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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羔羊的吶喊(六)

席勒開始笑了起來,以往席勒的笑聲中,總是帶着一種冷意,可是這一次,他的笑聲顯得十分低沉,但卻蘊含着真情實感的快樂。

“很幸運的是,在與這位教授相識的幾年間,我瞭解了一部分他的行爲模式。”

“他幾乎沒有世俗的道德感和榮譽感,當他想做一件事的時候,是否符合社會定義的驚世駭俗,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但唯獨只有一點會令他有羞恥心,那就是他的學術水平遭到質疑。”

“我知道,一旦安琪拉宣佈,她要將我寫過的那篇論文給衆人傳閱,席勒一定會立刻制止這件事,這位教授丟不起這個人。”

“在他制止時,甚至不會考慮自己是否會因此陷入麻煩,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阻止這件可怕的事的發生,於是,他便認罪了。”

“你的確瞞過了傲慢,並在這場考試中取得了成功,你覺得,你能夠通過考試的最大的原因是什麼?”

席勒再次問道,但很快,他又補充了一句:“你覺得,你所利用到的最關鍵的點,是什麼?”

“我與席勒教授地位的差距。”布魯斯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我是學生,他是老師。”

“對於一個學生而言,不學習、犯錯誤、在論文中出現各種各樣的小毛病,對大衆而言是可以原諒的,我只是一個本科生,我寫不出好論文,是很正常的。”

“甚至對於大衆來講,一個不學無術、浮誇浪蕩的花花公子,能夠完成一篇優於平均水平的論文,是意外之喜。”

“甚至,只要我按部就班的寫完了論文,大衆就會認爲,我有浪子回頭的傾向,這甚至會成爲我的一個優點,因爲,對於韋恩集團的繼承人來說,大學成績的確不是必要的,但我卻盡力做到了最好,這證明我尊師重道、粗中有細。”

布魯斯輕輕的搖了搖頭說:“可對於席勒來說卻不是這樣,他是一名教授,還是著名的心理學家,他的學生寫出一篇再厲害的論文,也依舊會被世人認爲這是應該的。”

“而如果,學生的論文之中出現了一些小毛病,人們可能就會覺得,這位大師名不副實,或者他其實沒有用心教導自己的學生,不是個好老師。”

“席勒教授一直非常看重自己的學術聲譽和教學水平,他不能忍受任何人對這兩個方面的質疑,可是他站的越高,人們的要求就越高,任何瑕疵都會被挑出來並放大,這對完美傾向主義者是毀滅性的打擊。”

布魯斯換了個姿勢靠在椅子上,雙手放在身前,並說:“我深刻的反思了上次的錯誤,我發現,我最大的問題在於,一直以來我堅定的認爲,只有強勢者,才能取得優勢。”

“我必須控制一切、戰勝一切,讓所有人認識到,我無所不能,他們便會因畏懼而屈服於我,我要是表現的弱勢,要怎麼去制止那些人肆意妄爲呢?”

“在上次的事件當中,我明知沒有對付你的好辦法,但依舊在虛張聲勢。”

“我不和你動手,是因爲,我不能確定,我是否能打得過你,我擔心一旦出現紕漏,便會令我陷入弱勢地位,從而更無法限制你……我不敢冒險。”

“我留在你的辦公室裏,對付那些連環殺手,也是因爲我知道,我能夠戰勝他們,於是,我便要用他們來彰顯自己的強勢地位,從而威懾你。”

“但在這整件事當中,我唯一取得優勢的時刻,其實是路西法和戈登他們衝進這間房間的時候。”

“那個時候,我看似已經失去了1000多毫升的血液,幾乎完全無法行動,顯得非常脆弱,但那個時候,我卻獲得了更多的東西,甚至如果我堅持,就有可能利用它反敗爲勝,這種東西叫做‘同情心’。”

“每一個擁有人性的生物,都會本能的對強權產生畏懼和厭惡,強權發生在自己身上便畏懼,沒發生在自己身上便厭惡。”

“當厭惡的羣體佔了大多數,因畏懼而懦弱者便也有勇氣發聲,去對抗強權。”

“路西法、戈登甚至是法爾科內都覺得,你做的有些過分了,他們不是討厭你,只是討厭這種強權,而身處弱勢的我,卻猶如得到了一把寶劍,可以利用這種厭惡,利用他人的同情心,去對抗你。”

布魯斯話音落下,席勒沉默了幾秒,然後用戴着手銬的手輕輕鼓了鼓掌,他看着布魯斯說道:

“你令我感到非常驚訝,我並不覺得這完全是傲慢教導的結果,你非常有天分,敏銳和智慧令人驚訝。”

布魯斯把頭撇開,他似乎非常不適應席勒誇他,席勒接着開口說道:“但你還忽略了一個小問題,如果你我是陌生人,他們會產生這麼大的厭惡嗎?”

“人們討厭強權,更討厭施加在親近的人身上的強權,因爲他們都知道,你是我的學生,知道我們兩個的關係是朋友、師生甚至是父子,所以他們纔會覺得,我的做法非常不可理喻。”

“我與傲慢不同,我絕不會把愚蠢這個詞用在你這樣的天才身上,我理解一個未曾嘗試過的人會犯錯誤,而糾正錯誤的速度和能從中學到什麼,纔是他們天賦的表現,而你的表現完全出乎我的預料,優秀的令人震驚。”

布魯斯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指,並不迴應,過了一會,他就像是那種考了滿分還要通過吹毛求疵來表現自己謙虛的學生,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但我覺得,這個計劃並不完美,其中還是出現了一些意外。”

“你是指,吉米的死?”

布魯斯低着頭點了點頭說道:“再看到塔利亞和威廉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們殺了人,而在那一刻,我也猜到,如果席勒見過他們,也一定能夠看出他們殺了人。”

“我不希望,他們製造的這起兇殺案,影響我接下來的計劃,於是,我找到屍體並將他搬走藏了起來。”

“這是我學到的另一點。”布魯斯搖了搖頭說:“慘劇已經發生了,我無法起死回生,因爲憤怒打亂自己的步調沒有任何作用,如果不能放下憤怒,我沒辦法和始終保持冷靜的狡猾的罪犯鬥爭,比如你。”

布魯斯擡眼看了席勒一眼說道:“我承認,之前的事件當中,是我對你可能喫人的這個事實的憤怒,擾亂了我的思緒,導致了一步錯、步步錯。”

“憤怒應該,也只應該出現在兇手伏法以後。”布魯斯接着開口說道。

“那麼,你藏匿吉米的屍體,是爲了什麼?”席勒開口問道。

“這與席勒無關。”布魯斯搖了搖頭說:“不論如何,席勒都會認罪,就算沒有這具屍體,他也有別的辦法,讓別人相信他殺了人。”

“但聯邦調查局不知道這一點,他們爲了讓席勒認罪,很有可能製造出一起兇殺案來嫁禍給他,吉米就是受害者。”

“我希望,能讓他們的計劃產生一點不順利,比如,本來約定好的殺人地點是在辦公室的陽臺上,但屍體卻詭異莫測的出現在了雜物間裏。”

“雖然結局沒有任何改變,但這羣特工非常多疑,他們會懷疑,是不是有人故意想破壞這個計劃?是不是下屬特意違抗了他們的命令?是不是動手的人另有所圖?”

“一個小小的變動,就會讓他們懷疑內部的所有人。”布魯斯垂下眼簾,開口說道:“而很明顯的是,他們的內部不是鐵板一塊,至少,塔利亞和威廉,與後來出現的戴維斯,看起來站在一邊,但實則互相顧忌。”

“一個簡單的挑撥離間的手段。”席勒開口判斷道,他說:“處理的方法算不上高明,但已經是你在道德範圍之內最好的選擇了。”

布魯斯抿了一下嘴,說:“我知道你所說的高明的方法,就是把兇案現場弄得更殘忍一點,比如分屍或其他什麼類似的手段,這會讓他們的內部除了增添猜疑之外,還會多添一種恐懼。”

“但我不會這麼做,探員吉米沒有什麼功績,但也算得上是個負責的特工。”

席勒搖了搖頭,看着布魯斯的眼睛說:“你應該將你學到的東西貫徹到底,而不是畏首畏尾,這是在浪費你的天賦。”

可布魯斯卻站了起來,他雙手撐在欄杆的檯面邊緣,把頭靠近欄杆,湛藍的眼睛透過欄杆的縫隙盯着席勒並說:

“就算你誇獎我,讚美我,我也知道,令我通過這場考試的,不是我對於他人內心的解讀,不是我對於事實證據的判斷,而是這件事本身的性質——我在迫使席勒教授認罪。”

“我在忤逆他、在算計他、在對抗他。”

布魯斯緩緩的掀起了嘴脣,露出了牙齒,像一頭野性十足的猛獸,他盯着席勒的眼睛緩緩說:

“我在證明,我不是你溫馴的羔羊。”

席勒的嘴角沒有動,但他的眼睛卻彎了起來,他忽然用手使勁的捶了一下椅子扶手中間的橫杆,發出“鐺”的一聲。

“砰”的一聲,門被撞開了,兩個探員手持手槍衝了進來。

“談話時間到此結束了。”席勒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讓探員打開椅子上的鎖。

當席勒被特工帶着,從布魯斯身側走過的時候,他微微偏頭,在布魯斯的耳邊說:“你會來找我的……羔羊。”

布魯斯捏緊了拳頭,他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氣,直到戴維斯打開門走了進來,戴維斯看着他說:

“好了,韋恩先生,這起案子已經結束了,所有人都得到了應有的結局。”

看到布魯斯的臉色不太好,戴維斯還以爲他在擔心,於是他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對布魯斯說:

“如果,你的老師對你進行了什麼威脅,你不必在意,不論他怎麼恐嚇你,他恐怕都沒有機會實施了。”

“世界局勢變化,暴力衝突不斷髮生,爲維護聯邦安全,國會已決定提前啓用,始建於1983年,坐落於科羅拉多州丹佛附近的佛羅倫薩超級監獄。”

“那裏將會成爲全球最著名的重型犯監獄,據我所知,新的重型監禁方式,會使重型犯人在不足四平方米的全封閉牢房當中,日均接受監禁23小時以上。”

“羅德里格斯教授的刑期長達40年,而在其他重型監獄全面感官剝奪的監禁酷刑中,95%的囚犯活不過三年,剩下的5%會罹患極爲嚴重的精神疾病,失去所有自理能力。”

在這一刻,布魯斯腦中炸開了璀璨的煙花,無數細節碎片風一般掠過。

他明白,這位有史以來,他遇到過的最可怕的席勒,再次用一個陰謀,讓他將他的老師,親手送入地獄。

伴隨着真相的揭開,在窗戶透過的朦朧又夢幻的月光之中,布魯斯看到了被關入鐵柵欄的席勒。

席勒的下半張臉上,戴着沉重的金屬面罩,但布魯斯依舊能夠看到,他眼中勝券在握的笑意,能夠聽到,那句低沉的———“……羔羊。”

愧疚,除了是刀,也是牽引羔羊的鐵鏈。

瞬間,布魯斯感覺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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