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第三世界番外

回到主大陸的格蘭姆沒太多時間探究霍法維去了哪裏這個高深的問題，作爲光明教的神子、剛剛與混沌之神血戰了一番的倒黴鬼，他有一大把的事兒要做。

他的迴歸趕上了一個十分不咋地的時間：大戰將要結束，各地怪物垂死反撲嚴重，災後重建的工作讓所有教派和國家都焦頭爛額，因此縱使是剛剛九死一生拖着一身重傷好不容易纔回來的格蘭姆也最好少休幾天病假早日上戰場——他在林子裏收好那枝不知道有什麼用處的玫瑰掙扎着發出光明教求援信號後不久就暈過去了，再睜眼時發現自己纏着一身繃帶躺在行進的車隊裏，正在給他換藥的牧師和他對視兩秒後眼睛都亮起來了，其中大約混合着“神子終於醒來了真是可喜可賀”“讚美吾神”“所以可用的聖騎士又多了一個，好耶”之類的複雜情感。

身殘志堅敢於爲光明神奉獻全部生命的格蘭姆在第二天就拿着隊裏的備用劍砍了一波怪物——雖然後果是傷口崩裂被牧師以不贊同的語氣數落了半天，但總之，神子還是以驚人的工作效率投入了戰鬥，本來教皇準備讓他在聖城修養一陣，但請教皇確認過他最關心的那枝黑色玫瑰上什麼問題也沒有後，格蘭姆就自請離開聖城接任務了。

當然，跟另外二位同學四處出差忙得腳不沾地時他偶爾也會想起那位自大戰後杳無音信的王，儘管他告誡自己那個連混沌之神都能成功算計的傢伙輪不到他一個普普通通的聖騎士擔心，但他不可避免地會感到懷疑。

——如果他沒事的話，至於這麼長時間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雖然黑暗生物那邊沒什麼動靜，但在黑暗山脈實地考察過的格蘭姆實在忍不住懷疑這是不是他們死了王的正常反應，沒準那羣傢伙現在的和平表象只是爲了在主大陸劃分利益按着內心的激動情緒勉強一致對外，等事情結束回了老家就能血洗一次血宮。

——後來這個猜測被證明是對的，不過很快那些造反者就被身份是魔鬼的新王鎮壓，不久後新王的威名傳遍黑暗山脈和主大陸，因爲其可以被當做魔鬼教科書的管理理念被魔鬼們坑的次數以指數式上漲的自然生物親切地把他稱作比前任血族更陰險狡詐不要臉的欺詐商，那時已經對黑暗山脈的奇怪格局多少有點理解的格蘭姆察覺到新王的名字像霍法維的一樣被隱去了。

在這位新王不知道會延續多久的統治裏，他的真名會離他越來越遠，不會有人再以那個舊名稱呼他。畢竟那個高高在上，被所有黑暗生物愛着、想要挑戰的存在只是“王”，而不是一個單獨的生命。當黑暗生物們歌頌他狡詐的手段時，就像他們當年歌頌霍法維的戰功一樣，他們歌頌的是王的豐功偉績，而不是王背後的那個存在。

當然，那是後話，彼時格蘭姆已經混到了要天天爲心思深沉陰謀層出不窮的魔鬼頭疼的位置，自己的真名都要丟失了，至少在目前，他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正在爲教中事務四處奔走，偶爾還要負責解決八卦同事的疑惑的年輕聖騎士。

沒人不好奇神子的黑暗山脈見聞，要是現在不是戰爭末期大家都連睡覺的功夫也沒有，格蘭姆毫不懷疑自己會被人圍起來從早到晚地講自己的故事；就算現在這種環境，艾登還是會偶爾抽空在和他講完正事後多掛幾分鐘通訊聊八卦：喂神子，黑暗山脈的那隻魅魔說他們的王帥得驚天地泣鬼神，真的假的？

格蘭姆：……

他確信魅魔原話不是這樣，那種惡魔在奇怪的地方詞彙量極爲豐富，要誇讚他們的王肯定不會用這麼簡單精煉粗暴的描述，但他腦子裏不可避免地跳出了一雙血紅色的眼睛。

霍法維當然有一副極其出挑的容貌，格蘭姆因爲立場緣故對他沒什麼好感，但他也沒法抹黑那張臉。即使是叫最厭惡血族之王的人對那張臉做出評價，唯一能說的負面詞語恐怕也就只有陰沉，這還是關乎氣質的詞。

但真要叫格蘭姆回想，那張臉上最使他印象深刻的還是對方那雙比血星更燦爛奪目的眼睛，黑暗山脈有個形容說王殺出來的屍山深埋於血城之下，血海則被盛在那雙眼睛裏。

“的確相貌端正。”他最後還是公正地爲那傢伙說了一句。

“咦——能被你說相貌端正的黑暗生物一定長得很不錯吧！”

“……艾登，你是魅魔處理多了被傳染了嗎，這麼關心這種事。”

“啊，好奇血族之王的長相不是很正常嗎！我可是從小幻想着劈開他那張難看的老臉的，沒想到他竟然可能是個大帥哥，我現在很震撼的！”

格蘭姆：……

你好奇怪！

“不過話說回來，他怎麼一直沒動靜，你之前說內老吸血鬼受了重傷，他不會是死了吧？”

這次，格蘭姆沉默的時間更久了一點。

“有這個可能。”他最終說。

那天他帶着那枝黑色玫瑰離開了森林，他確實想過那朵花會不會是霍法維留下來的什麼後手，還讓主教檢查過，但最後的結果證明無論用什麼法術檢測它都只是一枝除了顏色沒有任何異常的玫瑰，數日後開始有枯萎跡象。

他不清楚這枝玫瑰是怎麼出現的，也不知道霍法維爲什麼一言不發地留下它：陰謀論一點，沒準這混賬血族就愛看倒黴神子爲他莫名其妙丟下一枝花和一堆謎團不告而別的苦惱樣；但還有另一種可能，他只來得及留下這枝花。

光明神力畢竟是對黑暗生物有剋制力的能量，格蘭姆那一劍可是帶着赴死的決心以刺出生命裏最後一擊的態度出的，即使是巔峯狀態的霍法維喫這一劍也得受點傷，更不必說當時莫名其妙自己撞上劍鋒的血族是一副他嚴重懷疑隨時會重傷昏迷的狀態……

格蘭姆看着那枝黑色玫瑰，它被他用了點保鮮的法術定格時間止住了枯萎。

……但是，你送這支玫瑰的用意是什麼呢？

————

霍法維，或者說霍遠：哈哈，其實我也不知道哦。

霍遠是真沒想過自己心臟上會長出朵黑色玫瑰，帶着格蘭姆成功回到主大陸是那具彼時已經破碎得厲害的身體的極限，他剛到主大陸就意識登出世界了，後面的事一概沒看到。

系統當然也跟着一起離開了，但如果它看到了那枝黑色玫瑰，它會認出那是隔壁宇宙的幻花。

這種其實不能完全被稱爲植物的存在寄生於宿主的心臟，以吸取愛意爲生，宿主死後會開放在其胸膛——很不幸，霍法維這具身體比較特殊，死後形神俱滅消失得乾淨，好好一朵花剛綻放就沒了花盆，只得孤零零地和神子一起躺在地上。

宿主的愛意越濃烈，花越凝實，花呈現出的品種則與這人的愛有關——友人之間的愛，親人之間的愛，初戀小情侶之間的愛，變態的愛，它們呈現出來的花肯定是完全不同的。

一株在心臟裏生長的花當然會給宿主帶來痛苦，雖說理論上用愛把它供養凝實後再以被愛者的一滴血催發也可以讓它消失，但那可是很漫長、很漫長的一段路——把一顆花種養到開花要澆多少水啊，把幻花供養到凝實需要的愛比那隻多不少。

所以大多數時候有更簡單的幻花處理方法：如果宿主心中的愛不再有那麼濃烈，幻花就會像失去養分一樣逐漸枯萎消失，再也不會帶來疼痛。

這點生長規則霍遠在養花後期已經逐漸摸出了規律——平時最多也就一點隱隱約約的疼痛，一想起來司鈞就和瘋了一樣猛長，閉着眼都能想到這玩意的生長和愛有關。

理論上說少想司鈞一陣兒沒準能改變他糟糕的生存環境——這其實不算難，畢竟當一個人名和劇痛聯繫在一起後，身體通常情況下會幫你做出迴避痛苦的決定，許多隔壁宇宙的倒黴的幻花宿主都是這麼熬過去的，你可以永遠相信生物趨利避害的本能。

但霍遠好像沒這興趣，不知道是不是那點抖M精神作祟，他的身體是半點沒培養出迴避痛苦的本能。

他對自己的愛很坦誠，也許有朝一日他會放下對司鈞的愛，不過不會是因爲外力。最後，這段坦誠的，執拗的愛養出了這一朵盛放的，凝實的幻花。

——————

託學識教那羣人的福，根除傀儡巨屍的方法在不久前被研究出來，因此儘管混沌之神死後各地原本被清除的傀儡巨屍都復活了一遍，對這個法術的破解方法早有研究的法師們還是很快舉一反三地找到了破解之法，不然眼下的情況一定會變得很慘烈。

這事兒真要說起來得給霍法維記一大功，他給主大陸的法師們爭奪了寶貴的時間——雖然在混沌神域裏度過的時間格蘭姆自己也不能精確計算，但肯定比主大陸度過的時間要短，何況混沌之神被他扎那一劍之前曾經親口說過“你在拖延時間”，那種震撼的語氣即使是彼時已經因爲重傷有點頭腦不清晰的格蘭姆都能聽出來，聯繫祂說的另一句“死神的詛咒”，格蘭姆確定這又是霍法維玩的一個手段。

傳說掌管亡靈的死神身負扭轉時間的詛咒，但這事兒其實說不準，冥界的事情和其他生物不發生在一個維度，兩者消息鮮少互通，死神算得上最神祕的神明之一。

——所以霍法維這傢伙是怎麼坑到死神身上的詛咒的，這也是個很耐人尋味的謎題，直到後來格蘭姆成爲了光明神座下的大天使，他才因爲驟然增加的權限摸索到了一點對方的佈局。

聽起來好像很遙遠，但其實沒有，霍法維與混沌之神聯合操縱的那段訓練簡單粗暴但有效，格蘭姆戰後就到了天使位，沒幾年又晉升大天使，剛剛晉升神使的二位同窗大受震撼。

其實已經得到神諭懷疑自己過不了幾年還得接替正牌光明神的位置的神子：哈哈。

彼時他正要梅開二度上黑暗山脈去，這次不是隱姓埋名做吟遊詩人了，是正兒八經以光明神座下大天使的身份找上王——當然是現任的魔王，霍法維打從混沌之神死後再也沒出現過，現在大家都認爲他已經死了，預言之神的觀測結果也是這樣。

魔鬼出身的新王比他的前任大膽很多，黑暗生物在主大陸的活動軌跡明顯多了起來，指望像戰前那樣相處多半是白日做夢，主大陸不得不派了批天使進黑暗山脈。

——爲什麼是天使：因爲神明進不去，天使以下進去感覺不夠正式，而且沒有震懾作用。

——爲什麼不是黑暗山脈派人出來：魔王厚顏無恥地稱主大陸自然生物人多勢衆，他怕自己的使者派出去被打死。兩邊戰時培養出來的那點兒微末戰友情早被戰後黑暗生物爭奪利益的醜惡嘴臉敗壞乾淨了，何況後來他們當初努力戰鬥的原因被證實是他們可以吞噬混沌之神的力量，完全是爲自身打算，總之現在黑暗生物的惡名比從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作爲重回最強神神位的光明神座下第一大天使，格蘭姆當然擔任的是領隊的位置。值得一提的是，黑暗山脈派出來迎接他的也是個老熟人。

“嗨~小神子——”桃紅色眼睛的女性血族坐在幽冥馬上對他招招手，“或者說，光明天使？……哦，自然生物那邊是怎麼敬稱你們的，我們不太瞭解，您湊合聽聽吧。”

“……可以叫名字。”有的教派可派來了不止一位天使，到時候他們準備這麼稱呼？XX教天使一號？

格蘭姆確實沒想到會是這位數年前就見過幾面、還曾經喊過他去看刺殺王的熱鬧的自來熟血族來迎接他，仔細想想還挺有黑暗生物的作風：誰在乎你是什麼地位的子爵還是公爵，招待起來都用魅魔，最多是魅魔的姿色差距……至於自然生物，反正他們又不懂得欣賞魅魔的美，隨便選一個漂亮的就好。

沒準就恰好選中了這位先前招待過他的……又或許是對方自薦。

“我們給您還原了您當年在這裏的住宅，”她語氣輕快，“完全——還原！克萊爾的幽靈珠之前丟失了，她特意上山又殺了快一千隻給您弄了一個更亮的！”

真是感謝你們的熱情好客啊！

血族拉開門，像數年前一樣遮住眼睛問：“怎樣，喜歡嗎？”

格蘭姆：……

現在他可不必像數年前一樣忍受了，天使輕輕揮手熄滅房間裏所有發光符文，立刻感覺眼前好受多了，“謝謝，請把幽靈珠還給克萊爾親王吧，我就不必了。”

“咦——那可真是可惜……好啦，知道啦，尊重您的意願。”

但是，雖然看起來好像很多事都一樣，事實上卻是一切都變了。

血族還敢仗着不怕死對方又比較溫和不至於輕易殺人叫他一聲小神子，但稱呼已經改成了您，他也不再是那個寄人籬下硬着頭皮說喜歡的孤立無援的聖騎士。

同樣，他不久後將要見到的王也不會再是那位穿着輕甲……或者那身稍有不慎就會露出一截腿的頗具魅魔風範的長袍的血族。

……那天看到的王確實在格蘭姆心裏留下了很深的陰影。

格蘭姆摸出一枝黑色的玫瑰來，這幾年他一直把它儲存在法器裏帶着——光明神子戴着個暗晶石首飾四處亂晃也許有點奇怪，但帶一支黑色的玫瑰無傷大雅，神子喜歡什麼顏色的花是他的自由，最多教衆私下裏琢磨琢磨神子這花哪弄來的。只有格蘭姆自己知道，他其實多少抱着點萬一霍法維在花上留了什麼後手的心思。

“但是進了黑暗山脈這麼久都沒反應，看來應當是確實沒有了。”他頓了頓，指尖輕輕觸碰柔軟的花瓣，“其實過了這麼長時間，我也不清楚我到底希不希望你有後手了。”

“雖說新王比你在位時麻煩得多，但引起變故的關鍵果然還是你吧，如果你還活着，會不會局勢比現在更讓人苦惱？”

“既然花已經帶過來，我就不帶回去了，畢竟也是你的東西……大概吧。”

一點魔力在他指尖涌動，隨後像是有什麼東西破碎了，玫瑰在極短暫的幾個瞬間裏枯萎虛化，最後消失在他手裏。

格蘭姆有點不適應似的輕輕握了一下拳。他並不感到遺憾，畢竟到了他這個位格，除非刻意，很難再遺忘什麼東西了，那枝黑色玫瑰會永遠盛放在他的記憶裏，就像那位烈火一樣的血族。

但生者將要往前走，去構建新的格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