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五章 紅頭罩（九）

伴隨着“轟隆”一聲，卡車車廂裏的孩子都嚇了一跳，有人捂住捂住耳朵說：“打雷了嗎？但是，爲什麼地面也會震？”

“什麼地面？你不是站在卡車上嗎？”有人提道，更大的孩子用腳剁了做地面，說：“好像是車子發動了……”

“發動了？但這輛車不是已經壞了嗎？怎麼能發動呢？”有人問道，而在旁邊整理被子的六指大姐頭說：“都安靜點，沒事就去睡覺，那邊的往裏擠一擠，留出點空位，別把車子都佔得滿滿的……”

衆人看她臉色不太好，也都不敢吱聲，過了一會，布魯斯走上了車說：“我剛剛把車子修好了，或許待會，我們可以開車去別的地方轉轉。”

孩子們都瞪大眼睛看着他，其中有些人似乎明白了什麼，但他們並沒有討論這個問題，而是問布魯斯：“傑森老大怎麼樣了，他還好嗎？”

“他沒事，沒有發燒，傷口也有沒有感染，恢復的很不錯。”布魯斯又走下了車，回頭說：“我得去看看他，如果待會車子開起來了，你們不要驚訝，抓穩扶好。”

他走之後車。廂中的氣氛沉默了下來，幾個年齡大一些的孩子湊到了一起，六指大姐頭開口說：“我就知道，傑森肯定會這麼做，他肯定想開車去救人……”

其中一個黑人男孩開口說：“要是被我碰見維斯那個傢伙，我一定不會救他，我會一腳把他踹進泥坑裏！”

另一個女孩也冷哼了一聲說：“每次都是我們發善心，那幫廢物怎麼那麼沒用，就沒見他們來救過我們一次！”

六指大姐頭攏了一下自己棕紅色的長髮說：“誰讓傑森老大那麼厲害呢？而且，我們確實也比他們走運一些，你們別忘了，上次雪災，要不是幾個幫派把柴火都集中到一起，肯定要凍死不少人。”

“也就是看在上次的份上！”一個男生頗爲不滿的撅着嘴說：“真是難得，他們願意把柴火貢獻出來，算了，頭兒想救就救吧，要是我們人太少了，頂上的黑幫會要錢要的更厲害。”

“待會，今年剛來的那幾個小孩，可能會鬧矛盾，你們別忘了安撫他們一下。”大姐頭交代道：“萬一要是有人哭，一定要攔住，別的幫派裏也有小孩，要是都哭起來，就完蛋了。”

“放心吧。”一個看起來比較瘦弱的女生說：“今天我回來的時候，拿了一些糖果，哄他們最好用，我和緹娜一人帶三個，剩下的交給你，實在管不了，就用糖堵上他們的嘴。”

“注意點，別被別的幫派的孩子看見了，他們要是知道我們手裏有好東西，肯定會想辦法來偷……”

幾個孩子嘰嘰喳喳的討論了一會，然後各就各位，他們並沒和傑森交流過，但卻都理解了他的意思。

其實，他們和傑森想的不一樣，他們沒有想到什麼供需關係，但他們都知道，如果孩子們變少了，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是好事。

在有可能導致損失大量人手的天災人禍面前，同一個階層的人，更傾向於團結在一起維護自己的利益，這會使他們放下以往的仇怨，保證族羣的強盛，否則這個階層要是衰弱了，大家就得一起倒黴。

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道理，布魯斯當然能想明白，但他沒有想到的是，這羣不過十歲出頭的孩子也能想明白，並且能非常堅決的執行到底。

當雨下的越來越大，拍擊在建築上的聲響不再像是催眠曲，更像是入侵的戰鼓，暴風雨之夜，任何人都難以入眠，這樣的聲響總讓人沒辦法靜下心來。

聽着這樣的聲音，書房裏的布魯斯放下筆，他站起來，伸手把窗戶關得更緊一些，以防止水氣侵襲進來，就在轉換思維的一瞬間，某些靈感爆發出來，讓他想出了該如何描寫接下來的場景。

“劃破天際的驚雷落下的時候，我在一條漆黑的街道上開着卡車，輪胎衝過水窪，濺起的水滴被狂風吹進車窗之內，我用外套蓋在傑森的臉上，他不能再淋更多的雨了……”

“忽然，我看到了前面有燈光出現，一羣矮小的身影站在街邊，衝我揮着手，我想也沒想的踩下了剎車，聽到後面的車廂傳來一陣驚叫，我知道，可能是有孩子摔倒了……”

“但是面前傳來的嘈雜聲更盛，一羣又一羣的孩子朝我衝了過來，就像躲避天敵的魚羣，在狂風與海浪之中穿行而過……”

“滿是雨水的地面像是鏡子，我看到，他們手裏手電筒的光芒時隱時現，如果我再晚來一點，他們可能就會被黑暗吞沒，但還好，諾亞方舟來的還算及時……”

放下筆，伴隨着雨聲，布魯斯感覺到耳邊有嘈雜的聲音響起。

“快！快！馬克！快把他拉上來，還有他，去看看那個女孩，她的鞋子都溼了，進來之前先把水倒掉……”

“薩爾？？你怎麼在這？你這個該死的混蛋！讓你的人往右邊靠，留出點位置，還有誰？！還有誰？！快點上來！待會雨會更大！”

“所有人往裏靠，擠一擠！再擠一擠！還有兩個人沒上來……來！三！二！一！好了，開車！快開車！”

駕駛室裏，伴隨着布魯斯的一腳油門，傑森扯下了蓋在他臉上的外套，他剛剛睡了一覺，被吵醒之後，他說：”怎麼樣了？接到了幾個孩子？”

“附近一條大街的孩子全聚集到一起了，剛剛上車……”

“算他們聰明。”傑森感覺到恢復了一些力氣，他慢慢的坐了起來，然後說：”這幾條大街的孩子都不笨，和那羣蠢貨不同，他們知道能指得上我……”

“好了，現在調頭，我們回到那片荒地上去，這樣不會被太多人注意。只要度過今天晚上，就會好多了……”

布魯斯嘆了口氣，正打算調轉方向盤，可忽然，一道光線晃了他的眼睛，他眯起眼睛看到，十字路口處的另一邊，有幾個小小的身影，正拿着手電筒東張西望。

布魯斯看到，那似乎是另一個孩子幫的成員，另一輛車子從他們身邊飛快的駛過去，濺了他們一身水，其中最小的那個孩子瑟瑟發抖，抱着自己的胳膊，蹲在了地上。

窗外的雨勢非常急，伴隨着狂風，雨滴拍打在人的臉上的時候，就像細碎的彈片直直的釘入皮膚。

這麼大的雨，會讓人迅速的流失熱量。而看起來路口的那幾個孩子，正是被積水逼出了地下室，待在路邊不知所措，再這麼下去，他們一定會死。

布魯斯轉動方向盤的手停住了，然後往反方向轉去，躺在椅子上的傑森，感覺到了車輛的方向不對，他問：”你幹什麼？你要去哪裏？！”

“旁邊的那條大街上有幾個孩子，我去把他們接上，然後就回去。”布魯斯回答道。

“不，不行！”傑森立刻就要坐起來，他說：“旁邊那條大街，不是我們的地盤，那裏的黑幫我們不認識，他們不會允許我們進去的！”

“但我不可能就這麼看着他們被凍死。”布魯斯回答道，在說到“凍死”這個單詞的時候，他的語調顫抖了一下，顯然是想起了什麼。

“你這個愣頭青！你不知道這會有什麼後果！·傑森捏緊了拳頭，他說：“你以爲你能救這幾個孩子，但結果就是，我們都會死。”

他嘆了口氣說：“你不明白，哥譚黑幫是有規矩的，不能擅闖別人的地盤，如果是偷偷熘進去還好，開着一輛卡車直接衝卡，我們會有大麻煩的！”

布魯斯停頓了一瞬間，但他還是義無反顧的拐彎過去，然後把手伸出車窗，對着那羣孩子喊道：“上車！”

所有的孩子都驚呆了，但那羣孩子看到了一個能遮雨的東西，直接就擠了上去。

布魯斯沒理會後方傳來的爭吵，他知道，現在卡車已經來到了卷尾幫的地盤之外，他的大腦運轉的飛快，他必須得在麻煩降臨之前，爲這羣孩子們找到出路。

但麻煩來的比他想象的要更快，“吱”的一聲，刺耳的剎車聲傳來，傑森發出了一聲慘叫，剎車的震盪碰到了他的傷口，布魯斯也趴在了方向盤上。

面前的這輛小車比卡車要小得多，但上面卻衝出來了許多拿着槍的黑幫成員，他們對着卡車大喊：“你們是哪個幫的人？！闖進我們這裏幹什麼？！

”

看着他們黑洞洞的槍口，布魯斯握緊了方向盤，傑森用微弱的聲音說：“舉起雙手打開車門，讓他們檢查這裏……”

“你會被發現的……”布魯斯緩緩把身體向後靠，他說：”他們會把你扔下去的！”

“那也總比立刻被射成篩子要強！”傑森提高聲調說：”快打開車門，他們要開槍了！”

布魯斯使勁的錘了一下方向盤，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打開了車門。

兩個黑幫成員走了上來，發現副駕駛座上已是一個孩子，他們冷哼了一聲，抓住傑森的肩膀，想把他拽下去。

而後面傳來其他黑幫成員的喊聲：“頭兒這一車全是孩子！他們可能是隔壁大街的孩子幫！”

“孩子？他們怎麼會有卡車？！把他們弄下來！”

被拽住的傑森一聲痛呼了一聲，但卻沒有反抗，布魯斯看到，鮮血順着外套的邊緣留了下來。

血腥味瀰漫在小小的駕駛艙中，布魯斯的指尖開始顫抖了起來，就如同他寫到這段文字時拿着鋼筆的手一樣。

“那種氣味刺激了我，我感覺到，一種黑暗的情緒覆蓋了我的心，我從那當中感受到了一種憤怒，和我從前感受到的那種憤怒不同……”

“我想爲這種情緒找一個出路，我知道。自己必須爲它找一個出路……”

“於是，我踩下了油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