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2.2

方鈞轉過身，頭一次正面看到了那位被鎖住的K－04。

他被一個高大的，銀白色的金屬十字架掛起，四肢都被特製的金屬鎖鏈鎖住，腰上也纏着一圈鐵索。

襯得他的腰……有點細。

他本來就很高，又被懸掛得離地十釐米，方鈞看他要微微擡起頭。K－04看起來並不很兇狠，可以稱得上是漂亮。他有一頭柔順的半長的白髮，劉海遮住了一點眼睛。

他的眼睛也很好看，是很清澈的藍。方鈞不知道該怎麼準確描述——末世以後許多自然資源被污染，江河湖海都變成了灰濛濛一片，而K－04的眼裏像是蓄了一汪末日前的海。

方鈞收拾了一下心情，走上前幾步，停在K－04面前五米左右。

他擡起頭道：“這個基地已經完蛋了。我知道你應該還有自保的能力。我放你，你走吧。”

架子上那位微微低頭，長長的睫毛擋住一點湛藍的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研究員：“哦？不怕我出去就大開殺戒？”

“外面已經全是喪屍了，你要殺就殺吧。”方鈞不再看他，低下頭撬開一塊地板在裏面摸索鑰匙——K級實驗對象的鎖鏈鑰匙其實就在他們自己的房間裏面埋着，這是當初設計時提出的想法，他也是方纔才從王前輩口中聽說。“我唯一的請求是，你能把剩下的三管血清和報告交給外面的人。”

他摸到了一串鑰匙，在K－04右腕上的鎖上一個一個試——因爲鎖實在有點高，他不得不伸長了手臂，試得很有些辛苦——終於在試到第三個的時候把鎖打開了。

K－04低低笑了一聲，“好吧。”

方鈞鬆了口氣，正要去接着打開左邊的鎖，卻見對方活動了一下右腕，打了個響指，十字架上的人就變成了一攤水。

鎖鏈丁零當啷地垂落下來，方鈞對着那攤水一愣，迅速轉身，K－04站在他正後方。

和被嚇了一跳的方鈞形成鮮明對比，K－04活動了一下四肢，微微歪着頭彷彿在傾聽：“啊……的確挺多的。哈，活該。”

方鈞不知道他在說什麼，迷惑地皺了皺眉。

那位漂亮的試驗品慢慢悠悠地做了幾個拉伸運動，一邊活動被束縛了太久的肢體一邊適應回來的力量，然後衝他伸出手，“走吧。我帶你出去。”

於是方鈞稀裏糊塗地拿出卡將要開門：“……你要……帶我出去？”

他重音了那個我字，很有點不可思議。

K－04奇道：“難道我在對着那三管疫苗說話嗎？”

方鈞回頭看了看背後纏繞着鎖鏈的十字架和地上那袋營養液，“我是這個基地的人，還是你的血研究過疫苗……你要救我？”

他並不知道K－04在這裏是怎麼過的，但想來過得並不很好。

“那個啊，”K－04揮揮手，“真正抽我血折騰我的人都死光了，不差你一個。”

方鈞噎了一下，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們走出K－04的房間。

方鈞本來想着他們或許在這裏多呆一會等喪屍走了更好，但K－04說不用那麼麻煩——系統在他腦海裏告訴他有一隊同樣準備北上的異能者搜救小隊過來了，晚點出去就見不到了。

方鈞就跟在K－04身後看着他走出門，很是悠閒地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裏，右手指間凝出一個個懸浮的小水滴，被他用異能控制着旋轉。

他彷彿能感覺到哪裏喪屍更少，避開了危險的地方，至於那些避無可避的，他只輕輕揮一揮手，水滴就刺穿喪屍的大腦。

他走過哪裏，喪屍就向兩邊倒下，就宛如摩西分海。

方鈞終於對K級實驗對象有了一個直觀的認知——他真的很能打。

如果他們早一步下定決心放K－04出來，或許現在的情形會完全不一樣……也不一定。萬一對方發現人沒死完一高興想先尋仇就好玩了。

基地的出口是去不了了，K－04帶着他去了二樓。方鈞一路上看到了倒在倒數第二層的兩位前輩，看到了不少昔日同僚，有一個已經變成了喪屍，被K－04用一滴水珠殺了。

——僅僅今天早上，他們還在正常地和自己說話工作。

那位喪屍同事面色青白地倒在地上，K－04的水珠很細小，他只有眉心滲出一點血，看起來和活人沒有很大區別……

方鈞別開眼去。

K－04彷彿背後長了眼睛：“不忍心啦？”

方鈞並不言語，他便放慢一點腳步落到和方鈞並肩而行的位置，自顧自地接着說：“還沒問過，你叫什麼啊？”

這話自然是廢話，他清楚得很，對方就是方鈞。只是閒的沒事，光聽喪屍大腦爆炸的聲音單調得很，不如隨便拉扯兩句。

“……方鈞。”方鈞低聲說。“金字旁的鈞。”

“哦，是方博士。”K－04點點頭。

方鈞微微皺了皺眉，沒說什麼。

他還真是博士，這沒什麼錯。只是K－04的語氣好像有奇怪。

他反問：“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我呀……”K－04摸了摸下巴，“他們都叫我海王。”

方鈞：……

K－04跟上轉身開門的人：“生氣啦？”

方鈞看了他一眼：“我只是想找個合適的稱呼。你一定要叫海王，我也可以這麼叫。”

“合適的稱呼可以叫我K－04。”K－04回答，“剛好讓你紀念一下你死去的工作單位。”

方鈞卻微微頓了一下，然後搖頭：“……不，我不想那樣稱呼你。”

“關於他們做的事我很抱歉，但我們也別無選擇。我現在能選擇的是，既然已經放你出來了，就決不再把你當做實驗對象。”

樓梯間空曠，他的聲音有一點微弱的迴音，顯得很正式。霍遠微微挑一下右邊的眉，收斂了一點笑容。

“好吧，我叫霍遠。”他說，“霍去病的霍，遙遠的遠。”

霍遠在方鈞的指引下到了二樓到三樓拐角的樓梯間窗戶。有霍遠掩蓋氣息，他們只要把二樓三樓的門一關，這一截樓梯間就暫時沒什麼事——因爲據他們觀測，喪屍們好像都不怎麼喜歡爬樓梯，尤其是每層樓都充滿了同胞找不到活人的情況下。

大多數喪屍都進了基地，但是上萬的喪屍到底不是個小數字，即使是這個小窗戶的視野範圍仍然能看到基地外面仍然遊蕩着不少喪屍，看上去頗有點慎人，至少方鈞自知他一個人斷不可能跑出去。

霍遠往外看着那羣喪屍：“方博士，你信不信我？”

“……嗯？”方鈞一愣。

霍遠彷彿只是隨口一問，問完就不由分說地把裝了報告和疫苗的箱子往他手裏一塞，然後擡起手帶起一束水柱，又五指一握，就成了一把冰做成的錐子。

他用那錐子把窗戶搗碎了，估摸了一下，一把抱起方鈞向外跳去。

方鈞：……

失重感突然襲擊，他有點懵，有點想尖叫，還很想把霍遠揍一頓。

但是最後他哪個也沒做。K級實驗對象的胸口單薄但很溫暖，他被他抱着掠過喪屍們的頭頂，只輕盈地幾跳，就落在了包圍圈外。

方鈞尋思這可以下來了吧，結果霍遠絲毫不放，就着公主抱的姿勢跑了起來，身後追着一堆後知後覺開始圍捕漏網之魚的喪屍。

方鈞：……

“能讓我下來嗎？”他咬牙切齒地問。

霍遠胸腔微微震動低笑一聲：“得了，方博士，就您那速度，幾秒就被追上啦。”

方鈞有點想反駁他其實跑得挺快的，以前大□□動會長跑都能拿名次。

但他回頭看了一眼，不得不承認還是霍遠抱着他比較有效率。這位海王先生抱着一個七十多公斤的大活人跑得風馳電掣，偶爾一隻手抱他，騰出一隻手往後刷的一下拉出一道十多米長的冰刺，扎得喪屍手忙腳亂，看起來還很遊刃有餘。

這倒是有點海王內味兒。方鈞有點晃神地想。他從未見過這麼強大的異能者，沒準這人真有那麼一兩滴亞特蘭蒂斯血統。

霍遠就這樣抱着方鈞甩開了喪屍，躥到了一個異能者小隊前面，猝不及防和他們的隊長撞了個臉對臉。

幾分鐘後，初步建立了信任的兩波人開始交流。

“所以說，那個基地已經淪陷了？”站在隊伍前端的男人開口。他叫黃柏然，正是這支小隊倒黴催的差點被霍遠撞上的隊長。

“是的。”方鈞回答。

他去找霍遠的時候基地裏就不剩下多少人了，出來以後他特意在一二層找了一下，他那些躲起來的同僚都已經被抓出來了，他們中的許多人面上還帶着驚恐的神情，殘缺的屍體死不瞑目。

霍遠用水珠貫穿了他們的大腦，方鈞並不知道這是爲了讓他們免於成爲喪屍不得安寧還是單純的報仇，他也不想深究。

黃柏然也沉默了片刻。“我之前還聽說這裏在研製疫苗……現在也拿不到了嗎？”

方鈞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握着箱子的手指微微緊了緊。

那一刻他心裏閃過許多念頭，隨後他放鬆了手指，黯然地搖搖頭：“我去看過那個實驗室……已經完全被毀了。”

霍遠微微眯了一下眼，在腦海裏對系統說：“挺警惕的嘛，沒直接交出去。”

系統想，您是覺得任務對象有多傻啊。

就以現在的混亂狀況，一管疫苗——哪怕只是一管只有30%治癒率的半成品疫苗——是足以讓許多人瘋狂的。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帶着疫苗的輔助型異能者，把自己攜帶疫苗的消息隨便告訴一支剛認識不到十分鐘的隊伍，是非常傻叉的行爲，但凡是個長了腦子的正常人都不會做。

方鈞也知道自己這解釋漏洞有點多，尤其是他右手還提着一個一看就不可能裝衣服的冰枕……嗯？？？？冰枕？？

方鈞難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那裏正握着一個絲絲地放寒氣的冰做的真.冰枕，但他很確認自己的手握着的絕對不是冰。

黃柏然顯然也注意到了這個東西，他說：“……剛纔就想問了，請問這是什麼？”

問得好，方鈞想，我也想知道。

霍遠接話了：“這個嘛，是我的東西。”

黃柏然果然看了過來，“對了，還沒請教您的姓名。”

霍遠眼都不眨地說：“叫我龍王就行了，這個冰枕就是我從東海龍宮順出來的。”

黃柏然的眼角狠狠地抽了兩下。

系統的世界觀狠狠地震了兩下。

方鈞心態平穩，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做完海王做龍王，不錯。

最後黃柏然的隊伍就這樣稀裏糊塗地多了兩位成員。他們一個是從研製疫苗的基地跑出來的準備和他們一起去北方基地繼續發光發熱的科研人員，一個是據說挺能打但是誰也沒看到只能確認腦子很不好使的自稱龍王的帥哥。

黃柏然想，這都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