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千二百六十章 金城晚來秋（十三）

輕煙嫋嫋的飄上去，菸灰在昏沉逼仄的囚籠中不斷落下，金葡萄藤纏絲形狀的窗口外，一隻手打開了香爐的蓋子，把已經燃燒殆盡的香料拿出來，換上了剛剛壓好的香粉，室內濃重的檀香氣被替換成了輕盈的鹽香。

沉重的帷幕落下來，裏頭是一層紗簾，高海拔的陽光穿破重重的阻礙，落在了正在焚香的黑髮男人身上。

他穿着深藍色的盔甲內的軟襯內衣，身側放着金閃閃的頭盔，法杖豎着倚在門邊，門被推開時，他差點被碰到了。

走進來的是斯特蘭奇，他穿着白色絲綢高領襯衣，外面穿了一件深青色藏袍，裙襬末端和袖口用銀線繡着成片成片的格桑花，還繫了一條鑲嵌着巴珠的腰帶。

“你在休息嗎？洛基。”斯特蘭奇往後退了一步，探進半個身子問。

“我剛從阿斯嘉德過來，正在備課呢，有什麼事進來說吧。”

斯特蘭奇走了進來，手裏還拿了一大摞的紙，他走到洛基的對面坐下來，洛基打量了一下他的打扮，說：“村裏又有傳統節日了？”

“是的，今天是藏曆新年的除夕，至尊法師需要舉行四個村子的跳神會。”斯特蘭奇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碗熱茶，猛地灌了一口，長出一口氣。

“這身衣服不錯。”洛基由衷的稱讚道：“還是藍色更適合你。”

“還好我沒帶斗篷來，它可聽不得這話。”斯特蘭奇笑了笑說。

“你看上去心情不錯。”洛基也把自己手邊的茶碗翻過來，給自己沏了半碗的茶。

“因爲村子今年的收成不錯，而且有32個新生兒，這打破了近十年來的記錄，還回來了兩個大學生呢。”

“在來這裏之前，我以爲卡瑪泰姬幾乎不和普通人打交道。”洛基回憶着說道：“我以爲你們是那種超然世外的組織。”

“非常現實的一點，我們喫什麼。”斯特蘭奇敲了敲桌子，看着洛基說：“我們需要學習魔法磨練技藝，法師們可以抽空種田，但我們不可能拿全部的時間來做這件事，況且如果要習武，我們需要從肉類當中攝取足夠多的蛋白質，放牧可不是在山上能完成的事。”

“村子供養你們，你們幫助村民。”洛基微微偏了一下身體，手肘一側撐在膝蓋上說：“讓我想起了非常非常早期的阿斯嘉德歷史，當時我們每一次靠岸，幾乎都是爲了和海岸周邊的村民一起慶祝傳統節日。”

“事實上，我們就是村民，你可以把周圍的幾個村莊看作是一個部落，而我們是部落的首腦和巫祝幫助他們維持團結、順應天時，至尊法師在藏語中的翻譯就是‘大巫’。”

斯特蘭奇從自己的腰包當中翻出了一個油紙包遞給洛基並說：“這是村子裏的老人炸的酥油果子，是一種配茶的點心，還有青稞糕和青稞酒，但爲了防止孩子們偷喝，我把它們留在樓下了。”

洛基把油紙包打開，發現那裏面果然是一個又一個的點心，絕大多數製作的不算非常精美，轉折的邊緣有點粗糙，還有點掉渣，但是一打開就有一股酥油的香氣。

“你竟然能拿着它們穿過那羣小餓狼的寢室？”洛基拿起了一顆送進嘴裏並說：“上次我從家裏拿了兩個肉桂卷，打算在課前把它們喫完，但掏出來沒到兩秒就進了他們的肚子。”

“長身體時總是感到很餓。”斯特蘭奇又開始在包裏翻並說：“今年糧食大豐收，村裏決定舉辦一場宴席，我想帶孩子們去，但絕不能讓他們如此輕易的得到這一切。”

洛基笑了起來說：“我想你仍然對他們的論文記憶猶新，我告訴過你別看了。”

斯特蘭奇按了一下額頭，他回想起之前災難性的一天，他突發奇想，想要檢查小法師們的作業，集中在12~16歲這個年齡段，更大和更小的孩子們都不用寫論文。

然後不出所料的，斯特蘭奇得到了一些文筆相當前衛，內容精彩紛呈的論文作業。

雖然斯特蘭奇算不上是個理論大師，學習魔法的時間也不長，但他在外科醫學上的造詣極高，在成爲一名外科醫生之前也是醫學院當中的佼佼者，如果不是他在外科方面天賦異稟，他也會是一名極爲優秀的內科醫生，寫論文自然不在話下。

可從前的至尊法師，特指古一以及她那一輩的大法師們，大多數是先在實踐當中摸索出了成功之道，再言傳身教的教給學生們，缺乏系統性的教學依據，這導致已經跟他們學習了幾年的半大孩子們甚至不知道書面作業到底是什麼。

斯特蘭奇接班以後，要求他們如同絕大多數普通人學校當中的學生們一樣理論與實踐結合，起碼要花小半天的時間學習魔法理論知識，更大一些的孩子還要學習經濟學、社會學和金融學，並且每天都有小論文作業。

斯特蘭奇雖然如此佈置，但是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檢查，而教學界的中流砥柱也大多都是幼年上山的純血法師，多數沒有接觸過此類教育方式，作業收上來之後大概看幾眼，覺得寫的有道理就草草放過。

以至於在斯特蘭奇檢查的時候，他們的手裏已經積累了一大堆奇形怪狀的寫滿文字的紙，斯特蘭奇在閱讀它們的時候，更多的運用的不是魔法知識，而是考古學技巧。

這就不得不說到卡瑪泰姬教育的一個最大的問題——他們使用的不是統一的語言和文字。

因爲卡瑪泰姬建立在喜馬拉雅山上，這裏的學生大多是三個國籍，中國、印度和尼泊爾。

中國學生使用普通話和藏語，印度學生使用印地語和英語，尼泊爾學生使用尼泊爾語和尼瓦爾方言。

卡瑪泰姬絕大多數的魔法理論要求學生們掌握中文文言文、梵語和波斯語。

上山的孩子年齡都不大，他們會在與同伴和老師的交談當中學會很多種語言，記住許多用他們的語系無法準確描述的專有名詞，並充滿創意的運用在寫作當中。

斯特蘭奇所看到的大部分論文都混雜着繁體中文、簡體中文、天城文、藏文。

斯特蘭奇是一個前半輩子只認識26個英文字母的地道美國人，這其中的任何一種文字對他來說都像是天書，而當它們混合在一起，再配合上孩子們那狂放不羈的筆法，讓斯特蘭奇曾數次想僱傭一名密碼破譯專家。

“這確實是個大問題。”洛基說：“據我所知，這裏的絕大多數老師都比我們知識淵博的多，他們至少掌握五門語言和文字，能夠解答孩子們的一切問題。”

“但這也放任他們將複雜的語言混用。”斯特蘭奇又喝了一口茶說：“我們必須建立一個足夠標準的教育體系，通常情況下只能以1~2種語言爲地基。”

“那麼你認爲那會是什麼？”

“古一認爲應該是漢語，因爲她所瞭解到的絕大多數魔法理論知識是以這種語言寫成的，某些古老的懸崖峭壁和石板之上記載了以金文、隸書和小篆等古代文字構成的魔法歷史。”

“但我們不能放棄英語。”洛基攤開手說：“還有很多其他國家的學生呢，據我所知，英語是最易學的一種語言了。”

斯特蘭奇擺了擺手說：“這根本不取決於我們想要哪種語言。”

說完他終於從包裏掏出來了一沓紙，然後說：“最重要的問題其實是老師，而最令我高興的是，我剛剛得知幾天之後村子裏會來一批老師，來自中國的大城市。”

“他們來這裏做什麼？”洛基有些疑惑的問。

“幫助村子賺錢。”斯特蘭奇翻了翻手裏的那一打紙說：“至少我從這些東西里面讀到的是這個，他們認爲這邊的村子有點窮，他們希望村民能賺更多錢，於是就來這裏幫他們。”

洛基接過斯特蘭奇手上的東西，其實他對於中文也是一知半解，努力回憶起自己腦中已經淡忘的差不多的知識，七拼八湊地弄懂了一些意思。

“他們要在這裏建學校？”

“我聽說已經建了很多，不過都沒這麼偏遠，這次他們似乎打算搞點大動靜，來的有交通設計師、鐵路工人、衛星基站工作人員、教師和官員。”

洛基皺着眉思考了一下之後說：“他們打算實際控制這裏了？你認爲這是好事嗎？”

斯特蘭奇卻略有鄙視的看着洛基說：“可別告訴我，你安靜的坐在這裏焚香冥想是因爲你喜歡這樣，你知道距離這裏最近的一座城市當中網速有多快嗎？”

“他們要給這裏接入網絡？！”洛基有些喫驚的瞪大眼睛說：“老天！這裏是喜馬拉雅山半山腰！他們要把網絡接到哪裏去？阿斯嘉德嗎？”

斯特蘭奇卻有些興奮的換了個姿勢，捶了捶有些麻的腿說：“我問過香港聖殿的大法師了，是的，他們準備往這裏全面接入衛星信號，一直到山的那頭。”

“但這還不是最好的消息，好消息是他們似乎不滿足於鐵路，而打算在整個喜馬拉雅山上空建立高速空際運輸系統，徹底淘汰飛機和輪船。”

“咳咳咳……”

洛基咳嗽了半天說：“他們打算造一條跨過喜馬拉雅山脈的高鐵？！從我們頭上過去？！！”

“沒錯。”斯特蘭奇搓了搓手說：“我和村長商量過了，如果我們一起提議，或許能夠在旁邊的那個山頭上獲得一個站點，僅供法師和村民們交通，前往最近的城鎮大概十分鐘，到達成都只需要三小時。”

“那麼條件呢？”

“我們使用中文教學，並且要幫我們附近的四個村子賺很多錢。”

斯特蘭奇盯着洛基說：“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快幫我想想辦法。”

“你找錯人了。”洛基喝了一口茶水說：“這事難道不應該是去找席勒嗎？”

“他在忙一場宴會，你收到邀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