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六十三章 飛鳥與還（八）

DC漫畫主宇宙新52之後，許多羅賓的起源故事都進行了改寫，比如夜翼曾經組建過少年泰坦的那段歷史被刪了，他一出場就是夜翼，背景故事就是從小被韋恩收養並教導，沒有具體介紹他是怎麼變成獨立英雄又是怎麼回來的。

紅頭罩也是如此，他在主宇宙新52登場的時候，就已經是紅頭罩了，芭芭拉作爲神諭的歷史倒是沒有被刪，但是癱瘓的設定變成已經通過手術成功站起來了，孤兒和攪局者兩位曾經的蝙蝠女孩都重新迴歸她們的獨立身份，不再與蝙蝠俠有那麼緊密的聯繫。

但不論背景故事怎麼改，蝙蝠家族在主宇宙糟糕的學歷背景一如既往，夜翼在單人刊當中好歹還去讀了個哈德遜大學，雖然沒過幾期就被開除了，但在《新52》當中學歷近似於胎教，其他幾位就更別提了，也就芭芭拉能好一點。

蝙蝠家族當中最爭氣的是蝠翼盧克·福克斯，是韋恩集團首席執行官的兒子，同樣是精英教育的產物，畢業於麻省理工學院，擁有商業和工程雙學位。

從羅賓們的身世背景當中來看，這種情況倒也情有可原，如果你人生的頭十幾年都在忙着死了活活了死，那確實也沒什麼時間去讀書。

但這不意味着這種情況是可以被接受的，尤其是不可能被接受傳統精英教育的托馬斯·韋恩所接受。

托馬斯接受教育的那個年代，他所接受的還不能稱之爲精英教育，而應該叫做舊世界的貴族教育，簡單來說就是隻要學不死就往死裏學。

除了文法、數學之類的基礎課程之外，禮儀課是重中之重，才藝必不可少，藝術鑑賞是必修門類，騎馬射箭等體育項目也不能放鬆，最好四歲精通八門語言，六歲完成環遊地球，八歲商海叱吒風雲，十歲比肩莫奈、肖邦，十五歲以前就得站在人類金字塔頂端呼風喚雨。

當然，這是理想狀態，最終效果因個人條件有限而有所削弱，托馬斯小時候也不是個好學生，天天想着逃課出去玩，因此也就馬馬虎虎學了個五六成。

但就算如此，他也精通多國語言，畢業於普林斯頓大學醫學院，有三個碩士學位和外科醫生執照，當過戰地醫生，回來繼承億萬家產之後人脈極廣，要不是意外喪子導致他一蹶不振，他絕對不負名門之後的稱號。

托馬斯在來到布魯斯的這個宇宙之後，已經在內心之中做出許多妥協了，這個宇宙的自己死的早，布魯斯又受了刺激，接受的教育不夠全面情有可原。

但話又說回來，布魯斯對這幾個小孩的教育雖然偶有瑕疵，但總體來說沒什麼大問題，以托馬斯挑剔的眼光來看，也不過是稍微缺乏一些韋恩家族應該有的底蘊。

但這也沒關係，托馬斯想，自己不是來了嗎？現在開始培養興趣愛好也不晚，幾個孩子的特點各自有所側重，迪克有舞蹈天賦，傑森身體強壯，提姆頭腦聰明又細心，愛莎運動能力和攻擊性都極強，韋恩家族更上一層樓的未來這不是觸手可及？

也正因如此，托馬斯對布魯斯現在遊手好閒的現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兒子指望不上了，好歹還能指望孫子，四捨五入都一樣。

看到希望的人就會有無窮的動力，托馬斯正躊躇滿志的打算給韋恩家族多積攢一些資源呢，他面前的這位其他宇宙的迪克就給了他當頭一棒。

原來這個宇宙的情況已經算好的了？！

這個念頭在托馬斯的腦海當中閃過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的心臟一陣抽搐，呼吸頻率也越來越快。

“老爺，茶。”阿爾弗雷德及時的提醒道。

托馬斯捂着自己的胸口勐灌兩口茶水，癱在原地喘了半分鐘的氣才終於緩過來了一點。

夜翼剛要開口，托馬斯就伸出有些顫抖的手指指着他，示意他閉嘴，然後托馬斯睜開眼睛坐直了身體，看着夜翼的眼睛問。

“你的意思是說，你們那個宇宙的蝙蝠俠不光自己當蝙蝠俠，還收養了很多小孩，想把他們也培養成蝙蝠俠，然後因此不讓他們去上學，而去學什麼格鬥和繩索技巧，導致他們全都沒有正經工作？”

“我的正經工作就是打擊犯罪！”

“那你爲什麼不去當個警察？！”

“警察的身份就那麼重要嗎？”

“那蝙蝠俠的助手這個身份就這麼重要嗎？”

夜翼無法回答，如果他真的覺得蝙蝠俠的助手這個身份很重要，那他又爲什麼要去當夜翼呢？但如果他覺得這個身份不重要，他又爲何要回到蝙蝠俠身邊呢？

這是一個長久以來困擾着他的問題，也是一個一直困擾着蝙蝠家族成員的問題——他們到底是誰？

他們到底是蝙蝠俠的助手，還是他們自己？他們到底應該成爲蝙蝠俠，還是應該成爲他們自己？

可如果答桉都是後者的話，他們自己又應該是什麼樣的？他們已經接受了蝙蝠俠的教導，那麼他們成爲的自己真的是自己嗎？

以及一個終極問題，蝙蝠俠會喜歡他們成爲的那個自己嗎？如果他不喜歡，成爲自己還有意義嗎？

夜翼有些痛苦的嘆了口氣，他伸出一隻手擋住了嘴，然後緩緩順着下巴滑下來，任由那些紛亂的思緒和矛盾的念頭在自己的腦海裏打轉。

“他對你們教育的失職令我震驚。”托馬斯的語氣低沉到了極點，夜翼剛想張嘴反駁，就聽到托馬斯說：“這並不是指他沒有讓你們去取得學位，或者沒有讓你們去學才藝，而是他對你們的教育完全缺失了社會化這個部分。”

托馬斯抿着嘴說：“除了你認識的與蝙蝠俠有關的人，你還有幾個朋友？”

夜翼剛要開口說話，托馬斯就打斷了他說：“我指的是和你那打擊犯罪事業無關，但真正在你的人生當中陪伴過你、和你有過交流溝通、有共同的興趣愛好、給你提供過情感安慰的朋友。”

“這是個僞命題。”夜翼抿着嘴說：“蝙蝠家族的夥伴做到了這些，他們一直在陪伴我，我們有共同的興趣愛好，我們之間的感情無比深重。”

“那你們談論的最多的話題是什麼？”

夜翼沉默着不說話了，因爲他明白，托馬斯能問出這個問題就證明他已經知道了答桉，而這個答桉是一針見血的，顯然，蝙蝠家族的中心話題是蝙蝠俠。

圍繞另一個人建起一個社交羣組並不奇怪，追星族也常常這樣，但如果除了圍繞這一個人的社交羣組之外沒有任何社交，甚至完全不參與這個社會，那問題就大了。

托馬斯搖了搖頭說：“我真是不敢想象他弄了一堆小孩回去，讓他們不讀書不工作也不出門社交，天天圍着自己打轉。”

忽然，托馬斯眯起了眼睛，他盯着迪克的臉說：“你確定他收養你們沒有什麼別的企圖？”

夜翼愣了一下，隨後怒火在心中騰起，血液衝上他的臉頰，他提高了聲調怒斥道：“你怎麼能這麼想蝙蝠俠？！哥譚的黑暗騎士沒有這麼齷齪！”

“我只是在提出一種上流社會常見的可能。”托馬斯又喝了兩口茶說：“就算不是如此，他做的事也堪稱犯罪。”

“我完全不提倡什麼自由和快樂教育。”托馬斯撇了撇嘴說：“小孩的本性是淘氣和懶惰，但要是由着他們這麼來，要父母和社會幹什麼？”

“我小時候也不喜歡上學，我父親給我安排的課我也能逃就逃，但如果沒有那些我沒能逃掉的部分，那我在面對這個宇宙韋恩集團那堆爛攤子的時候，只能望洋興嘆。”

“那麼，我就會錯過這個宇宙拯救哥譚的事業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眼睜睜的看着完成夢想的機會熘走，我必將會因此後悔終生。”

托馬斯看着夜翼的眼睛說：“我是個相當專制的父親，對孩子的要求永無完結，最好讓他們的心理和生理都去挑戰人類能接受的教育的極限，只爲了某天即使有事使他們悔不當初，也絕對怪不到我頭上。”

“你就不擔心他們會因有這樣一個童年而恨你嗎？”夜翼問道。

“你明白的。”托馬斯有些蒼老的雙眼當中含着的獨屬於蝙蝠俠的堅定，讓夜翼移不開目光。

“責任和快樂，我只會選擇責任，因爲我是蝙蝠俠。”

夜翼無言以對。

“這也正是我不能理解你們那個宇宙蝙蝠俠的地方，在對於你們的教育的方面，他選擇讓你們快樂，而不是讓你們有能力負責任，這根本不像是一個蝙蝠俠的選擇。”

夜翼顯然是陷入了思緒，半晌之後，他深吸了一口氣說：“或許這並非沒有原因。”

“那是什麼？”

“他可能……覺得愧疚。”

“爲什麼？”

夜翼搖了搖頭說：“我們各自經歷過一些不好的事，我們內心之中都覺得這不完全是蝙蝠俠的錯，我們與其他人的不同之處在於，我們不會去苛責一個神犯錯，而是理解一個人總有疏漏。”

“但蝙蝠俠並不這麼覺得。”夜翼的眼睛當中蒙上了一層水霧，看起來像是悲傷，也像是睏倦：“他好像總是要對這個世界上一切悲劇負責，更何況是我們身上的悲劇呢？”

“他從來沒有要求過我們什麼，只是選擇轉身，然後告訴我們一切都會解決的。”夜翼微微地搖了搖頭說：“而我們都知道，他爲能在我們面前堅定的說出這句話付出了多少。”

“因爲他覺得於心有愧，所以就選擇逼迫自己，而不是逼迫你們。”托馬斯的嘴脣完全地抿進了嘴巴當中，他的手緊緊地攥着茶杯的把手：“於是，你們就真的成了蝠翼之下單純的鳥兒，永遠不必接受現實苦難的侵襲，永遠不必離巢遠飛。”

“迪克。”托馬斯第一次去叫夜翼的名字，他佈滿皺紋的眼眶之中的眼睛同樣變得溼潤的時候，就像是雨水在蒼老的樹窩中積蓄起歲月之河的溫柔沉靜。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能在最鮮活的人生階段當中挺着一身傲骨，不必向現實和社會低頭，不必學着成熟和穩重，到底是多麼令人羨慕的財富。”

夜翼的手死死的攥着自己的手腕，他的嘴脣已經抿到發白，他用顫抖的語調說：“而這意味着，使我們不必這樣做的人，將永遠與此無緣，或者更加……深受其害。”

“但你現在離開了自己的宇宙，終於完全的脫離了他翅膀下的陰翳，不是嗎？”

夜翼微微睜大雙眼，他幾乎是用求救一般的目光看向托馬斯說：“是的，當然是的，他不會知道我們在這裏做了什麼，也就不會因此心存愧疚。”

“那麼你們打算在這裏做什麼？”

夜翼像被噎住了一樣，久久沒有吐出一口氣，半天之後他才把頭轉過去低聲說：“我們本來、本來是想盡快回去的。”

“然後繼續躲在他的懷裏，利用他的愧疚，讓他一個人獨面強敵？”

夜翼的臉因憤怒而憋的通紅，他提高了聲調說：“當然不是，我們從沒想過這麼做！”

“但事實就是你們幫不上忙。”

夜翼深吸了一口氣，他瞪着托馬斯說：“就好像你行一樣。”

“我當然行，因爲我是蝙蝠俠。”

夜翼使勁的錘了一下沙發，但很快就冷靜下來，然後看向托馬斯試探着問：“我們可以在這學到點什麼的，對吧？”

“當然，我對你們又沒有愧疚，幹嘛不讓你們出去上學找工作呢？”

夜翼嚥了一下口水，有些不確定的問：“那、那我們應該學點什麼？”

托馬斯伸手看了一下自己的手錶並說：“今天晚上太晚了，安排課程表的事明天再說，首先跟我上樓去檢查一下迪克的法語作業。”

“呃，我爲什麼要去？”

托馬斯露出了一個微笑說。

“因爲那明天就是你的法語作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