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教授（三十三）

聽到樓上傳來的響動之後，席勒甚至連睡衣都沒來得及換，就匆匆忙忙的跑上了樓。

因爲事發緊急，他沒來得及敲門，直接推門而入，可是，剛剛被怒吼驚醒的小丑，本能的從牀上跳起來，往門邊跑，打破陽臺玻璃衝進來的巨大黑影，追在他後面。

席勒剛一開門，就看清了，跳進來的是一隻巨大的人形鱷魚怪物，應該是傳說中的殺手鱷，可席勒的第一反應，卻是感到有些疑惑。

席勒並不是疑惑，殺手鱷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他剛剛喊出來的那句話，已經說明了原因了，讓席勒感覺到奇怪的是，殺手鱷爲什麼手拿兩把菜刀？

殺手鱷擁有極其鋒利的爪子，那本身就是他的武器，並不需要再額外拿什麼武器了。

不如說，他巨大的手掌握着兩把菜刀，看起來極其不協調，而且，能看得出來，他自己捏着小小的刀柄，也很難受。

但是下一秒，席勒就知道，殺手鱷爲什麼要這麼做了。

從牀上一躍而起的小丑傑克直奔門口，他不是想逃走，而是因爲病房內，沒有太多的空間，殺手鱷跳進來之後，已經快把房間擠滿了，他需要更大的戰略空間來輾轉騰挪，而現在，只剩下走廊上有地方了。

可沒想到，就在他要往門外翻滾的一瞬間，席勒推開了門，傑克一個趔趄，差點被門板拍到地上，可緊隨其後的，就是從半空中飛過來的，兩把寒光凜冽的菜刀。

顯然，和蝙蝠俠成了好朋友的殺手鱷，也意識到了，自己遠程攻擊能力的不足，於是，弄來了兩把低配版本的蝙蝠鏢，配合大力出奇跡，效果甚至不輸霰彈槍。

傑克本來就被門板拍了一下，重心不穩，哪怕感覺到身後寒風呼嘯，也來不及躲了，這兩把菜刀，一把砍在了他的後背上，一把砍在了他的腿上。

“呲啦”一聲，席勒被濺了一身的血。

其實，光是那一下還好，也不過只是把席勒睡衣的左前襟和右側褲腿弄上了許多血，可偏偏，傑克身受重傷之後，還一邊噴血，一邊朝着席勒跑過來，大喊道：“醫生！！救命！！有瘋子要殺我！！”

因爲小丑病毒的存在，這種傷對於傑克來說，只能算是輕傷，可他跑到席勒身後，拽着席勒的褲腿，渾身飆出來的血液，全濺到了席勒的衣服上，幾乎把他變成了一個血人。

席勒深吸一口氣，先是伸出手，制止了一旁正打算撲上來的殺手鱷，隨後，又把背後的小丑，拎到了身前，然後，就像法庭調解員一樣，開始給兩方進行勸架。

直到把殺手鱷勸了回去，又叫來護士，把傑克身上的傷口包紮好，就已經是深夜了。

席勒倒是很想立刻把身上弄乾淨，可問題是，阿卡姆醫院不是羅德里格斯莊園，這裏沒有他的專屬管家，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能變出一套乾淨的衣服，來讓他保持整潔的形象。

於是，席勒只能回到自己的臥室，打算洗個澡，驅除一下那難聞的血腥味，可他剛一回房，就看到一個有着尖耳朵的身影，站在窗外。

席勒還沒等進門，蝙蝠俠就先推開了窗，看到席勒又是一身血，蝙蝠俠愣住了。

在這一瞬間，蝙蝠俠的腦海裏，幾乎已經想象出了席勒剛剛作案的過程。

從席勒衣服上血漬凝結的程度來看，鮮血應該是從下至上噴發的，而且，胸口上血漬的凝結程度，比其他地方都要高。

這說明，席勒很可能是手持某種較長的利器，說白了，就是傘刀，先是一刀將對方的胸口刺穿，然後，用腳踩住了對方的胸膛，再用傘刀捅穿了對方的喉嚨。

不，不對，蝙蝠俠想，如果只是這麼簡單的殺人過程，皮鞋和褲腳上的血跡，不應該這麼多。

席勒很有可能在將對方殺死之前，還進行了某些非常兇殘的處理。

想到這裏，蝙蝠俠微微後退一步，伸手敲了敲旁邊的窗戶，然後說：“……你現在有空嗎？我想來問問，有關迪克的問題。”

席勒似乎已經發現了，他與蝙蝠俠沒有活在同一種生物鍾裏，於是，他也沒有在糾結蝙蝠俠來的這麼晚，而是站在門邊，脫掉了滿是鮮血的外套，把衣服掛好，然後說：“迪克怎麼了？”

蝙蝠俠卻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席勒的問題，因爲他發現，看着席勒滿不在乎的神態，他第一時間所感受到的情緒，並不是如以往一樣面對罪犯時，所感受到的那種憤怒，而是有一種驚懼。

這非常不正常，蝙蝠俠不認爲，自己會畏懼任何一個罪犯。

可事實就是，任何人類，在面對一個對於殘忍的剝奪同類生命毫無愧疚、如喫飯喝水一般輕鬆寫意的怪物的時候，就是會感到本能的恐懼。

心理學中有一句名言，蝙蝠俠也曾看到過，而今天，他對此有了新的感悟，那就是——“恐懼，救了人類”。

在人類漫長的進化史中，曾經遇到過太多可以滅絕這個脆弱種族的災禍，不說磨牙吮血的野獸，也不說殘酷無情的天災，某些年，多下了幾場雨，可能就會要了很多人的命。

人對於每一種事物的恐懼，都是人類進化史上的一處傷疤。

沒有恐懼，就不會遠離，自然也就無法逃過一劫，只有對於各種天災人禍十分敏感的族羣，才更容易存活下來，發展至今，因此，恐懼也就越來越深的刻入人類的骨髓。

而這些原本應該被人類視作同類的殺人狂們，之所以會給人帶去無邊的恐懼，就是因爲，他們與野獸相似，野蠻、狂亂，只追尋快感，同時，也與天災相似，冷漠、殘忍，卻意志堅定。

人類刻在骨子裏的趨吉避凶的本能，會讓他們在面對這些，與進化史上可怕的災禍有相同特質的人類時，處於天然的弱勢地位。

就算蝙蝠俠已經登臨人類意志力的巔峯，可屬於人類的本能，依舊會讓他，在面對這種狀態的席勒的時候，感覺到後背發涼。

現在蝙蝠俠能夠理解，爲什麼某些連環殺人案的兇手一再作案，卻還是會有人受害，並不是那些人沒有提高警惕，或是沒有奮起反抗，擊潰他們的，不是他們的同類，而是他們內心的恐懼。

看到蝙蝠俠愣在了那裏，席勒有點疑惑的走上前問道：“你怎麼了？你不是要問關於迪克的事嗎？怎麼不說話了？”

可是，蝙蝠俠在看到面前的席勒的時候，席勒表現的越是若無其事，他就越感覺到，自本能中迸發出來的恐懼，讓他想要後退。

“迪克又離家出走了。”蝙蝠俠努力將自己的思緒拉回正軌，他開口說道：“因爲，我收留了一個叫做提姆德雷克的小孩，他……很有天賦，並且非常想要成爲我的助手，他的家長也不反對。”

席勒剛要開口，蝙蝠俠就搶在他前面開口解釋道：“我並沒有同意他的請求，他的年齡還太小了，就算住在韋恩莊園，也必須得先讀書。”

“並且，我已經向迪克表達過了，他是我的長子，並且也會是我最優秀的助手，我也告訴過他，他可以參與案件的調查，只是，我需要一些時間，爲他準備一套裝備，來保證他的安全。”

“但不論我怎麼說，迪克都聽不進去。”蝙蝠俠輕輕的搖了搖頭說：“他十分堅定的認爲，我要拋棄他，並且，要把他趕出哥譚。”

席勒深深的皺起了眉，他也搖了搖頭說：“這並不符合，我對於迪克格雷森的心理測寫。”

“在格雷森家族由輝煌時期跌落之後，他們有很長一段時間裏，接不到任何表演邀請，處於一種非常困難的時期，除了經濟困難之外，心理上的落差也很大。”

“同時，迪克與他的祖父非常要好，因此，他祖父的死，對他的打擊非常大，又碰巧，在對於財富的認識期，家道中落，這種打擊，很有可能會讓一個孩子變得孤僻又古怪。”

“可迪克並沒有因此而一蹶不振，相反的，他安慰自己的父母，努力學習雜技表演，還在表演的過程中，客串賣東西的小販，盡一切力量改變家庭的經濟狀況。”

“爲了掙錢，格雷森家族依舊在全國進行巡演，其中的艱難困苦，不必多說，更多的是，遭人白眼，可迪克也沒有因爲這些風言風語而動搖，依舊堅定地認爲，格雷森家族是全美最好的雜技團，並且，一直在爲復興格雷森家族而努力。”

“他是一個相當清醒、智慧又堅定的孩子，恕我直言，他比你，哪怕是現在的你，精神穩定程度也要高得多。”

“畢竟，你的父母留給你的鉅額遺產，足夠你不用爲經濟問題而發愁，可迪克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要節衣縮食，甚至是吃了上頓沒下頓。”

“可就算是如此艱苦，他的心理狀態依舊是積極向上的，主動性很強，絲毫沒有自暴自棄的傾向，這是非常難得的。”

蝙蝠俠看向席勒，似乎是在等一個結論，席勒站在原地看着他，說：“苦難用了十幾年，也沒有打敗這個孩子，爲什麼你覺得，你只用了幾年，就可以把他教育的性情大變無法溝通？”

蝙蝠俠微微張了一下嘴，但卻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他發現，他對於自己的教育水平，已經不自信到了如此地步，甚至，影響了他對於事實的判斷。

當初，幼年的迪克在格雷森家族衰落，最親的爺爺慘死，家境大不如前，居無定所，風餐露宿，還要被別人嘲諷的情況下，都沒有長歪，怎麼會來了韋恩莊園幾年，就突然性情大變？

蝙蝠俠猶豫了一下開口說：“迪克剛來這的時候，我給他轉了好幾次學，提姆告訴我，他可能在學校遭到了霸凌，但那個時候，我並沒有注意……”

“是他和你說了，你沒管嗎？”席勒問道。

蝙蝠俠搖了搖頭說：“不，他沒有和我說，甚至，我追問了他好幾次，他都回答，學校生活一切都好。”

“其實，他可能沒你想的那麼脆弱。”席勒從旁邊拿了一條毛巾，開始擦拭脖子上的血跡，他說：“他的確不是哥譚本地人，但也曾跟隨他的父母遊歷全國各地，廣見博聞。”

席勒看着蝙蝠俠的眼睛說：“我記得，我曾跟你說過，心理學看上去，像是一種神祕學，但其實，內在的邏輯與數學和物理一樣，都非常嚴謹，順着一條線推導到終點，標準答案只有一個。”

“一個人會突然轉變行爲模式，外部因素的影響必不可少，如果你覺得，你對於迪克行爲模式的轉變，沒有施加任何影響，那麼就極有可能是，其他人施加了你所不知道的影響。”

“而如果這種影響是長期的，那麼，它不可能現在才突然爆發出來，而如果不是長期的……”

蝙蝠俠眯起了眼睛，他聽懂了席勒的意思，於是開口說道。

“你是說，有人催眠了迪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