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父與子（二十四）

席勒微微往旁邊挪動了一下身體，和斯科特靠在了一起，這樣，他們兩人就都坐到了沙發的右邊，而坐在沙發左邊的北極星，正好和萬磁王面對面了。

萬磁王也露出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假笑，說：“是嗎？你跑去硫磺矮人的星球，三個月不回來的時候，從來沒說過想誰。”

北極星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但之後，她又毫不示弱的說：“其實，我更想念我的母親和我的養父，他們是我見過的最有耐心、最有愛心的人……”

萬磁王臉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但隨後，又用那種低沉的語調開口說：“但是可惜，你一點都不像你母親，她是個溫柔的淑女……”

“哦，是嗎？那可能，是你沒見過她真實的樣子吧。”北極星笑容之下的牙關已經咬緊了，她說：“一個人在與別人不熟的時候，總是表現的格外禮貌……”

“可惜，你在和別人熟絡的時候，也沒有禮貌。”

斯科特靠在沙發右側的扶手上，席勒靠在右側的斯科特身上，兩人一人端着一杯茶水，側身往左看，和人行道上看對面燒烤攤打架的大爺之間，只差了一個馬紮。

“席勒醫生，我們就這麼讓他們吵嗎？”斯科特壓低了聲音，看向席勒問道，席勒吹了一下手裏的茶水說：“放心吧，不會吵得太嚴重的。”

“真的嗎？他倆都站起來了，該不會是要去打架了吧？”斯科特的語氣當中充滿擔心。

而就如他所說的，北極星已經站了起來，走出了沙發區，萬磁王也抱着胳膊緩緩的走，回了書桌背後，兩人走了一路吵了一路。

“你知道，他們兩個最像的地方，是什麼嗎？”席勒喝了一口茶水，回頭問斯科特。

“呃，是……能力？”斯科特回答道。

“不，是死要面子。”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磁場再次被擾動，顯然，兩人言語之間的交鋒未分高下，又想在能力方面一決高低了。

而這個時候，席勒猛灌了一口茶水，然後開始劇烈的咳嗽，斯科特手忙腳亂的把手裏的茶杯放下，拍着席勒的背，給他順氣。

瞬間，磁場的波動就消失了，萬磁王和北極星交換了一個眼神，大意就是，“雖然我們都動手了，但肯定是你的那部分磁場，影響了席勒”。

可在磁場同時平靜下來的下一秒，兩人互相瞪着彼此，就好像不認識對方一樣，眼神中傳達出來的信息就是“你居然也會考慮別人的感受？！”

席勒捂着胸口咳嗽了一會，站了起來，然後說：“洛娜小姐，你已經見過了你的父親，緩解了你的思念之情，如果沒有什麼別的事的話，能請你暫時不要打擾我與埃裏克的心理治療了嗎？”

北極星站在原地，頭不動，只是把眼珠緩緩轉動，先是朝着席勒，然後又緩緩轉回了萬磁王的方向，隨後深深的皺起了眉。

她使勁的清了一下嗓子，給斯科特使了個眼色，然後轉身往門外走，斯科特立刻跟上，一邊走一邊回頭對席勒說：“我送洛娜回去。”

兩人出了門，以最快的速度衝出了這幢建築，來到花園裏的時候，北極星捂着胸口不斷的喘氣，她瞪大了眼睛，說：“我的老天啊！我剛剛聽到了什麼？萬磁王在做心理治療？！”

斯科特也顯得有些驚訝，他說：“今天萬磁王脾氣怎麼這麼好？席勒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

“我也很奇怪，雖然他還是一樣的說話難聽，但他居然會張嘴說話了！”北極星一臉的不可置信，說：“我還以爲他是個啞巴呢！”

“老實說，洛娜，你今天也有點不一樣。”斯科特走到了北極星的面前，摁住了她的肩膀，說：“你居然會說，你想萬磁王了？！就算是個藉口，以前你也是打死都不會說的……”

”你還記不記得，有段時間，只要聽見萬磁王或者埃裏克這幾個詞，你就會立刻變得暴躁起來，上次你和皮特羅，不就是這麼打起來的嗎？”斯科特有些詫異的說道。

”我不知道。”北極星一邊快步往前走，一邊抓着自己的頭髮，十分不可置信的說：“那個房間有魔法！一定是這樣！否則，要是以往，我和萬磁王待在一起整整13分鐘，已經打了4場架了！

“會不會是……席勒醫生醫術高超？”斯科特問道。

“那X教授難道醫術不高超嗎？”北極星的語氣裏充滿了迷惑，她說：“他們兩個可是認識幾十年了，要是能治的話，不早就治好了？”

“等等！”北極星忽然停住了腳步，她的眼睛左右看了一下，回頭看向斯科特說：“這還真是個問題。”

“你看，萬磁王一直說他不接受心理治療，不論X教授怎麼勸他，他都不肯，可是席勒醫生一來，他就又同意了，那X教授會多傷心？”

北極星抿了抿嘴脣，露出了一個不忍的表情，然後說：“要是我知道，我多年的朋友，不肯讓我治療，卻去找一個陌生的心理醫生，我會很難過的。”

斯科特的神情也有些猶豫，他停頓了一下，然後說：“我們不告訴X教授，應該就沒事了吧？”

“不，恰恰相反，他遲早會知道，他可是X教授！”洛娜快步往前走，接着說：

“我現在就要回地球，把這件事告訴X教授，讓他知道，埃裏克是個多麼反覆無常、冷漠無情的人，讓他不要再把這種事交給他了，再來一次，我真的要瘋了！”

席勒站在窗前，看着北極星和斯科特一前一後離開的背影，笑着搖了搖頭，看向桌旁的萬磁王說：“年輕真好啊，不是嗎？”

萬磁王靠在椅背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眉毛的尾部，像是輕輕垂落下來的竹葉，神態也好像真的身處竹林之中，有着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放鬆與閒適。

“查爾斯常說，對待孩子，我要有耐心。”萬磁王低沉的聲音迴盪在房間中，好像隔着遙遠的距離。

“但我其實不明白，人一定要有耐心嗎？”

席勒停頓了一下，隨後開口說：“當然不是，但是爲人父母要有耐心，你可以選擇當個沒有耐心的人，只要不要孩子就行了。”

“不過，我也知道，你的子女的出生，可以說是你坎坷的人生，和不幸的時代的產物。”

“在你坎坷的人生中，命運沒有給你享受安靜生活的機會，接踵而至的苦難，沒有留給耐心生長髮芽的機會，這並不是你的錯。”

“同樣，命運也讓你的子女，沒能享受幸福美滿的家庭，沒有安穩的環境，來讓他們有和任何人平靜溝通的底氣，這也不是他們的錯。”

“至於這是誰的錯……”席勒搖了搖頭。

萬磁王手指緩緩收緊，直到蒼老的手指之間青筋橫虯，他已許多年沒用這樣富有殺氣的語氣，吐出過那個單詞：“NAZI……”

“過去的事無需再提，我們可以來談談現在。”席勒換了個話題。

“缺乏耐心是個缺點，但並不是病，對一個足夠強大的人來說，有沒有耐心，也不是特別重要。”

”你如此暴躁的活了這麼多年，也沒人能把你怎麼樣，所以，有沒有耐心也無所謂了。”席勒聳了聳肩說。

”你是我見過的最豁達的心理醫生。”萬磁王開口評價道：“甚至比查爾斯還要豁達。”

“你知道嗎？心理醫生也有不同的流派。”席勒喝了一口溫熱的茶水，說道：“我現在的主張是，如果病人不痛苦，那就不用治。”

“一個人到底是不是精神病人，取決於他是否實際上因爲自己的精神狀況而痛苦，既取決於他自己是否感到痛苦，也取決於，在客觀層面，他是否比生活在同樣的環境當中的人更痛苦。”

“這就是我說，我不是來治療你的原因，你自己覺得自己活得很好，沒有什麼想不通的地方，生活狀況也比大部分變種人要好的多，所以就沒必要治。”

“所謂的正常的心理，都是相對而言的，沒辦法用同一個標準，去衡量不同的人心理是否正常，所以，只要在主客觀條件下，都沒有痛苦，那確實沒必要治。”

萬磁王陷入了沉思，顯然，今天他對心理學又有了新的理解，而席勒吹了一下茶水，接着說道：

“這樣判斷還有另一個好處，那就是，如果主客觀統一的條件下，某個人就是很痛苦，那他也可以接受心理治療，而沒必要覺得，我沒查出精神方面的疾病，就不能和精神病人一樣接受治療。”

萬磁王的眉毛輕輕地顫抖了一下，他在席勒和查爾斯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共同的“關懷心”。

這種關懷不是針對某個人的，也不是針對某些方面的，而是一種努力給所有人無限可能的關懷。

“我沒有想到，困擾了我與查爾斯這麼多年的問題，就被你這麼輕易解決了。”萬磁王的聲音依舊低沉，可是語氣裏卻有着無限的感嘆。

席勒端着茶杯，回頭看向他說：“這恰恰說明，你們都是聰明人，聰明和自信的人，知道自己不會被任何複雜和困難的問題難倒，所以，他們喜歡把每個問題都搞得複雜又困難……”

“教育這件事，的確複雜又困難，但其實也很簡單。”

席勒低頭看向杯中的茶水，他看到，茶杯的底部冒出小小的氣泡，原本又有些涼了的茶水，再度被加熱，這種含蓄的示好方式，卻恰恰讓席勒感覺心情很好。

於是，他頗有耐心的開口解釋道：

“你們忽略了一個教育當中最爲重要和最基礎的問題——尊重。”

“你總是習慣於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解決問題，尊重不是你首先要考慮的問題，你覺得，只要最後，某人能按你說的做，那使用的方式，到底是給他一拳。還是好好談話，其實沒有區別。”

萬磁王點了點頭，他絲毫不否認自己的暴躁，也對此毫無歉意，他的一生都是唯結果論，目標導向極其強烈。

萬磁王的邏輯非常自洽，撞不破南牆，是因爲力量不夠大，達不到目標，是因爲不夠強。

變種人不能夠解決現在面臨的問題啊，就是因爲X教授心太軟，不然問題早解決了。

但萬磁王仍然對席勒的論調感覺到有些疑惑，於是他問：“那查爾斯呢？他還不夠尊重他們嗎？”

席勒搖了搖頭說：“查爾斯是另外一個極端，你知道自己沒那個耐心，去事無鉅細的瞭解他人，並給予他們想要的尊重。”

“而X教授是覺得自己很有耐心，但他給錯了。”席勒搖了搖頭說：“曾經的我也一樣。”

“我最近才明白，遇到困難了幫助、傷心了安慰，失落了哄着，把好話說盡，把所有人說服，把每個人每件事都安排的明明白白，其實恰恰是不尊重他們的一種表現。”

席勒微微眯起了眼睛，萬磁王也看向他，兩人對視的時候，席勒略顯無奈的說道：

“想當個把所有人都捧在手心裏的慈母，也得先看看，自己捧着的，到底是雞蛋，還是雛鷹，雞蛋鬆手了就摔碎了，雛鷹鬆手了就飛走了。”

“查爾斯把每個孩子都當成雞蛋，時時刻刻關心他們的身體和心理情況，生怕自己一鬆手，原本就已經夠可憐的小變種人們，徹底碎了一地。”

“但其實，他們當中的許多人，早就有了足夠強壯的翅膀，和不怕跌打的骨骼，只要鬆手，就能翱翔天際。”

“更重要的是，這些雛鷹們留在查爾斯的手心當中，只是貪戀他的溫暖，而不是真的受到了教育。”

“在對後代的教育方面，你什麼都不做，而查爾斯做了太多，你們做出了各自的選擇，然後，在本就不多的選項當中，完美的避開了正確答案。”

席勒又轉頭看向窗外，而在一聲嘆息之後，萬磁王終於聽到了，X教授希望他聽到的話，來自於席勒，有關變種人未來的建議。

“萬磁王與X教授，埃裏克與查爾斯，最爲強大的兩位變種人，全世界變種人的領袖。”

“你們爲變種人的未來，付出了自己的一生，幾十年間，在變種人的未來該走向何方的問題上，誰也沒能說服誰。”

“可是，如果，你們真的希望變種人能有未來，那就放下追求完美的未來的心。”

“如果，你們希望每一個變種人，能獲得他們想要的未來，那就不要一味的要求他們，走向你們想要的未來。”

“如果，你們希望，每一個時代裏，變種人中都能誕生如你們一樣偉大的領袖，那就別再去當領袖，而是去當父親……”

“一個願意教育，也懂得教育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