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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破曉

時春站在哨塔上,看着漆黑一片的江水裏躍水而出的兩個人,見他們朝着江岸游去。

遠處的江面上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燈火,繞山幫的船終於趕到了。

她看向不遠處的甲板,廝殺似乎已經快要接近尾聲,她能夠感覺到心口尖銳的疼痛,那是咒蠱在一場饕餮盛宴之後,不滿足於已有的血肉滋養而開始感到焦躁。他們一次性汲取了這麼多的養分,漸漸想要擺脫蠱主的控制,很快那些蠱毒就會反噬在她身上。

角落裏有人翻身的動靜,時春轉過頭見萬鴻扶從黑暗中艱難地坐了起來。他的記憶還停留在叫人從背後打暈撞在地上的時候,因此起身時看見空無一人的哨塔和站在木臺邊的女子時,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他扶着牆壁想要艱難地站起來,時春快速地伸手揩了一下眼角,轉身快步上前扶住他:“大公子,你沒事吧?”

萬鴻叫她攙扶着坐下,正想問問她爲何會在這兒,卻先注意到她通紅的眼角,不由一愣:“你哭過了?”

時春轉開臉,躲到黑暗中快速地擦了一下臉,才又回過頭,笑着同他說:“我心裏害怕呀。”

她這會兒又變回了聞玉第一天見到她時的樣子,睜着一雙小鹿般的眼睛,鼻頭輕皺,像個撒嬌的小姑娘。萬鴻皺着眉頭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確定她身上沒有別的傷勢之後,才頗爲嫌棄地說了一句:“沒出息!”

他嘴上雖這麼說,卻沒再將她推開。時春從貼身的口袋裏取出了一個小布包,露出裏頭已經被壓壞的柿餅。柿餅紅彤彤的,她藏了一路這會兒像是終於覺得餓了,才取出來放到嘴邊咬了一口,一邊哼起了一首不知名的小調,曲調活潑悠揚,像是林間百靈的歌聲。

萬鴻聽見塔下傳來不絕於耳的刀劍聲:“外面發生什麼事了?”

小調停了停,時春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在問自己,於是側耳跟着細細聽了一會兒:“不知道,或許是救我們的人來了吧。”

“救我們的人?”萬鴻冷哼一聲,“誰會來救我們。”他一邊說,一邊聽身旁的女子嚼着柿餅將一支歌漸漸哼唱得荒腔走板,斷斷續續,於是不滿地問她:“你幹什麼?”

時春愣了一愣,以爲他在問自己喫的什麼,於是將柿餅遞給他:“大公子喫嗎?”

“誰要喫這東西。”萬鴻撇開頭,語氣不善地說。

時春頓時有些不樂意,難得起了些小情緒:“誰說的,冬娘在的時候,就最愛喫這個。”

他聽見這個名字,沉默了片刻,隨即伸手要從她手上拿過來:“行了,還不是你自己愛喫這些小玩意兒。”

他一隻手剛碰上柿餅,卻不料時春突然一口氣將剩下的全都塞進了嘴裏,當着他的面嚼了半天才全嚥下去,又有些孩子心性地衝他揚了揚眉毛。萬鴻被她氣得臉色發青,揚起手像要揍她。時春又慌忙縮起脖子,眯着眼等了半晌,才感覺到那人屈起手指,輕輕彈了一下她的腦袋。

女子睜開眼,倏忽笑了起來,笑意乾淨純粹,沒有一絲陰霾。連帶着萬鴻也忍不住流露出一絲笑意。可這笑還未來得及收回去,便見她忽然咳出一口血。

萬鴻一愣,她脣角還沾着柿餅上的雪白“糖霜”,似有所覺的伸出手指想要分辨那究竟是什麼。可時春緊接着又咳出一大口鮮血,瞬間染紅了脣角。

他將人拉進懷裏,想要替她擦去臉上的血,但血從她口鼻源源不斷地流下,越擦越多,怎麼也擦不乾淨。到最後,還是懷裏的女人擡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大公子——”

她縮在他懷裏,還是在萬府時的那個樣子,眯着眼睛笑着看他:“你湊近些,我對你

說個祕密……”

“誰要聽你的破祕密,”萬鴻惡聲惡氣地命令道,“你給我閉嘴,你就是又發病了,我帶你回去看看大夫就好了。”

“你真的不聽嗎……”時春有些遺憾地伸手抓緊了他的衣袖,“你現在不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萬鴻抓着她的手猛地一緊,幾乎要將她骨頭都捏斷了。可時春好像感受不到痛似的,還是那樣癡癡地看着他笑。萬鴻於是低下頭,將耳朵湊近到她嘴邊,聽見她說:“我知道你的腿……早就好了,是我怕你腿好了,就忘了冬孃的仇……我怕只有我記得……我怕只有我一個人記得她。”她說着嗆出一口血,萬鴻聽着她這一番“胡言亂語”,沉默地不斷伸手替她擦掉嘴邊源源不斷涌出來的鮮血。

“這世上,只有我們兩個……只有你纔是和我一邊的。”她的聲音逐漸變得微弱,卻還怕他聽不清,又執着地重複着這句話,萬鴻伸手將她抱的更緊了一些,他喉嚨裏像是堵上了一團棉花,這叫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發出聲音重複她的話:“這世上只有我們是一邊的。”

時春再一次笑了起來,儘管她幾乎已經沒有力氣再牽動脣角了。□□的毒性已經完全侵入她的心肺,叫她想起她在江月閣裏見到倒在血泊中的母親。

真疼啊……她想,原來這麼疼啊。

她用最後的那一點力氣,睜大了眼睛深深地注視着眼前的男子:“大公子……你看着我。”

萬鴻死死咬住嘴脣,才擡起一雙猩紅的雙眼看向她,時春擡起手,攏上他的眼睛:“忘了吧——”她說,“把我們都忘了。”

黎明將至,在她沉入黑暗之前,卻恍惚看見了闊別十幾年的母親在霞光中朝她走來。她口中唱着那一支活潑悠揚的小調,如兒時那樣,彎下腰抱着她走向了燦爛的朝陽……

·

江邊吹來清風,拂過岸邊垂楊。渡口依舊忙忙碌碌,下人們忙着將岸上的箱子搬上船,距離開船還有些時候,船工們坐在遠處閒聊,四周人聲嘈雜。

衛嘉玉站在一處略顯冷清的江岸邊,望着遠處飛過的白鷗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直到肩頭多了一件披風才發現衛靈竹不知何時也跟着走到這兒來。

“時春的屍體我已叫人帶回去了,日後會和冬娘合葬在一起。”

衛嘉玉沒說話,過了半晌才問:“萬鴻呢?”

衛靈竹沉默片刻,輕聲道:“他會好起來的。”

是,春暖花開,冰雪消融,燕子去了又來,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那些走了的人不會再回來,但是還活着的人總會好起來。

遠處突然傳來喧鬧的人聲,只見萬鵠站在甲板上,仰頭叉腰衝着上頭的人叫嚷,船篷上坐着一個一身鴉青色長裙的女子,她曲着一條腿,坐在篷頂上戲謔地衝氣急敗壞的男子彎着眼角笑了笑。日光照得江面波光粼粼,像是灑了一層金粉,那金粉也灑在她身上,叫她整個人熠熠發光。

衛靈竹回過頭,發現衛嘉玉的目光還停留在那船篷上,脣角隨着船篷上的女子一起微微上揚。她敏銳地察覺到昨晚之後,他身上似乎出現了一些細微的變化。長久以來一直籠罩在他身上的一層薄薄的堅冰似乎融化了,漸漸展露出一點柔軟的內裏。

“昨晚可是發生了什麼?”她忍不住問道。

衛嘉玉明白她在問什麼,頓了一頓答道:“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他終於從遠處的船篷上收回了目光,轉過頭靜靜地看着她:“要是明知是這個結局,你當年還會爲了他追去雲落崖嗎?”

衛靈竹一怔,後悔嗎?這個問題當年聞朔離家時,也有不少人問過她。

他們像是一早就

預料到了這個結局,因此洋洋得意地反覆問她,早知今日,你後悔嗎?

那時她倔強的不肯說一個“悔”字,如今二十年光陰已逝,再一次聽見這個問題,她已能夠更加平和淡然地看到自己的真心。

江上水波盪漾,岸邊垂楊送走了一撥又一撥的船,如同什麼都沒有變,卻又像什麼都變了。衛靈竹望着遠處的江面,喟嘆着輕聲道:“我這一生最不後悔的一件事情,就是遇見了你爹,和他有過七年的好時光。”

“那麼我也一樣。”衛嘉玉回答道。

他轉身朝着船邊走去,衛靈竹忽然叫住了他。他回過頭,見她目光復雜地看着他,突然說了一聲:“阿玉,這些年你受了很多委屈……”

衛嘉玉像是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麼,於是搖頭打斷了她:“你當年送我去九宗,是希望我成爲什麼樣的人呢?”

衛靈竹沉默片刻:“這世間天地廣袤,我想你做這天底下頂天立地的男兒,去外面替我看看那些我沒有機會去的地方。”

“我會的。”他微微牽動脣角,低聲答應道。

萬家大小姐的婚船要開往洛陽,船上大大小小數十箱的嫁妝堆滿了船艙。

聞玉坐在船篷上,雙手撐在兩旁,晃盪着一條腿,在等船開的間隙裏,又將萬鵠惹毛了一次。起因是他方纔站在甲板上彆彆扭扭地問她,會不會跟他們一塊去洛陽送親。聞玉稀奇地問他:“你不是不想你二哥一塊去?”

萬鵠臉色漲紅了一瞬,瞧着眼前氣急敗壞的小子。她心情不錯地擡起頭朝着遠處看了一眼。

渡口旁是片林子,這附近吵吵嚷嚷,林子裏卻靜悄悄的。聞玉下意識皺了一下眉頭,不由得仔細朝林中看去。

再過些時候,太陽就該落山了。林中鴉雀無聲,甚至看不見一隻鳥雀歸巢的影子。聞玉全神貫注地緊盯着林中的某一棵樹,萬鵠自顧生了一場氣,擡頭才發現原本還一臉輕鬆的女子神情忽然顯得嚴肅起來,也不由得噤聲:“你怎麼了——”

聞玉沒有回答他,她只看見林中的樹葉忽然無風而動,心中已有了七分的把握,於是緊盯着林中某處,一邊同眼前的萬鵠輕聲說了一句什麼。萬鵠一愣,他奇怪地轉頭朝遠處的岸邊看一眼,衛嘉玉正與衛靈竹一塊朝着船上走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聞玉卻忽然起身跳下船,頃刻間就已經落在了岸上。

岸邊的垂楊下不知是誰繫着一匹白馬,她縱身跳到馬上,一擡手已用袖刀割斷了馬繩,馬兒受了驚嚇,揚起馬蹄發出一聲嘶鳴。聞玉卻趁勢調轉馬頭,拿着刀把拍在身後的馬屁股上,隨即岸上一陣揚塵,她已衝着另一頭飛馳而去。

就在她騎上馬的那一瞬間,幾乎同時,林中也有了反應。幾支冷箭朝着馬上的女子疾射而來,但到底還是慢了一步,只在分毫之間,與女子擦肩而過,紛紛落在地上。

這場異動引起了岸上衆人的注意,人們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只看見不遠處的林中樹枝晃動,隨即幾個黑影閃過,有人吹響了口哨,遠處有馬蹄聲響起,幾個黑影從樹上跳了下來,落在馬上,緊追着方纔離開的女子跟着疾馳而去。

等衛嘉玉快步來到渡口,岸邊早已沒了聞玉的影子。

萬鵠終於撥開人羣也從船上跳了下來,方纔這一切就發生在他眼前,到現在他還有種如墜雲霧的恍惚感。衛嘉玉認出林中從天而降的黑衣人,正是昨日在城郊埋伏的那一批,沒想到這羣人竟又追到這兒來。他神情冷肅,一見萬鵠便立即追問道:“她剛剛和你說了什麼?”

“她說——她和你在九宗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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