴肅了一把:“給我收好。這物件是大師開過光的,若你有險,此物會有感應。無論千里萬里,我都會去救你。”

池小池接過荷包來時,在手裏掂了掂,想,你們直男都這麼給的嗎。

聞言,嚴元衡目光變幻。

早上出發時,他拜別父王時,便在六皇兄腰間瞄到了此物,觀其式樣,與眼前這個恰是一對。

……難道……停雲所說的心儀之人是六皇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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