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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回望瀟湘

唯州城外幾百裏地的官道旁,茶攤生意冷清。

夥計坐在茶攤上,一上午沒看見一輛馬車路過這兒,直到正午時分,才遠遠瞧見一個身穿黑衣,江湖打扮的男人走進了茶攤。那黑衣男子進來後,一坐下也沒什麼旁的話,只掏出兩個銅板放在桌上。夥計替他上了一碗涼茶,沒一會兒功夫,一回頭就瞧見一個綠衣裳的姑娘也跟着走了進來。

那姑娘在另一頭挑了張桌子坐下,夥計提着茶壺上前招呼,見那姑娘在隨身的荷包裏找了半天,最後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夥計一瞧就知道是怎麼回事,給她倒了碗涼水,客氣地說:“咱們這兒涼水不要錢。”

女子十分感激地看他一眼,不好意思地捧起碗剛要喝上一口,一擡頭見前頭進來的黑衣男人已經起身走出了茶攤。女子又慌忙放下茶碗,衝着夥計點點頭便急忙跟了出去。

茶攤的夥計瞧着這一前一後二人的背影,抱着茶壺搖了搖頭,只道又是哪家的癡情小姐愛上了個江湖浪子,背井離鄉一路追到這兒來。

太陽快落山時,封鳴終於停下了腳步,他轉過身看着身後始終不遠不近跟了自己一路的人,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你還打算跟多久?”

自從兩天前,他無意間在一家客棧順手從風雪樓那羣人手裏救下她後,對方已經跟了他兩天了。封鳴起初以爲她是怕那羣人再追上來,才這麼一直跟着自己,但是眼看着兩天過去,她依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紀瑛站在離他十步遠的地方,半晌才低聲道:“你受傷了。”

“跟你有什麼關係?”封鳴挑眉問道,他擺出一副兇聲惡煞的模樣,“別再跟過來,否則我能從那羣人手上救你,也能反過來殺了你。”他說完這句話,掉頭就走,女子的身影被留在了山道上,被夕陽拉得老長。

天黑時,封鳴找了一處避風的山洞過夜,左肩的傷口仍在隱隱作痛。他在火堆旁,脫去上衣拿刀清理了傷口附近的腐肉,閉眼低低咒罵了一聲。風雪樓那幫孫子,劍術練得馬馬虎虎,偷襲倒是有一手,就唐守義那一手劍法,若不是恰好趕上了月中這光景,他必要用對方那把破劍,將他腸子給捅出來不可。

等他好不容易清理完傷口,已是渾身脫力,累得氣喘吁吁。連着大半個月一路趕到這兒,果真還是有些喫力,再碰上兩天前那一場交手,他難得感到了一絲疲憊,終於合衣在火堆旁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依稀睡了許久,等他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山洞中了。頭頂的太陽火辣辣地照在臉上,男子猛地坐起來,拉扯到了左肩的傷口,令他不由得發出一聲悶哼。

封鳴發現自己正坐在一輛堆滿了乾草的牛車上,一旁的女子像是叫他的突然轉醒嚇了一跳,瞪着眼睛不知所措地瞧着他。

“你——”男子剛一張嘴便發現自己喉嚨裏刀割似的,幾乎發不出聲音。

紀瑛從腰上解下一個水壺遞給他,這麼僵持了一會兒,對方終於妥協似的從她手上將水壺接了過來。他這會兒也已經意識到自己多半是因爲傷口發了高熱,昏迷在那個山洞裏,又叫眼前這個小啞巴從山洞帶了出來。他無心問她如何一個人將自己從山洞裏帶出來的,只看了眼這牛車前行的方向,啞着嗓子問道:“這車去哪兒?”

“唯州城。”紀瑛輕聲道。

封鳴一愣,看着她的目光瞬間帶了幾分寒意:“你怎麼知道我要去唯州城?”

“這條路只去唯州城。”女子坐在一旁,並沒有叫他的臉色嚇着,垂着眼仍是那樣一副木愣愣的口氣回答道。

牛車上安靜了一會兒,半晌男人身子朝後一仰,又重新躺回了乾草垛上,牛車搖搖晃晃朝着前頭走去。

傍晚,車子到了附近的村莊,趕車的老農住在田間的茅草屋裏,那茅草屋只夠一個人住的,於是車上的兩人就在茅屋旁的牛棚裏過了一晚。

夜裏封鳴躺在乾草垛上,身下是白天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草料,牛棚裏的氣味不太好聞,但是尚能忍受,耳朵裏能聽見吹過四野的風聲。

草垛下面傳來一陣細微的草料窸窣聲,這聲音持續了很久,直到躺在上面的男子開口問道:“你幹什麼?”

下面倏忽安靜下來,過了許久才聽一道微弱的女聲回答道:“……我上不去。”

紀瑛站在門後手足無措地看着一人高的草料堆,考慮今晚不如就睡在地上,反正地上也鋪着一層厚厚的乾草,就是味道實在燻人了些。

就在她進退兩難的時候,草垛上的人忽然跳了下來。女子嚇得退了半步,她看上去膽子太小,一點兒風吹草動都能把她嚇一跳。夜色中,她看不清對方的神情,想象中他大約又是擰着眉頭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可沒等她反應過來,那人已經朝她走近兩步,忽然伸手將她攔腰扔到了草垛上。

紀瑛怔怔地坐在乾草上,瞧着手裏方纔慌慌張張抓住的幾根稻草,一擡頭不遠處將她扔上來的男人也已經跳上草垛,又重新躺了下來。

乾草垛整整齊齊地碼成了一座小山,紀瑛往一旁挪了些位置,輕手輕腳地蜷成一團,靜悄悄地躺了下來。

這是紀瑛離開錯金山莊的第五年,也是封鳴離開蘭澤的第八年。

誰都不會想到一個攪得江湖血雨腥風不得安寧的魔頭和一個差點嫁入江南名門世家的侍劍弟子,有一天會共同漂泊在某一處不知名的鄉間田舍,躺在一個牛棚的乾草垛上相對無言地度過了一晚。

封鳴這輩子沒怎麼發過善心,殺人的事情幹了不少,救人可能還是頭一回。這八年的時間裏,他無數次獨自一人在野外入睡,卻是頭一回在一個乾燥溫暖的牛棚裏有了一種與人相伴同行的錯覺。

不過好在這個同伴十分安靜。

第二天天亮以後,男子從草垛上睜開眼發現牛棚裏已經只剩下他一個人。傷口引發的高熱還沒徹底退去,使他的警覺性比以往低了不少,否則不至於連紀瑛什麼時候離開都沒有發現。

他推開門從牛棚裏走出來,外面空無一人。他獨自站了一會兒,轉身去附近的溪水裏洗了把臉。等再回到茅屋外時,就瞧見田埂上坐着一個瘦小的身影,女子擡頭看見他像是微微鬆了口氣。

紀瑛手裏拿着一個撕成兩半的麪餅,自己口中咬着一半,將另一半遞給了他。等他接了麪餅,她便又轉身沿着田埂朝前走去,走了幾步見他沒有跟上來,便又停下來等着他。封鳴一邊覺得這小啞巴實在莫名其妙,一邊還是跟了上去。

細細窄窄的田埂上,一前一後兩個人影,不過與先前換了過來,這一回女子走在前頭,男子跟在後面。封鳴盯着她搖搖晃晃的背影,總覺得哪裏有些奇怪,冷不丁地開口問道:“你的劍呢?”

紀瑛的步伐一頓,搖搖頭沒有做聲。

二人走到了村子口,只瞧見路邊歇着一夥人,推着好幾輛車,車上放着幾個大箱子,看樣子像是哪家的戲班子正準備進城。紀瑛走上前與班主不知說了句什麼,班主擡起頭朝她身後看了一眼,點點頭招呼坐在路邊的其他人起身準備趕路。

封鳴見她又慢慢吞吞地走回來,朝着那運箱子的馬車一指,示意他上去。男人站在原處一動不動:“你到底想幹什麼?”

紀瑛想了半天,終於蹦出兩個字:“送你。”

封鳴眉頭一挑,這兩個字雖是沒頭沒尾,他卻奇異地理解了她的意思——她想送他去唯州城。

封鳴活了這麼大年紀,頭一回叫一個小姑娘許諾要護送他去某個地方。這姑娘還是他前天剛從別人手裏隨手救下來的,生得一截細瘦的脖子,他一使勁就能捏斷了。

“管好你自己。”

男人冷淡地回絕道,轉過頭就要離開。可誰知他剛一轉身,就叫人拉住了衣角。

“你病了,”紀瑛難得有些嚴肅地看着他,情急之下扯住他衣角卻不知道要怎麼說服他,急得微微皺起了眉頭。最後想了半天,才保證似的對他說,“就送進城。”

不遠處已經收拾停當的戲班子等在原地,幾個年紀小的皮猴探頭探腦地朝路邊這對男女看了過來,顯然是好奇他們的關係。封鳴一個眼刀掃過,將人嚇得又將頭縮了回去。

他垂下眼看了看捏着他衣角的手,不知怎的想起昨天這雙手堅持將水壺遞給他的情形,直到跟着上了馬車,也沒想明白自己最後是怎麼改變的心意。

紅袖班的班主在戲園裏給他們騰出了一間偏房落腳。封鳴肩上的傷還沒好,也不急着進山,既然到了唯州城便打算先在戲園裏養傷。

紀瑛也沒有走,她在城裏的鐵匠鋪尋了一份差事,整日早出晚歸,一天也難見到她一面。封鳴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大約是沒有地方去。但他沒有興趣過問她離開錯金山莊的原因,就像她也從來沒有問過他爲什麼要來唯州城。

二人在紅袖班相安無事地住了一段時間,等封鳴傷好得差不多的時候,他白天躲在戲園後頭看了眼前頭戲臺上唱的戲,見臺上一個武生咿咿呀呀唱了半天,忽然從一旁抽出一把劍,在戲臺上舞了一段,引來底下滿堂喝彩。

封鳴在臺下盯着那把劍半天,終於認出了那是紀瑛原本帶在身上的那柄。

她將自己的劍當給了戲班,換了這一路進城的路費。他忽然想起了落霞峯那天,那個抱着劍匣不肯鬆手的小姑娘,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晚上紀瑛回來的時候,發現屋子裏擺着那把叫她當給戲班的劍,怔忪片刻,一回頭就瞧見黑衣的男人倚門站在外頭,語氣譏誚地問道:“你的劍是隻配在戲班裏叫人當個裝腔作勢的道具?”

紀瑛垂下眼,抱着劍沒做聲。

封鳴在門外站了一會兒,見她沒什麼要說的,便轉身回到屋裏。剛走出兩步,才聽見身後屋裏的女子輕聲道:“要先活下去。”她慢吞吞地說,“我能再打出更好的。”

這是二人相遇以來,封鳴聽她說過最長的一句話。

“你倒是好心,”男子瞧着她,涼涼道,“要不是我你也不會淪落成現在這個樣子,還費心管我的死活?”

紀瑛一愣,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知道自己被錯金山莊趕出來的事情。一擡頭對上他一雙黑漆漆的眼睛,一錯不錯地看着自己,纔不自在地轉開眼回答道:“不是你。”

她停頓片刻,又補充道:“你救了我。”

依舊是沒頭沒尾的兩句話,牙牙學語的三歲孩童都比她說得明白些,但封鳴仍是聽懂了她話裏的意思。

她變成現在這樣不是因爲他。

他是將她從那羣追殺她的人手裏救出來的人。

紀瑛低着頭許久沒有聽見門外傳來動靜,等她不安地擡起頭時,原本站在門外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就如他來時那樣悄無聲息。

之後某一天,紀瑛夜裏回到戲園時發現封鳴破天荒地等在院子裏——他是來找她辭行的。當初在城外紀瑛就說只送他到唯州城,如今他傷勢已經好了,她果真也沒有再繼續跟着他的意思。

“你要去哪兒?”女子站在院子裏,有些侷促地禮貌問了一句。

封鳴看出她的沒話找話,眯着眼輕輕笑了一聲:“我要回家去了。”

聽見這個答案,紀瑛終於有了一些反應,她露出些許驚訝的神情,發覺這樣實在不禮貌,又忙低下頭遮掩了一下。不過在她低下頭的瞬間,封鳴忽然擡手點了她的睡穴。

在她昏睡過去之後,男人又將她送回屋子裏。

前幾日,他已經託人送信去了錯金山莊,想必這兩天姑蘇那邊就會有人來接她回去。白天他也已經和戲園班主打過招呼,等那邊的人找過來,就將紀瑛交給他們。

臨走前,他看着躺在牀上沉沉睡去的女子,在牀邊站了一會兒,這一次沒有再說後會有期。

“你也該回家了,小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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