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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3消息

“調巡撫應天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海瑞以原官總督南京糧儲,升巡撫保定右僉都御史朱大器爲右副都御史代之。”

內閣,魏廣德看了眼這道御筆批紅,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可等看到接替海瑞的人選時,眼角還是不由得抽了抽。

朱大器這個人,對魏廣德來說雖然算不上熟悉,但也不陌生,每年都能見上一面。

因爲保定府距離京城的距離近,做爲保定巡撫,朱大器每年都會進京城覲見皇帝,而到了京城也必然會邀請魏廣德、朱衡等人赴宴。

正如魏廣德之前的猜測般,雖然在京城的江西籍官員很多達不到升應天巡撫的資格,但是在外的官員,不少是可以的,而朱大器就是其中之一。

從保定巡撫改應天巡撫,看上去是平調,但那裏畢竟是應天府,所以旨意裏是用“升”這個字兒,而海瑞的“平調”,實際上是降。

而朱大器是誰?

江西撫州府南城縣人,嘉靖二十三年進士,不過魏廣德和他的關係只能說是一般,因爲他沒少聽說這位“能力出衆”。

就是這樣一個人,能被一向把“整頓吏治”放在第一位的高閣老看中,在皇帝面前舉薦他前往應天府收拾海瑞遺留下來的爛攤子,魏廣德自然是一百個不相信。

不過朱大器也不是庸才,否則也不可能升到巡撫這樣的高位,那就是他處理政務的能力還是有的,最起碼他能從中獲取利益,但又不會讓地方失控,鬧出亂子來,可以說“度”掌握的非常好。

江南現在的情況,魏廣德從殷士譫口中也聽說了一些,江南大戶因爲海瑞的動作已經是人心惶惶,暗潮洶涌,主要原因就是海瑞還是有些瞻前顧後,所以才一直沒有把事兒報到朝廷上來。

當然,其實這也是魏廣德想要看到的。

只不過現在,高拱明顯不想繼續這麼耗下去。

魏廣德是這麼理解,以爲高拱是想要通過應天巡撫這個位置對徐階出手,而他不知道的是,高拱是在隆慶皇帝那裏看到一份來自江南的密報而做出的調整。

現在的江南士紳大戶,官宦之家都因爲徐階案緊張的不行,擔心徐家一旦被定罪,那麼他們名下那些投獻的土地也會因此案而被翻轉,要求退田。

因此,最近一段時間裏,這些官宦士紳相互間信件往來頻繁,都暗中聯合在一起,商議着應對之法。

南京官員介入此案,倒也不全是徐階書信的功勞,都是這些官員背後家族在發力。

江南的錦衣衛自然是覺察到了蛛絲馬跡,但是法不責衆,他們能做的就是把江南不穩定的氣氛如實上報天子。

隆慶皇帝給高拱看密報,就是要他儘快平息江南那邊的不穩定因素。

如果真要查辦徐階,那一定要是快刀斬亂麻,快速蒐集證據定罪,而像海瑞這樣反覆和徐階之間磨,討價還價哪裏能把事情解決,只會越拖越麻煩。

既然需要的是一個能平息事態的人,朱大器自然就入了高拱的眼。

若是朱大器能做好事兒,平息事態那自然最好不過。

他當然不打算放過徐階,不過已經把人派過去了,只要密切關注,尋找一擊必殺的機會就是了。

而若是朱大器不能穩定應天府,正好藉此機會問罪,而他也必然會聯繫京城關係幫忙脫罪,只要其中把握得當,說不好就能弄到魏廣德枉顧國法的證據,直接讓他倒臺。

畢竟就魏廣德明面上的污點,貌似也就是貪圖黃白之物,但和商人之間的合作,只能說他道德有些問題,而且官員暗中經商不是個例,他家也有人這麼做,自然是不能拿來做爲攻擊他的藉口。

只能說因爲站位的不同,魏廣德策劃了海瑞去鬥徐階吸引高拱的注意力,卻沒有想到隆慶皇帝雖然樂意看到官員之間相互爭鬥,但前提是不能製造民間的不穩定。

而一旦有這樣的苗頭,他會第一時間掐滅。

實際上,嘉靖皇帝執政時期,官員之家的爭鬥大多都是在朝堂上鬥個你死我活,而不會牽扯到民間那些世家大族身上。

這,也是嘉靖皇帝控制的一個度。

隆慶皇帝要的是天下太平,高拱也已經做好了埋伏,只等適合的機會,到時候劍是砍向徐階亦或者是魏廣德,那就看他們哪個運氣更不好。

魏廣德在內閣思索該給朱大器什麼樣的提示,讓他自己到了應天后妥善處理徐家的案子,而此時在蘇州的應天巡撫海瑞卻還不知道自己的職位即將改調。

此刻,他正坐在書案後,雙目仔細端詳面前的文章,這是他最近半年就任巡撫以來的經歷和心得所寫,名爲《督撫條約》,經過幾番改稿,反覆潤色後,打算頒發到應天下屬各府縣,以後照章執行。

“爲廵撫地方事照得本院謬膺

簡命督撫南畿蒞任之始所有一二條約除積弊於相安復

祖宗之成法不循常不變舊惟此民困可蘇舍此不可言治爲此札仰本府官吏照依札付內事理轉行所屬州縣各一體遵奉施行俱母違錯條約開後

《督撫條約》,是海瑞在巡撫任上推行廉政建設,抑制、打擊地主豪強、整頓吏治和革除吏弊做出的一個嘗試,有着三十六款“督撫條約”的頒佈實施,涵蓋了幾乎有關當時一切民生的實際問題。

他最後的視線,落到其中一條上,去歲雖然在秋糧上已經執行,不過卻因爲種種原因並未成文,現在《督撫條約》的頒行,各府縣以後夏稅秋糧也就有了執行依據。

“一均猺銀力二差近日題準總一條鞭槩編銀不得巳而爲補偏救弊之法一時良法也府縣官不能爲百姓作主各州縣尚有力差名目可恨可嘆今後各州縣遇當編審均猺月日即照題請事例有三五年未編者即三五年總編其有數外編余銀及優免不照則例妄將人半丁糧一升作鄉官生員人情及先年優兌今再免者官吏坐贓問罪”

看到均徭銀力二差,海瑞不由得想到徐階,在此前他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居然是這樣的人,絲毫不憐憫百姓苦,以往朝堂上假仁假義,不知欺騙了多少人。

爲了一己之私,行投獻、侵佔等下作事。

這其實也是魏廣德沒關注過應天府之前徵收賦稅的方式,實際上在海瑞來到這裏之前,從嘉靖十六年歐陽鐸、王儀先後出任應天巡撫,就已經在治下蘇松兩府實施一條鞭法。

而且,他們所採用的一條鞭法和桂萼所提還有所不同,更加側重的就是徭役。

一是合併裏甲均徭的項目,統一稱爲裏甲均徭銀;

二是按人丁和田畝分攤裏甲均徭銀。

在當時,裏甲均徭銀還是一個獨立的名目,還沒有合併到稅糧的折色銀當中,差不多蘇松地區的所有府縣誌都有每縣每年需用裏甲均徭銀若干,實編人丁若干,每丁編銀若干,實編田畝若干,每畝編銀若干的記載。

不過實編人丁若干,同實編田畝若干這兩者的意義是不同的,後者已具有攤丁入畝的意義。

海瑞此時在《督撫條約》中頒佈實行的一條鞭法,其實也已經很接近魏廣德所提把賦役攤入田畝外,將丁稅也納入其中。

當然,這些並不是海瑞所想,而是他在看過歐陽鐸、王儀兩位前任執行的辦法後做出的選擇,打算繼續沿用其做法。

自打他從京城來到應天府,先是治理水患,現在又推行一條鞭法,只要此法實施下去,他就覺得此次巡撫的任職沒有白走一趟。

就在此時,門外下人進來通報,衙門裏林捕頭求見。

林捕頭,就是海瑞之前派去監視紫芝園的人,聽說人回來了,海瑞就知道應該是有結果了。

雖然對此事耽誤近半月有些不滿,但他還是能體諒下屬難處,畢竟是密探而不是正大光明上門查看,肯定會有許多不方便的。

而且紫芝園名氣在蘇州如此之大,自然不可能一點沒有防盜防匪的措施,想要潛入本就是極難的事兒。

“讓人進來吧。”

海瑞吩咐一聲。

不多時,林捕頭進來後就向海瑞稟報,果然是徐璠和徐琨的消息。

“好,你從現在起,帶領手下嚴密封鎖紫芝園等我命令,若在此期間被人覺察,徐璠、徐琨想要逃跑,本官准你見機行事。

本官的命令只有一個,那就是務必留下此二人不得逃脫。”

海瑞這次得了準信,自然有了要挾徐階的把柄。

手上已經有他二人的罪證,只要抓捕到案,不怕辦不成鐵案,到時候就算徐階有三頭六臂也是沒辦法翻案。

而徐階要想讓他親兒子躲過牢獄之災,答應要求,退田、削籍,那麼一切都當做民事糾紛處理,也就不用上奏抓人了。

這樣做下來,大家臉上也好看些。

等人退下去後,海瑞就鋪好信紙,再次給徐階去信,這也是最後一封書信,或者說“最後通牒”,信中海瑞不僅明確他的要求,還直接點出徐璠和徐琨的藏身之地。

不可能繼續這樣無休止拉扯下去,海瑞也明白現在百姓中間積攢的怨氣,必須有一個發泄的方式。

隨即叫來家丁,把信交到他手裏,吩咐他即刻送往華亭徐府。

而對於桌上的《督撫條約》,海瑞想了想,還是命人叫來師爺,讓他們代爲抄錄,之後也下發應天各府縣,做爲徵收賦役的依據。

保定府,元朝時爲保定路,屬中書省。

明朝建立以後,洪武元年改保定路爲保定府,屬河南,二年轉歸北平行省。

不過在成祖朱棣遷都北京以後,做爲京師西南屏障,保定府也自然而然劃入北直隸。

此時巡撫衙門裏,朱大器已經收到文書,知道自己要去應天府,接任應天巡撫一職,自然是喜不自勝。

京官不想出來,而他這樣已經出了京城的京官自然無所謂。

應天府,那可是天下最富庶之地,自己這是升官了。

“來人,讓後宅收拾行李,老爺要去江南做官了。”

朱大器一邊安排家人收拾東西,準備一起先往京城去,到時候家人直接去通州,而他則先去京城覲見,之後再一起南下。

此刻,朱大器心情是歡喜的。

應天府那地方,隨便劃拉一下,怕就比保定這邊賺得多才是。

而數百里外的京城,魏廣德也正和工部尚書朱衡在一起商議着此事。

“善貸,陛下那邊到底是個什麼意思?要辦還是不辦?”

隆慶皇帝雖然比嘉靖皇帝強,至少還要過問朝政,幾乎每天都要召見大臣,可六部尚書和皇帝見面的機會也不多,除非是出了大事兒。

而現今天下,貌似還算太平,並沒有鬧出要舉行御前會議的事件。

所以,朱衡能面見隆慶皇帝的時候也不多,在知道朱大器要去應天府代替海瑞的時候,他能想到的自然是問魏廣德。

畢竟這時候的京城,只要不是瞎子聾子,都知道海瑞和徐階的事兒。

魏廣德看了眼朱衡,低聲道:“這是高新鄭搞出來的事,他直接在陛下面前把事兒給定下了。”

“高新鄭,他會這麼好心?”

朱衡還自不信。

“他當然沒安好心。”

魏廣德苦笑道,“等人到了京城,記得把應天府那邊的情況和他說清楚,別在那邊犯錯。”

“伱不見他?”

朱衡心裏一驚,急忙問道。

“要見,我也會和他說清其中厲害,不過你也要單獨和他說說,免得他看到你我,還抱有僥倖心理。”

魏廣德只是提醒道,“對了,你和他之間,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書信吧,等人到了,記得讓他還回來。”

“真這麼危險?”

朱衡聽到魏廣德的話心就是一緊,隨即搖頭道:“他每年都來京城覲見,我和他之間倒是沒什麼書信往來,以往有事兒都是和我面談。”

“那就好。”

魏廣德聽完就點點頭,“若是沒有書信,那就不要說了。”

“那這次去應天府,總得給他個章程纔好,”

朱衡雖然感覺棘手,不過還是對魏廣德說道。

“那件事,主要是引起了江南世家大族不安,所以才撤換海瑞,如何讓局勢穩定下來,就要他自己拿主意。

畢竟我們遠在京師,那邊情況不熟,所以一切還要他自己想辦法。”

魏廣德說道。

他一開始雖狐疑,可在宮裏可也開闢了一些人脈,明面上有陳矩,可是私底下和馮保之間也是有聯繫的。

而這事兒,就是馮保透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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