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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3尷尬

隆慶二年三月,發生了許多事兒。

不過在魏廣德看來,最重要的其實也就兩件,一是皇太子冊封和戊辰科殿試。

從中極殿出來,徐階手裏捧着黃榜,從這一刻起,今科進士算是定下來了。

雖然有羅萬化這個異類出現,但其他的名次大差不差,魏廣德也能接受。

不過對於禮部來說,事兒還沒完,接下來還有傳臚大典,榮恩宴,拜謁孔廟行釋菜禮及授官活動。

不過都有章程,當初魏廣德也都走過一遭,只是詢問了下準備情況就放下心來。

當日返回家中時,剛下馬車就看見門對面街邊停着數輛馬車。

魏家所在的位置就是一條不算很寬的衚衕,對面牆裏是另一戶官員的宅邸,但大門、側門可不是開在這裏。

這些馬車停在牆邊是什麼意思?

哪家的?

魏廣德心下狐疑,但還是邁步進了大門。

之前也說過,魏廣德不管是要去拜訪誰,都會事前派家人送下帖子,實際上這也是這時期外出拜訪的規矩。

電視裏,一些權貴府門前人山人海排出長隊,許多人還帶着禮物一類的場景,其實在京城是很少見到的。

發生這樣的情況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這家主人高升,在得旨後的數日會有人上門拜訪,因爲訪客太多才會有排隊現象。

至於魏家,幾次升官的時候也有許多人來,不過比不得影視劇裏站滿一條街的壯觀場景,或者說那其實是比較誇張的描繪手法。

“張吉,今日府上有客人?”

魏廣德進大門沒走幾步,張吉就已經迎了上來。

“老爺,定國公府大公子剛來,說了幾句話,夫人叫我出來準備馬車。”

張吉答道。

“哦,那我進去看看。”

現任定國公徐延德是嘉靖八年繼承定國公爵位,已經四十餘年,身體這幾年都不好,最近兩次朝會都沒有參加,甚至殿試都沒有到場。

據徐江蘭傳回的消息,近一月一直臥牀不起,怕是沒多少時間了。

果然,魏廣德進去的時候,果然看到徐江蘭眼眶紅紅的,旁邊站的正是在五軍都督府掛閒職的徐文璧。

魏廣德身上還穿着朝中二品官服,不過已經在家,自然不能擺什麼排場,而是主動向徐文璧拱手道“堂兄好,不知伯父身體如何?前些日子就聽內人說伯父病了,小侄忙於公務,一直未曾抽身看望,還請贖罪。”

“善貸,你回來了。”

徐文璧也抱拳回禮,不過說話腔調有些嘶啞,道:“這些日子禮部事務繁多,你要主持會試,殿試,還有太子冊封,自然很忙。

父親怕是時日無多,讓我召集在京的親眷,他想再看大家一面,所以我這就上門叨擾了。”

定國公府和魏國公府同出一脈,雖然定國公府早就開枝散葉,形成一個巨大的家族,可魏國公府在京城的也就這一門親戚。

徐延德想再看看親戚,徐家的小子們自然四處通知。

雖然他們一系佔了國公爵位,可在家族論起輩分,許多人家都算是他們長輩。

即便是身份尊貴,可也不敢造次。

魏家雖然和他們是平輩,可徐延德好好的時候,對魏家都是以禮相待,那時候隆慶皇帝還沒登基呢。

徐文璧不是傻子,現在魏廣德這裏今時不同往日,已經是天子近臣,有傳聞他入閣時間可能就在這一兩年。

雖然勳貴影響力依舊巨大,可以面聖,可以找皇帝告狀,可卻失去了原來權力。

而正因爲缺少權力,所以他們更不願得罪魏家。

這次來魏府,就是由徐家大公子親自前來,算是給足面子。

徐文璧,如無意外,將是下一任定國公。

知道來意,魏廣德看着雙眼紅紅的徐江蘭,只是點點頭。

兩個孩子交給魏母照顧,外面馬車套好,他們就直接出了魏府上了馬車。

“先前大哥說了,伯父已經寫了遺書,怕是”

徐江蘭跟着魏廣德從南京到九江,再從九江到北京,千里迢迢,和南京的家人只能通過書信來往互訴親情。

自從進京後,一開始只是按照父親魏國公徐鵬舉的意思,和定國公府上交好,希望逐漸修復兩家關係。

可到後來,定國公夫人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讓她感受到家的溫暖,老定國公對她也是不錯,不自覺就把定國公府當作在京城的孃家,隔三差五就會過去一趟。

“無事,生老病死自有天數,老國公福澤深厚,當時虛驚一場纔是。”

對明朝皇帝都沒印象,魏廣德對徐延德自然更是完全不知。

不過從上次在朝會上見到他,再到之後重要朝會都沒有露面,魏廣德也知道他這病怕是不輕。

古代醫療技術就這樣,中醫去根,可見效慢,急救方面始終不如西醫。

雖如此,這年代西醫根本就沒有出現,不是在大明朝沒有,而是在西方其實都沒有出現。

那邊,現在也不過剛剛從茹毛飲血進入文明社會。

一路上不斷安慰徐江蘭,一邊也在想這事兒。

徐文璧應該會很快襲爵,就是不知道他人怎麼樣,只要不是跳脫的性子,當無大礙,就是不知道他家裏其他兄弟是什麼情況。

“我看堂兄行事穩重,就是不知道他那些兄弟性子又如何?”

魏廣德看似隨口問道。

當初他對定國公府並不上心,所以對徐文璧兄弟的情況並未詳細瞭解,可到這個時候,不問清楚也不行。

徐江蘭看了他一眼,眼圈雖然發紅,可眼神卻很靈動,似是知道了他的意思般說道:“其他兄弟都是庶出,雖有些疏於管教,但也不會惹出多大禍端來。”

“哦,呵呵.是我多慮了。”

魏廣德其實也是想到魏國公的情況,所以才問出這麼一句。

他知道徐文璧還有兄弟,但既然只有他是嫡出,就沒什麼了。

等到了定國公府,在徐文璧帶路下很快到了後院,看望病榻上的徐延德。

在門前還看到兩波先趕來探望的親族,在徐文璧介紹下相互寒暄幾句,這才進屋。

現在老人的形象和之前在朝會上看到的,顯得更加憔悴,面如枯槁,雙目深陷,幾乎變了個人似的。

見禮後,定國公夫人招呼他在一邊坐下,之後徐文璧就拉着徐江蘭手說許多話,大抵就是最大的遺憾是沒有去一次南京,看望同輩兄弟,也從沒有祭拜過祖宗墳塋,實在有罪。

還叫過徐文璧,讓他若有機會,一定要去趟南京,拜訪在南京的伯父,也帶他去中山王墓前拜祭。

不管是魏國公府還是定國公府,都是託了祖宗中山武寧王魏國公徐達福云云。

還有就是讓徐江蘭以後照舊,多來府裏坐坐,倒是沒說相互照應的話來。

魏廣德很清楚,大家是姻親,有些話自不必說。

出門後,魏廣德拉住徐文璧問道,“可曾向宮裏遞消息?”

“前幾日遞了殿試病假的條子,萬歲派內侍和太醫來看過了。”

徐文璧答道,此刻的他顯得很沉穩幹練。

“太醫怎麼說?”

魏廣德又問道。

“今兒說了,全部滿足父親心願即可。”

徐文璧答道。

魏廣德知道話裏的意思,不過想想又說道:“可曾差人請許長齡許太醫來府上?”

“許太醫來過了,也說”

徐文璧話未說完,語調就變得有些哽咽。

魏廣德見此也不多說什麼,只是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其實,魏廣德還是理解錯了,徐文璧此時是真傷心,一半是因爲父親可能危險了,另一半則是因爲他還想再玩幾年。

定國公府嫡子,自然早就成親,可他的心也沒有安下來。

在府裏表現自然是沉穩幹練,可出了府還不是一副貴公子模樣,和其他勳貴家的公子一樣喫喝玩樂。

要是父親死了,他就要襲爵,還要按時去五軍都督府辦差。

很多人以爲明朝勳貴在失去權力後大多在家裏混喫等死,其實這是錯誤的。

勳貴都兼着差事,只是權力許多被架空,可規矩還在。

就說幾位國公,都在五軍都督府掛着都督頭銜,每日依舊要按時點卯。

只不過一般公事半個時辰就處理完,然後找個由頭就離開衙門,一直第二天繼續來點卯,處理些公文。

點卯這個活兒,除非你是不想要爵位了,畢竟這是在京城,還有人見人怕的都察院在左近,那裏的御史都是輪班到各大衙門去檢查。

想要不點卯,就在家裏左擁右抱、混喫等死,那就等着被彈劾吧。

一次、兩次不會影響爵位,可彈劾多了,皇帝有了看法,降爵也不是不可能。

他們的爵位,那是祖宗拼下來的,要是在他們手上丟了或者降了,他們還有何面目見列祖列宗。

所以,勳貴其實也要也文官一樣,早早起牀去衙門點卯,然後纔算自己的時間,找由頭離開衙門回家補覺,或者三五成羣去找地方尋樂子。

只不過,徐文璧現在是勳衛,還掛着紅盔將軍職,平日和其他府公子喝花酒、耍錢無所謂,承襲了國公爵位再這樣肯定就不行了。

無疑,這就是給他套上一層枷鎖。

他是唯一嫡子,爵位又跑不了,所以他是真不想這麼快襲爵,是發自內心希望老爹長命百歲。

魏廣德也看出來了,徐文璧在家裏和在外面完全不同。

他也是知道這幫公子做派的,很羨慕,可是他卻做不得。

這些事兒,隆慶皇帝登基以後他就已經不做了,也是怕被人抓到把柄。

至於之前做過,沒看到新帝登基和太子冊封都有大赦,只是當官的喝點花酒,耍錢都在赦免範圍裏,只要不是在喪儀期間做的就是可赦。

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不過馬車上有魏府的燈籠,上面有他的官職,自然沒有巡夜的校尉差役敢來攔路。

夜禁,只針對平民百姓。

第二天一早,魏府大門就被人敲響,定國公府派人來報喪。

魏府早有準備,魏廣德派人給禮部送了假條,自己先一步去了定國公府,讓夫人晚點再過去。

喪事,國公府也是私下裏早有準備,魏廣德趕到的時候府裏府外已經掛滿白帆。

魏廣德做爲晚輩進去祭拜後,暫時就留在這裏,倒是清閒,也就是徐文璧幾兄弟輪流守靈。

不多時,宮裏也收到徐家上奏的遺疏,派人過來祭拜。

“陳公公。”

來人地位不低,是陳洪司禮監秉筆太監,還兼着東廠,魏廣德碰上也不得不當心點。

也不知道是看電視還是的影響,總感覺陳洪不似好人。

對這樣的人,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魏大人也在,哦,對了,你和定國公府有姻親關係。”

陳洪也是笑道,“我先進去祭拜,先把皇爺的差事做完。”

“陳公公,請。”

代表成國公府來的是朱希孝,和魏廣德見面說了幾句,就被引領進靈堂祭拜。

按他的話說,他兄長成國公朱希忠要晚些再過來。

英國公張溶倒是直接來了,想來也是沒什麼差事,隨後還有其他勳貴家族,朝中大臣府邸也陸陸續續有人前來弔唁。

魏廣德好似定國公府管家般,來客都要過去搭話,說上幾句,再把人引入。

下午,禮部尚書高儀過來,弔唁完後出來纔對魏廣德說道:“明日上午部裏商議給老國公定諡號等,你要回部裏一趟,其他的事兒就不用操心,反正有下面人按規矩辦事。

你就在這裏,既代表你,也代表禮部。”

“謝大人體諒。”

魏廣德拱手道。

之後數日,魏廣德既是晚輩,又作爲禮部代表參與定國公府喪儀,期間更多的還是和在京勳貴有了更多的接觸。

上次朝會上商議開海一事,勳貴集團是作壁上觀,完全不站隊。

可魏廣德卻覺得,勳貴雖然權力被奪,可人卻還是不少的。

關鍵時候站出來湊人場,貌似也不錯。

所以這段時間裏,他也有意和國公、侯、伯爺們交往,要擱在平時自然很犯忌諱。

可現在不同,和他們接觸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兒。

一直忙到徐延德葬入阜成門外馬鞍山祖塋後,他這才恢復原樣,不過和勳貴之間的聯繫已經建立起來,也不算白忙活一場。

等魏廣德回府,他接下來要面對的就是那幫門生了。

會試副主考,他點的進士,不對,應該是貢生也是不少。

不過說實話,此時魏廣德還不到三十歲,而他點的這幫學生,不少人比他還大,見面總感覺有些尷尬。

看着手裏趙志皋、胡來貢等人的帖子,魏廣德嘴角抽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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