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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5 章 第 125 章

就在軍令傳至崇州的同一日,梁朝廷的守將驚訝地發現,一直不動如山的叛軍忽然往後撤出了淮陽道,衆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西北青州府。

桓禮正面臨着有史以來最棘手的情況,他站在城樓上,俯瞰着大半化爲焦土的外城,正值黃昏時分,火焰在風雪中飄忽,氐人停下攻勢,在城外安營紮寨,曠野上只有幾匹無主的馬在緩緩踱步,神情看起來有幾分茫然,屍體被風雪迅速掩埋掉了,一切顯得空曠、寂靜,令人難以想象上午時那血流漂杵的慘狀。

氐人百萬大軍壓境,實在太出乎桓禮的意料,自鐵牢城失陷的消息傳來,短短半個月內,對方的軍隊朝着青州府長驅直入,各地的城防軍已經竭盡全力抵抗,但在如此龐然的體量面前,依舊是兵敗如山倒。逃亡的士兵開始宣傳氐人的不可戰勝,引得後續的兵馬也跟着軍心動搖,一開始的失利最終演變成了全境潰敗,只剩下城防最堅固的青州府還在勉強支撐着戰線。

桓禮已經緊急修書至盛京,但一直沒有消息傳來,他心中明白,梁朝廷出兵的可能性微渺,且就算出兵,青州恐怕也支撐不到那一刻了。

青州的官員被氐人展現出來的殘暴所震驚,眼見焦土不斷往南蔓延,有人甚至甘冒天下大不韙,提出了投誠,桓禮立即下令處死宣言投降的官員,但失去的軍心卻無法挽回,二十多萬青州士兵深陷驚懼之中,又因爲戰場被割裂,與青州府失去了聯繫,最終被不到十萬人的氐人追得四處逃竄,造成了梁朝史上最慘烈的一幕:晉河之役。

無路可逃的青州士兵被氐人攆至晉河,慌亂中想渡江逃往雍州,卻因爲冬天河水太冷,最終十多萬人溺死河中,不計其數的人失蹤,那黑暗的三日三夜給青州人留下了永生不能磨滅的印象,一片風聲鶴唳中,戰敗的士兵與老弱婦孺一起逃往雍州,無論將軍如何聲嘶力竭地呼喊,軍隊都沒有迴應,所有士兵都在拼命地往外逃,像是被野獸追逐的山羊,嘴中發出含混的哀鳴聲,衝向那個慘烈的結局。

氐人的騎兵揮舞着戰戟攆在他們的身後,發出咆哮似的笑聲,難以想象的豐碩戰果、南國士兵的不堪一擊、青州官員的投降做派極大地鼓舞了侵略者的野心,他們從沒有想過這一切竟是如此簡單、如此唾手可得,正如他們的先祖木阿蒙第一次跨過賀蘭山時面對那個古老的帝國所做出的感慨,“我以爲南國是神仙之國,原來也不過如此。”

三百年了,歷史仍在反覆上演,好像一切都沒有變。

呼喊着“不可自亂陣腳”的將軍被亂軍踐踏得粉身碎骨,副將逃亡了上百里,眼見也即將要喪生在馬蹄下時,一支白羽箭破空而來,將馬背上的氐人瞬間穿喉釘在地上,副官驚恐地回頭看去,黎明時分,洶涌的風雪中,年輕的男人騎馬卻立,桓禮終於帶着青州府的援軍趕到,但留給他的只有一片滿目瘡痍的戰場了。

桓禮環視着遍地的斷肢殘骸,晉河的冰水已被鮮血染紅,漂浮的血色蔓延到天盡頭,氐人的大部隊早已往南前進,留在原地的小股軍馬見到青州府來人,卻毫無畏懼之色,在援軍的追擊下,一羣氐人仗着機動的優勢優雅輕快地撤離戰場,青色的龍章軍旗被他們披在肩上,彷彿是一種無聲的嘲弄,也預告着下一次更猛烈的進攻。

面對眼前的屍山血海,桓禮久違的感覺到一股憤怒,渾身鮮血在逆流,層層疊疊衝向腦海。晉河一役後,青州元氣大傷,桓禮救下了爲數不多活下來的士兵與平民,判斷出氐人的下一個目標是青州府後,他迅速回防,然而情況並未有絲毫好轉,氐人的大部隊仍在青州北部肆虐,一路橫衝直撞,短短半個月不到,已經突破青州府外最堅固的三道城防,兵臨城下。

鳴金收兵後,桓禮在城樓上站了很久,忽然他轉身回到城中,他去了一趟王家的故居。

氐人進犯的事已經傳遍西北,謝靈玉近日也聽聞了城中各種不祥的消息,當門外那道腳步聲響起時,她有一瞬間突然愣住了,甲冑相撞發出熟悉的金屬聲響,她遠遠地望見一道黑色身影穿過風雪而來,縫補着衣服的手停了下來,似乎是一個只做了片刻的夢,她終於看清了對方的面容。

桓禮站在門口,“對不起,青州我守不住了,我即刻派人送你回盛京。”

謝靈玉望着那身沾着血污的魚鱗鎧甲,眼中的迷霧散去,她慢慢放下手中的衣服,“氐人已打到青州府城外了嗎?”

“是。”桓禮沉默片刻,“我一直在想,若他還在青州,他會如何做決策,想必不會出現今日的情景。”

謝靈玉與桓禮相識多年,這是她第一次聽見桓禮用這樣失魂落魄的語氣說話,她自然知道桓禮說的是誰,“他已經不在了,現在你是青州府都督,青州的百姓都願意相信你。”

作爲一州最高軍事長官,無論面臨何種絕境,桓禮在部下面前皆保持了鎮定自若,然而此刻面對謝靈玉,他的聲音卻輕輕顫抖起來,“對不起,我盡力了。無論如何,你必須立即離開,再晚就來不及了。”

謝靈玉道:“城中百姓所說的援軍呢?”

桓禮道:“穩定軍心的計策,不會有援軍了。”

謝靈玉聞聲沒說話。

桓禮道:“我明白你不願離開這兒,我會留在城中盡我的職責,我來替你們守着青州府,有一日是一日,但我希望你能離開,馬車我已經備好了。”

謝靈玉輕聲道:“我還有哪裏可以去呢?”

桓禮忽然沒了聲音,謝靈玉靜靜地望着他。

桓禮已經明白她的意思,卻仍是道:“回盛京吧,路上我儘量替你安排妥當。”

謝靈玉道:“若青州淪陷,氐人南下,梁朝真的還能太平如初嗎?十三州皆是一樣的,留在這兒,跟他所珍視的東西待在一塊,我感到很安心。”她的聲音溫柔平緩,像是母親的雙手般,慢慢撫平人心中的瘡痍,令人逐漸忘了恐懼,“我與王珣沒有孩子,青州是我們唯一的羈絆,如果這就是最終的結局,我會陪着它走到最後一刻。”

桓禮的眼神似乎閃爍了下,“你不責怪我無能嗎?”

謝靈玉看出他眼中壓抑的痛苦之色,搖了搖頭,“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若王珣還在,他也會這樣認爲。”

桓禮聽見這一句,微微一愣,臉上控制不住地流露出動容之色,他忍了半晌,“對不起,沒能保住青州,氐人實在太多了,我想不出退敵的對策,這座城最多隻能撐三五日了。”

謝靈玉見他情緒激動,站起身朝着他走過去,桓禮卻忽然往後退了一步,腳砰一聲踏在青石臺階上,鐵甲振動時發出清越的聲響,謝靈玉停住腳步,隔着一道橫檻與他對視着。

謝靈玉上前伸出手去,生平第一次,她主動擁抱住了這個被她視作弟弟的年輕人,桓禮渾身猛地一震,血跡沾到對方的身上,謝靈玉如母親一樣環抱着他,一句話也沒說,卻彷彿化解了世間一切的悲傷,相近的親緣在那一刻緊緊地聯繫着他們兩個人,無論接下來發生什麼,他們都將守在這座西北邊城中,直到最終一刻。

桓禮的表情像是有些不可置信,轉而逐漸沉痛起來,他終於擡手慢慢回抱住她。

在叮囑完謝靈玉不要輕易離開王家故居後,桓禮重新轉身往都督府走,走在熟悉的街道上,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那一刻的心情。都說忠臣良將隕落後,精魂始終不滅,王珣,若你的魂魄真的從未離開過這片土地,請你繼續保佑她,還有世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百萬生靈。

夕陽西下,風雪無言,桓禮繼續往前走了。

桓禮回去後立即重整軍備,他已經做好玉石俱焚的準備,下令堅壁清野,哪怕只剩下最後一日,他也絕不會讓氐人如此輕易地踏過這道城關。

青州府雖然衰微多年,但青州人骨子裏血性未泯,若說剛開始遭到襲擊時,確實沒反應過來,那眼前的國仇家恨則是逐漸喚醒了他們內心深處的另一道記憶,面對氐人,恐懼毫無用處,反而只能讓他們愈發嗜血,化爲焦土的北部諸城正是前車之鑑,青州府的軍民上下一心,絕不投誠。

氐人一方原本以爲最多不過幾日就能拿下青州府,卻不料青州軍民的抵抗忽然頑強起來,他們短暫地詫異了下,卻也並未把這種垂死掙扎的行徑放在眼裏,在絕對碾壓的實力面前,一切都是如此微不足道,第二日,氐人下令強攻,沒有任何花裏胡哨的戰術,就是三個命令:進攻、平推、踐踏。

最簡單的動作,持續不斷的重複,直至摧毀對方所有的信心,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懼。

這一招很快奏效,青州府外最後一道城防撐不住了。入了夜,連日來一直沒有停止過攻勢的氐人終於暫時收兵,駐紮在城外三裏處進行修整,雙方皆心知肚明,明日將是最後的決戰。桓禮站在瞭望臺上,望着遠處星星點點的營帳,與身後的副將們一同沉默着。

城內,恐慌的情緒在瘋狂蔓延,謝靈玉用清水將王氏列祖的牌位輕輕擦拭乾淨,一塊塊收在檀木箱中,與陳鈺一塊將箱子搬到後院,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從枕櫃中取出一隻黑金匣盒,卻沒有打開,只是靜靜望着它,眼中便涌上來無限的柔情,她出門將匣子交給陳鈺,“車馬都備好了,把它帶回盛京,與這封信一起交到道吟的手中。”

“大小姐,您真的不走嗎?”

謝靈玉搖頭,“說來奇怪,明明兵荒馬亂,我的心卻從未像今日這樣平靜過。”她的目光落在那枚黑金匣盒上,像是有些戀戀不捨,“我相信他說過的話,氐人永遠征服不了青州,有朝一日這枚匣盒會被交到一個真正屬於他的人手中,屆時漢室的疆域將被再次收復,他也會重新回到我的身邊。”

“大小姐!”陳鈺還想再勸,謝靈玉道:“王家人不會拋棄青州,我是一個毫無用處的人,唯一剩下的也就這點堅持了。”

陳鈺對着那雙溫柔如水的眼眸沒了聲音,終於落下淚來,他沒再說話,對着謝靈玉拜別,迅速轉身離開了。

謝靈玉站在街口目送着那道背影遠去,直至對方完全消失在風雪中,她這才轉過身來,剛走了兩步,忽然東南方向響起一道無比蒼涼的重鼓聲,咚的一聲,像是第一滴墨落在清水中,暈染出千萬倍的哀傷,她頓時停住腳步,回頭望去。

瞭望臺上,桓禮猛地攥緊雙拳,緊盯着遠處那道閃爍的火光,副將立即吼道:“有人來了!是氐人夜襲!”

聽到咚咚戰鼓聲的守城將士們毛髮聳立,“全城戒嚴!”隨着一聲洪亮的吼叫,城牆上下頓時響起無數交錯的腳步聲,士兵紛紛架弓預備往城外放箭,電光火石間,桓禮的腦海中閃過去無數念頭,“等一等!”他忽然看見了奇怪的一幕,還未憑直覺判斷出來那是什麼,下意識喊停,下一刻,他便再不能說話了,那是一種直擊人心的震撼。

圍着孤城的敵軍像是被一柄利刃攔腰劈斷,流線形排布的營帳被騎兵當場衝散,火焰轟一聲炸開,因爲相隔太遠,無法看清楚雙方交手的過程,只能勉強根據流火的變化來判斷戰場局勢,兩股火光交匯,不到半刻鐘,東南方向的氐人營帳已大半淹沒在熊熊烈火中,並排的三列黑色鐵騎率先踏着風雪衝出敵營,朝着青州府的方向而來。

“援軍!好像是援軍!”守將在城樓上激動地大喊起來,“是援軍!”

三列黑色鐵騎合流成一股,爲首一騎當先的是對方軍隊中的傳令官,看不清他的面孔,但所有青州將士都看清了他手中飄揚的軍旗,猩紅、熾熱、鮮豔,就連在這風雪交加的黑夜中都是如此耀眼奪目。

西北三鎮同根同源,傳令用的軍旗款制也十分相似,那面猩紅的旗幟上同樣畫着星空四象之一,“白虎!”有副將認了出來,心中震撼不已,不可思議道:“那是廣陽王府的軍旗啊!來的是叛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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