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冬日小說網>天意風流>第 14 章 第 14 章(抓蟲不是更新)
閱讀設置

設置X

第 14 章 第 14 章(抓蟲不是更新)

謝晁的靈柩自鄴河扶送入京的那一日,沿途白色靈幡成陣,哭聲不絕,路祭的布素車輛擺了百來裏,浩浩蕩蕩如滾地銀山,那是李稚自入京以來見過的第一陣仗,他站在紅瓶巷口望着那盛大的景象,莫名有點喘不過氣來。

這是真正的舉國同喪,元帝不顧勸阻親自服素出城迎棺,在看見靈仗時淚灑衣襟,當即下令,朝中士宦之家清禁聲樂六月,並在城外舉建“望鄉臺”,謝晁的喪儀禮制等同於一等懿國公侯,僅次於皇帝賓天。

一夜之間,京中縞麻白布宣佈告罄,當天聞訊前往弔唁的京官充塞了清涼臺的各條街道,馬車、轎子停在雪夜中,不時有誰家的僕從急匆匆地從路旁低頭走過,腳上纏着深黑色的布條,走路不敢發出任何的聲音。

謝家子弟從各州郡趕回到盛京,一架架馬車陸續馳入城關,這盛京好似變了天。

賀陵收到了謝晁逝世的消息,長嘆了一口氣,他與謝晁的年歲相差不大,兩人都是建中時期的名臣,往來淵源頗深,聽聞好友溘然長逝,他默然寫了一夜的殃榜,第二天命李稚收拾東西,與自己一同去謝家弔唁。

李稚早就已經換好了黑色的衣服,他陪同着賀陵來到了謝家。

賀陵一進入庭院,還沒有進去,遙遙的看見那堂中靈幡不由得傷心,李稚見他似乎有些站不穩,忙伸手扶住了他。賀陵示意李稚鬆開手,他慢慢地整理了下衣襟,重新往前走,李稚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謝家上上下下都已經換上了白色喪服,徐立春聽聞賀陵前來弔唁,他走出來接引。來往有同來弔唁的京中官員,見到賀陵都同他行禮。

徐立春低聲勸道:“賀老保重身體。”

“談什麼保不保重的。”賀陵擡手道:“去看看吧。”

李稚一邊幫着撐傘遮雪,一邊無聲地跟上,簾子捲開,他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靈柩前的謝珩。

堂中一衆的謝家子弟中,只有謝珩與謝玦穿着白色的斬縗喪服,這是梁朝禮制中最重的喪服,用生麻攪漿割成成衣,斷處外露不加修飾,套在外衣的外面,以示對親近長輩逝去的悲哀沉痛。大冷的雪天,謝珩只簡單地套穿了兩件衣服,其中一件還是生麻喪服,臉色看起來平靜無波瀾。

見到賀陵,他走了上來。

賀陵看見了那尊靈柩,不由得又是一聲嘆息,彷彿是敘舊的語氣一般道:“那年我剛到江陵,十二三的年紀,想要拜老師求學問,老師不肯收我,我心中很不服氣,於是當場做文章,跪在雪裏衝着老師的家門大聲喊。

沒一會兒,那門裏面傳出來一個幽幽的聲音,我喊一句,裏面就接上一句,那會兒江陵還有宵禁,城裏的人全都跑到街上來看,戍衛沒有辦法,最後連太守都來了,大家都在猜是誰能贏。一連好幾個時辰,我跪在雪地裏凍得扛不住,平生沒輸過,實在氣不過,爬起身去拍門,剛喊了一句‘你出來’,他就出來了。”

賀陵說話間眼前好像又浮現起了當年那場景,江陵城擁擁嚷嚷的街道上,門忽然被拉開,少年拍着門一時愣住了,裏面的那少年望着他,“出來了,怎麼了?”

一眨眼間六十多年都過去了,一想起來那清澈的聲音卻彷彿還在耳邊,人生有幸逢一知己,老來白頭想起來都還是歡喜的。

賀陵望着那靈柩默然不語,忽然有人扶住了他,他看向了身穿孝服的謝珩,回過神來低聲問道:“你的父親還沒有回來嗎?”

“大雪封了路,過兩日才能到。”

賀陵重新看向那堂前掛着的輓聯與靈幡,“便是這身後再極盡哀榮,也是瞧不見了。”他走上前去,拈過了香,對着那靈柩拜了三拜,便算作是與這多年的好友作了別,又嘆道:“人生七十古來稀,算來平生也沒多少餘日,想必重逢亦不會遙遠了。”

李稚在一旁聽了這句心中顫了下,下意識伸手去扶賀陵。

在弔唁完離開謝府之前,李稚看向靈堂中的謝珩,謝珩穿着生麻孝服側身而立,幾位前來弔唁的國公圍在他身邊,他一雙眼睛始終平靜地望着那棺柩,外堂有皇章觀的道士在伏章申表、朝叩三清,隱約有莊嚴肅穆的低誦聲傳來,李稚看得心中難受,但這種場合他也不能說什麼,他又回頭看了謝珩一眼,最終還是轉身陪着賀陵默默離開了。

賀陵回家的路上,大約是覺得心中寂寞,他同李稚說了說謝晁,但是沒說那累世的聲名,只是聊了聊謝晁這個人。

謝晁出身高門,但和年少時期性情暴烈的賀陵不一樣,他是個溫柔和煦的人,年輕時臉上常常帶笑,他文章寫得很好,但沒留下太多的篇章,一輩子爲了梁朝鞠躬盡瘁,四十多歲時他患上了頭風症,後來病情加重不能夠走路,便辭官隱居在鄴河。

謝晁曾經說過一句話,謝家滿門珠玉,卻唯獨沒有棟樑之材,直到謝珩的降生,謝晁對長子謝行檢的感情一般,但對這個長孫卻意外地疼愛有加。謝珩自幼喪母,謝晁便把他帶在身邊悉心教養,謝珩直到十三歲纔回到盛京,他和父親的感情淡薄,但和祖父的感情很深。後來謝晁病情加重,兒子孫子一個也認不出來了,卻唯獨記得道吟。

這十年間,謝晁病得糊塗,偶爾有一兩刻清醒的時候,他告訴子孫自己哪裏也不去,今生便終老鄴河名山好水間。賀陵前些年收着他的書信,那時謝晁早已經病得寫不了字,展信裏面是一枝剛冒新芽的夾竹桃,衆人都看不懂,以爲謝晁是又犯糊塗了,只有賀陵撫信悵然良久,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謝晁是在懷念少時與朋友同遊的光陰,那些一日看遍長安花的快樂,終究是不再了。

賀陵絮絮叨叨地說到最後,嘆了口氣道:“也怪不得他獨獨喜歡謝珩,謝家這麼多子弟中,唯有謝珩的性子像年輕時的他,到底是從小在他身邊長大的,耳濡目染自然是最像。”

李稚沉默地聽着,袖中的手慢慢地攥了下。

李稚這些天但凡有空下來的時候,他幾乎都在謝府門口轉,自十三州郡入京弔唁的官員漸漸地都到了,他每天都能見到新的面孔,這一場喪事真的是轟動了大半個梁朝,迎來送往中似乎能嗅出一股暗潮洶涌的氣息,說不清也道不明。

李稚的腦海中始終盤旋着那天在靈堂見到謝珩時的場景,斬縗喪服披垂在身上,世家公子一雙眼沉默地望着靈柩,大半個身影籠罩在昏暗中……

他忽然想不下去了,深吸了一口氣,擡起頭看向這雪中的盛京城。

舉目望去,冰雪莊嚴,家家戶戶門前瓦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連靈幡都看不清了,謝晁的靈柩於十二月初六出殯,歸葬於故鄉的鄞山。

這天晚上,賀陵命李稚送些舊日的詩稿去謝家。這時葬禮已經結束了,又是夜晚,謝府相較於前兩日冷清了不少。李稚說明了來意後,門僮領着他進去。謝府各處懸掛着靈幡輓聯還沒有拆,堂中擺着瓜果祭器,一切看起來都安靜極了,謝家人在此之前每夜都跪在堂中守靈,從今夜起就不必了。

李稚站在庭院中等候,沒一會兒,徐立春走了出來,告訴他詩稿已經送進去了。

李稚原本應該走了,但他卻沒有離開,他沒有忍住,“徐大人,謝中書他近日來還好嗎?”

徐立春這些日子爲喪禮一事操心忙碌,好幾次他出門都看見了李稚在附近轉悠,他很容易猜到了李稚在想些什麼。

“你問這做什麼?”

“這些日子天冷,那天我見謝大人衣裳穿的單薄,一個月來他每晚通宵守靈,怕是身體受不了。”李稚一口氣說完才意識到不對,“老師也很擔心謝大人,我問一句,回去好告訴他。”.七

“你倒是心細。”

李稚顧不上徐立春的語氣,“那謝中書他近日來還好嗎?”

徐立春嘆了口氣,“你既然都看見了,你說呢?”

李稚沒了聲音。

徐立春說歸說,其實他心中也犯愁,前兩日謝晁出殯,府裏進進出出的確實是忙,除了喪事外,尚書省那邊許多事情仍是要謝珩拿主意,這夜間按照祖制又必須通宵守靈,謝珩好些天沒合過眼了,也沒什麼時間喫東西,人倒是瞧不出異樣,但總歸是讓人擔心。

如今喪事暫時告一段落,今夜原想着不用守靈了,至少能喫點東西睡會兒吧,可謝珩如今人又在靈堂中坐着,這誰也不敢去勸什麼啊。徐立春想起了那份沒怎麼動過的晚膳,下意識又想要嘆氣,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看向了李稚。

李稚聽了徐立春說的話,心中正擔心得不行,又不知道能做什麼。

徐立春問他道:“你從前送來的那些京梁風味的糕點,是你自己做的嗎?”

李稚不知道他怎麼忽然提這個,“是我在家附近買的。”

“大公子最近沒什麼胃口,一直沒怎麼喫東西,我記得那種樣式的糕點倒是合他口味,你能再送點過來嗎?”

李稚立刻道:“可以!我現在就去買!”

李稚跑回到了城東,鋪子早已經關了門。

掌櫃將明日要用的花果洗晾好,他收拾完廚房原本正要打算睡下了,忽然聽見院外有敲門聲響起來。

他打開門,一眼就看見了手撐着門框喘不勻氣的李稚,他有點看愣了。

李稚看見掌櫃還沒睡,猛地鬆了一口氣,“掌櫃,今天還有沒有梅花糕?能給我拿一包嗎?”

掌櫃聽了一會兒,明白了李稚的意思,他試着和李稚解釋,但因爲他是個啞巴,李稚沒懂他在說什麼。一番艱難的比劃後,李稚試着理解道:“現在沒有糕點了,但是您能幫我現做,您是這個意思嗎?”

掌櫃點了下頭,表示自己是看李稚是老主顧才幫他的忙。

“那就好,那多謝您了。”

掌櫃示意他先不要着急,擡手又是一番比劃,李稚這回沉住氣很快看懂了,“您是說,您可以幫我現做,但是需要我幫忙?”

掌櫃點了下頭。

李稚立刻道:“可以,可以的!那我們現在就弄!您告訴我要做什麼!”

等李稚再次回到謝家,已經過了子時了,他跑得渾身都是汗,話都來不及說,先把還熱着的糕點交給了徐立春。

“都在這裏了,大人睡了嗎?”

“還沒有。”徐立春原本遲遲不見李稚回來,還道他是準備明日再送來了,他打開那盒糕點照例檢查了下,確認沒有什麼問題後,他把盒子重新蓋上了。

“我先送進去吧。”

“好!”

李稚下意識點頭,他一雙眼睛緊緊盯着趙立春,這讓徐立春忽然想起了前陣子看見他將在謝府門口默默張望的樣子,他道:“你也進來吧。”

李稚聞聲很意外,徐立春卻已經轉過身往裏走了,他反應過來,忙擡腿跟了上去。

點着銀蠟的空曠堂室中,靈柩已經撤去了,謝珩換下了斬縗喪服,穿着身素色孝服,他正在燈案前寫一篇東西,但筆卻停在了兩三行處,一直沒有繼續往下寫。

“大公子。”

一道很輕但是清晰的聲音傳來,他回頭看了眼,徐立春攏袖立在堂外,看上去似乎有話要說,謝珩以爲是尚書省有事情送進來,示意他去隔壁的偏室,自己也隨之起身。

“怎麼了?”謝珩走進了偏室,剛剛外頭光線昏暗,他這時纔看清徐立春身後站着的人,“怎麼是你?”

李稚一看清謝珩的樣子,下意識心頭一緊,他沒想到謝珩一個月清瘦了這麼多,一時差點沒能說出話來,“我……”他心中莫名酸楚,上前行了一禮,“見過大人。”

徐立春走上前把那盒糕點放在了案上,道:“大公子,這兩天您都沒喫什麼東西,這孩子剛剛送了點糕點過來,您嘗一嘗吧。”

謝珩自然清楚李稚不會大半夜莫名其妙跑來給他送糕點,剛剛賀陵才送了詩稿過來,只能是徐立春趁機同這孩子說了些什麼,教他跑來跑去地折騰。謝珩看了眼徐立春,徐立春低下頭沒說話。

謝珩重新看向了李稚,這孩子自進屋起一直盯着他看,那眼神莫名可憐。

“你怎麼過來了?”

“回大人,我奉命過來送詩稿,順道送些糕點過來。”

謝珩看上去確實沒什麼胃口,“天這麼晚,多謝你了。”

李稚沒忍住道:“大人您喫一點吧,太久不喫東西對腸胃不好,這糕點是新鮮剛做好的。無論怎麼樣,還是望大人多保重身體,古人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輕易不敢毀傷,這也是孝道之一啊。”他也知道自己這番話逾距,說完立刻低身跪下了。

一旁的徐立春聽見這話,神情頓時有些微妙,對謝珩他們向來是一句也不敢勸的,這孩子忽然說這麼一番話,倒是令他很意外。

謝珩應該也沒想到李稚會這麼說,“起來吧。”

李稚擡頭看向了他,重新起了身。

謝珩被這孩子的眼神看得心軟,這些日子他確實也累了,忽然不想多說什麼。

“東西放在這兒,我嚐嚐吧。”

李稚下意識點點頭,那副樣子看得謝珩莫名輕笑了下,這是這些日子以來他臉上第一次出現笑容,然後他垂眼看向了案上那盒還溫熱的糕點。

上一章 下一章

足跡 目錄 編輯本章 報錯

隨機推薦: 無敵醫聖在都市丞相夫人要下堂洪荒二郎傳我家太子絕不可能是廢材霸道農女:山裏相公寵無度極道雷皇侯府嫡女上位手札仕途法則狂龍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