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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4誘敵、鹽法

“善貸對此議有何想法?”

此時張居正是高興的,他看到第一眼時其實就已經選擇支持此議,畢竟是一件大功勞。

只是看到魏廣德的反應,讓他猜測,是否其中還有他未發現的難題。

“叔大兄當知道這寬甸在什麼位置吧。”

魏廣德看着張居正說道。

“位於遼東北面,和建州女真接壤。”

張居正說道。

“此地長期未被我大明控制,是建州女真傳統狩獵區域。”

魏廣德接着說道。

“建州女真,特別是王杲部,近十餘年不斷犯邊。

善貸,你不會認爲因爲修建寬甸六堡,兩邊纔開戰的吧。”

張居正奇道。

魏廣德在內閣處置兵部事務,不可能不知道此時大明和女真之間的關係。

名義上建州女真附屬大明,還冊封所謂的建州三衛,但實際上兩邊的關係在正統年間以後就急轉直下。

正統十四年之前,由於大明國力強盛,建州女真一直都能通過朝貢獲得豐厚的賞賜,所以這一時期大明與建州女真的關係相對融洽。

正統十四年之後,由於土木堡之變的原故,大明由盛轉衰、國力大損,不得已只能限制建州女真的朝貢次數和人員、削減賞賜,所以爲了滿足對財物的需求,建州女真開始不斷寇掠遼東。

至成化初年,建州女真竟然“一歲間,入寇九十七次,殺虜人口十餘萬。”由此引發了大明對建州女真的大規模征討,即歷史上的所謂“成化犁庭”。

這次大規模征討中,以建州右衛、建州衛、建州左衛爲主體的建州女真幾乎遭受了滅頂之災,首領李滿柱、董山等人被擒殺,人口、牲畜損失更是不計其數。

只有同屬於建州女真的棟鄂部躲過了一劫,因其一直“頗守法”,所以大明朝廷沒有將其列爲征討目標。

嘉靖時期,恢復了元氣的建州三衛再度打起了遼東的主意,其中建州右衛的王杲勢力最強、最不安分。

他先於嘉靖三十六年偷襲撫順,殺死守備彭文洙,又於嘉靖四十一年設伏擒殺副總兵黑春後,大肆劫掠孤山、撫順、湯站等城、堡,明軍陣亡的指揮、守備、把總高達數十人。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建州棟鄂部首領王兀堂,他繼承了歷代棟鄂部首領都“頗守法”的傳統,不僅不跟着王杲一起劫掠遼東,反而還抓了一些劫掠遼東百姓的王杲手下獻給大明。

而此時的遼東面臨的是什麼情況?

民生凋敝、士氣低迷、守備空虛、將領貪污腐化、軍戶不斷逃亡等嚴重問題,導致遼東明軍在抵抗土蠻和女真諸部的入侵中連連戰敗。

十年時間裏,竟然有王治道等三任遼東總兵戰死,以至於出現了“海、建諸部日強,皆建國稱汗”的局面,可以毫不誇張的說,此時的大明距離失去遼東只有一步之遙。

就是這樣的局面,對於能暫時穩住遼東局勢的李成梁,張居正還是抱有支持態度的,支持他在遼東的一切決策。

而現在看魏廣德的表現,似乎和他想的有所出入。

“除非李成梁有當面擊敗王杲部的實力,否則移建寬甸六堡就是很危險的軍事冒險。”

魏廣德只是搖頭說道,“在我大明修建城堡時,王杲等建州女真不可能不採取軍事行動。

若是李成梁不能乘機擊敗,甚至殺死王杲,則整個計劃就只能停留在紙面,而無法實現。”

魏廣德還真不知道在明末,因爲修建和最終棄守寬甸六堡,歷來被議論的很多。

雖然絕大部分人都認爲李成梁修建寬甸六堡是對的,但在女真實力強大後反而放棄此地,視爲遼東佈局的巨大敗筆,可是也有一些人認爲這寬甸六堡本身就不應該修建,因爲修建本身就註定了未來被放棄的結局。

實際上就是這開拓的百八十里土地,讓寬甸六堡和大明主要控制區的距離超過四百里,也就是一旦六堡遭受女真進攻,遼東軍馬很難及時救援。

“可既然李成梁有能力擊敗王杲部,爲何不在其南下時截殺,而要耗費錢糧在寬甸建堡?”

魏廣德接着說道。

“這”

聽到魏廣德這麼說,張居正有些遲疑。

魏廣德實際上是跳過修與不修,而是考慮怎麼修,能不能修成。

王杲部早就和大明撕破臉,大明在寬甸建堡,如此針對他們,肯定不會束手待斃,而是會大肆破壞。

若是明軍不能擊敗對方,那建堡軍民可不就成了送到女真嘴裏的肥肉,任其予取予求。

“李成梁在遼東戰績斐然,若不是近期幾次大勝,遼東局勢還穩定不住。

我想,他應該是有這個能力的。”

張居正想想才說道,“何況,按照汪侍郎所言,此計劃本身就是李成梁提出。

以他遼東總兵的能力,應該是早就想到了此處,必然會有周密佈置纔是。”

魏廣德聽了張居正的話,只是眨眨眼,隨即看向譚綸說道:“子理兄,你認爲呢?”

“若朝廷打算在寬甸建堡,自然要劃撥錢糧,準備充分,包括調兵護衛。

上月,兵部才收到遼東巡撫張學顏奏報,建夷王杲屢肆竊掠,皆被明軍擊敗.”

譚綸當即就說道。

他看到此文後也是心裏贊同的,只是建堡移兵要錢糧,所以必須戶部加撥銀子給兵部,否則兵部根本無力支持這次軍事行動。

“不要說了。”

只是魏廣德忽然插話打斷了譚綸的侃侃而談,“上月還剛剛封賞了擊敗土蠻部的前屯中後所參將楊爕,後腳就把人革職了。”

魏廣德的話,讓譚綸一時語塞。

不得不說,這是兵部的一次疏忽,或者行文太過匆忙導致出現這樣的錯漏,還逼得他上了請罪奏疏。

就在前月,土蠻兵萬餘犯前屯中後所,前屯參將楊爕、遊擊李惟一御之。

土蠻部奔尋攻沙河驛,諸軍鏖戰時總兵官李成梁等馳至,土蠻部驚懼只得撤退而去。

是役,面對萬騎之勍賊壓一線之危途,以千餘之疲卒當方張之衆虜,分防衝地首犯賊鋒,李惟一之功居多,楊爕、李元善、葛景、嶽於慶次之,楊騰、傳廷勳又次之。

兵部爲諸將嘉賞,結果回頭就接到寧前僉事李松彈劾。

李松巡歷邊堡,聞黑莊窠代守堡官劉登雲被賊射死,前屯參將楊爕欲飾己罪,上報說劉登雲是爲了迎接李松才遭遇賊人伏擊致死,其實目的就是想掩蓋是他指揮失當的過失。

此事後,楊爕知道自己開罪了李松,故送二百金藏於酒甕中,以送酒名義饋松,打算用錢讓李松揭過此事。

不過結果自然不是他想要的,李松還是選擇告發,楊爕遂得罪被革職,並下文由巡按御史追查。

“子理兄,我說這個不是其他,只是希望兵部做事不要那麼武斷。

此事是李成梁首提,是他在汪道昆當面提出,可此事是否合適?”

魏廣德說道這裏,只是皺眉看着譚綸,隨後才繼續說道:“此議,最好由兵部行文遼東巡撫張學顏,由他定奪再奏。”

聽到魏廣德的提議,不止譚綸,張居正和呂調陽也都是微微頷首。

汪道昆畢竟只是巡視遼東,對當地說不上熟悉。

遼東巡撫張學顏就不同了,他已經在遼東呆了兩年,應該對當地極爲熟悉纔是,特別是對遼東兵力部署。

說白了,地頭蛇的意見,在這個時候才最中肯。

“寬甸,若只是針對王杲部,還說得過去。”

魏廣德接着說道,“可我就怕引起女真其他部族不滿,特別是建州棟鄂王兀堂部,此部歷來還算乖從,寬甸六堡的位置,其實部分土地也是該部的區域。”

李成梁主張的建寬甸六堡,本質上就是向北百餘里建立六個據點,一是偵查建州女真動向,二就是在其南下是做爲第一道堡壘予以遲滯,讓後方明軍能夠有時間進行調動。

可此六堡當面就要面對王杲部和王兀堂部兩個女真部族,可謂兇險至極。

實際上,正是因爲寬甸六堡的建成,讓王杲部和王兀堂部感覺不安,特別是一向順從的王兀堂部,終於在此後數年結束了和大明的合作關係,轉而進攻大明選擇開戰。

當然,或許即便明軍不在此建堡,數年後王兀堂部也會背叛大明,但畢竟就其發動叛亂的時間看,那時候王杲部已經遭到明軍雷霆一擊,幾近覆滅,王杲本人更是被擒獲,押至京城被凌遲處死後。

王兀堂在此時選擇背叛大明,確實非常古怪,他的實力可沒有王杲強大。

王杲都被大明擊敗,更何況是他。

魏廣德覺得在遼東的佈局要做,但需要長久規劃。

他既然來到這裏,自然不會讓女真如後世般最後席捲天下,奪了漢人江山。

但發動犁庭掃穴,就需要契機,讓大明能從窘迫的財政中抽出錢糧支持一戰。

打仗,可不是內閣閣臣一拍腦殼就可以定下來的。

沒有充足的後勤準備,魏廣德才不會讓明軍送人頭,還掉了他魏閣老的威望。

“如此,我這就回兵部行文遼東。”

譚綸點頭,當即起身就要走。

“稍候片刻。”

魏廣德把譚綸叫住,此時他就摩挲着下巴開口說道:“給張學顏的行文裏,讓他着重關注寬甸一帶地形,是否容易伏兵。”

“爲何是伏兵而不是建堡?”

譚綸奇道。

“建堡,王杲部必起兵阻止,若能乘機將其大部殲滅,再派兵直搗黃龍,大事可成。

這樣做,遠比派兵勞師遠征攻打王杲部城池要好。

記得成化犁廷,雖強壯就戮,老稚盡俘,但明軍傷亡也是不小。

能引誘其從山裏出來,在寬甸一帶剿滅青壯部族,最後我軍傷亡也會小許多。”

魏廣德解釋道,隨即又說道:“不管寬甸六堡是否修建,兵部定計時都要以此爲謀劃,進行推演,我覺得以建堡爲名,應該可以將其誘出。”

魏廣德說這話,其實就是赤裸裸要遼東明軍乾死王杲,實在是此人和大明之間仇怨太大。

開玩笑,殺死朝廷任命的遼東總兵,不殺就不能恢復朝廷在遼東的威望。

等譚綸離開時,魏廣德又叫住準備也離開的呂調陽說道:“汪道昆這份奏疏,還給我另一個想法,那就是鹽運。”

“善貸,你打算改動鹽運?”

張居正狐疑道,他先是面露疑惑之色,隨即才似乎明白了魏廣德的意思。

只不過一陣糾結後,張居正還是遲疑道:“此時若是恢復開中法,怕是適得其反。”

鹽法是大明財稅的重頭,每年朝廷三百萬兩銀子的稅收,大多來源於此。

若是魏廣德取消開中折色之法,恢復最早要求援邊糧草換取鹽引那一套,實邊怕是會淪爲空談,朝廷也會因此破產。

實際上,從嘉靖朝開始,明廷就想要恢復原本的開中法,而是放棄葉淇變法。

只不過面對日益困窘的財政,所以在嚴嵩時期推行的鹽政,強調“正鹽開中於邊、餘鹽解銀於運司”的辦法。

也就是鹽引分正鹽和餘鹽,正鹽需要按照開中法繼續向邊鎮運送糧草,而餘鹽則直接交銀子到有司,獲得鹽引提鹽。

但就實際效果來看,當然是很不理想的。

邊城廢弛的情況並未因此而恢復,邊民、軍戶大量逃亡的現象依舊在延續,屯邊之策一旦被破壞,再想恢復就千難萬難。

這些,對於內閣三位閣臣來說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兒。

張居正曾經想過挽救鹽法,但也沒有想出好的解決辦法來。

“善貸,難道你對鹽法,有什麼好辦法?”

張居正試探着問道,而一邊的呂調陽也是滿臉欣喜的看着魏廣德。

鹽法,對大明來說實在太重要了。

“開中法已經很難恢復,當初都敗壞的不成樣子了。”

魏廣德只是搖搖頭說道。

開中法時,因爲鹽引值錢,所以皇親國戚、勳貴和邊鎮將官沒少從中獲利。

“以我之見,當初既然能設計出開中法,解決實邊問題,那當今局勢下,應該還是有辦法重新修改鹽法。

新鹽法既要兼顧開發邊鎮需要,還能解決朝廷財政難題。

只是你我皆非出自鹽政,自然對此十分陌生,是否可以找尋熟悉鹽政之官員,由他們思考此事,設計一條,不說長久,至少能用幾十年的鹽法?

所謂定製,也不過是隻能滿足一時之需,天下風雲變幻,時移世易,哪有一成不變之法。”

魏廣德不由感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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