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馱碑老人

翌日，於俠隱閣中休息一晚的郭大先生剛剛起牀下樓，便看見胖子在客棧門前張貼着今日打烊的告示。宋掌櫃立於門前，目視遠方喃喃道：算算日子，他今天便該來了。應該是在等人，但是讓郭志強有些好奇的是，這讓俠隱閣閉門謝客的會是何許人物？這時胖子看見郭志強，出聲道：郭兄弟起得這麼早？廚房還有些許早食，我去拿來給你填填肚子。

不一會，胖子捧來一碗牛肉麪，赤紅色的湯汁上浮着淡黃色的麪條，旁邊點綴着幾大塊牛肉和青翠欲滴的菜葉，倒也勾起了郭志強的食慾。喫着麪條，郭志強和胖子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着。

鳳雛兄可知今日俠隱閣等的是哪位，竟然讓宋前輩翹首以盼，想必來頭應該不小吧？

胖子撓了撓頭答道：是個老瘸子，師傅的老朋友了，據說是這一代選出來去天淵的人選。

哦？不知天淵所爲何地？

天淵啊，據說是人族與天地以前的溝通祭壇。後來不知怎麼斷了聯繫。之後，天淵裏面會出來怪物作亂人族，曾經有天淵怪物出世，屠了人族十六城，直至人皇胤出手，才終結了那次動亂。所以每隔十年，人族必須派一位大修行者前往天淵，以自身生命封鎮天淵，才能保人族太平。

郭志強有些驚訝：那不是所有鎮壓天淵的前輩都有死無生了？身爲人族修行者，自然要有捨身成仁的覺悟。宋掌櫃也走到郭志強旁桌坐下，許是久久沒有等到來人，便與郭志強說了起來：鄧瘸子這老東西是自願的，若他不願，這人族，還真沒幾人能強迫得了他，或許是活得久了，活膩歪了吧。話音剛剛落下，俠隱閣門前進來一人。男子年紀大約三十七、八歲左右，蓄着一頭短髮，袖口捲到手臂中間，露出小麥色的皮膚，眼睛深邃有神。寬壯的胯部一扭一歪的，像雨季牆角邊爬動的蟾蜍的後肢。

漢子進屋瞧見郭志強，輕輕頷首微笑朗聲道：小兄弟倒是面生的緊。宋掌櫃輕輕擺手，他是長陵城過來的，於我有緣，昨日助他入了修行。長陵啊，唉，妖族雜碎委實可恨，早晚老子得剁了他們。隨即漢子又走近拍了拍郭志強，小兄弟倒是好福氣，師傅他老人家很久沒有指點過後輩了。郭志強剛欲說些客氣話，漢子一腳踢向胖子，怎的你小子還在三境，莫不是天天偷懶耍滑？胖子喫痛，指着漢子罵道：鄭屠夫你這蠻子，等小爺我突破四境，定要將你好好收拾一頓，有種別趁人之危，等小爺我突破再來過招！漢子聞言輕笑擡手，我便就趁人之危了，你待如何？

宋掌櫃揮手：別逗他了，今日怎的就你一人過來？老二老三呢？

漢子恭敬的向宋掌櫃拱手行禮，老二尚在玉門關與雲族對峙，老三來信說是鬼族那裏出來了一個大寶貝，他潛伏其中觀望，看看能不能趁機奪回來，想來也是需要時間，所以便回來不成了。宋掌櫃聞言點點頭：老三向來機靈，老夫倒是不擔心他，但是老二勇猛有餘，卻不懂變通，老夫不太放心他，今日之後，你便去老二那裏看看吧。隨即又望向郭志強道：你小子如今剛入修行，尚需磨礪才能成長，你身懷的照膽經也是屬於沙場功夫，經戰場中方能有成，你可有膽魄去邊關戰場一瞧？郭志強聽聞心中百轉，他本是不願意多事之人，可長陵悲慘歷歷在目，讓他有了修行掌握力量的決心。如若安居江陽，有宋掌櫃和城主府坐鎮，安全自然無憂，可修行未經磨練，定然緩慢。雛鷹終需成長，權衡之下，郭志強隨及對宋掌櫃拱手說道：小子願往。

好！這位乃是老夫大弟子鄭屠，今日之後，你便隨着他前往玉門關吧。鄭屠也微笑點頭稱：小兄弟好膽色，當真是英雄出少年，怪不得能得師傅欣賞！

哈哈哈哈！忽然有笑聲如雷貫耳傳入客棧，宋老頭，老夫來看你啦！可備好酒菜迎接老夫否？隨即衆人循聲看向門外，只見得一瘸腿老者立於門前，老者眉毛鬍子都花白了。但臉膛仍是紫紅色的，顯得神采奕奕。身穿一件雪白的直襟長袍，右手持着一柄陌刀立於地上充當柺杖，佝僂着身子，揹負着一塊與他身材不相符的沉重墓碑，好似隨時都能把他壓垮。

宋掌櫃見他後雙拳緊握，冷哼一聲：你這老瘸子，若不是必須要借這江陽滿城氣運，怕是都不捨得來見我這最後一面吧！老人聞言輕笑，自顧自的走進客棧，落座桌前。提這些事做甚，今日權當我們老友重逢，老夫近日做了不少事，慢慢說予你聽，不知可抵得了你這俠隱閣幾碗酒錢？你這老貨，宋掌櫃聽聞不滿的憋了憋嘴，隨即嘆了口氣，招呼胖子去拿酒。老者不以爲意的笑笑，環視了周圍人一圈開口道：今日年輕人也不少，就是不知道你們酒量如何？可敢痛飲？可別被老頭子給灌趴下了，哈哈哈！郭志強和鄭屠連連擺手。郭志強道：老前輩豪氣，小子酒量不算好，但甘願奉陪！宋掌櫃聽聞不滿意的插話道：這老貨哪裏像是什麼前輩，叫聲鄧瘸子便是。老者不以爲意擺手道：名頭如何不重要，喚我鄧瘸子便好。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鄧瘸子滔滔不絕的講述着他的故事，全場唯一與他答話的便是宋掌櫃了，其他人都靜靜聽着，甘願做個旁聽者。鄧瘸子很健談，從昔年日暮牽馬涉江河，白衣少年鞍上坐，講那江南秋水多明澄，登萍渡之自生波。講那抱月樓中醉酒調戲過的美人，那當年羣峯皆看賤的豪氣，刀戟叢前放聲高歌。講那白玉城中，有人九州十地稱仙子，身段婀娜數第一，紅葉翩回輕羣袖，烏髻飛墜暮雲低。其後，鄧瘸子又絮絮叨叨的講他近年來在蓬門三刀斬了妖王，北疆域外屠了爲禍人族的巨靈族滿城，將那巨靈王人頭懸於城外，嚇得附近其他種族不敢來犯，北疆人族要謝他，他最後只要一壺陳酒便灑然離去，好不瀟灑。

未了，宋掌櫃才放下酒杯問道：爲何這次你要去，明明本可以不是你的！鄧瘸子撓了撓頭沉默了片刻：老頭子活夠本了，也知道自己的極限了。更何況昔年不周山大戰，外族畜生還卸了老子一條腿，感覺自己越來越不中用咯。瘸子我早死晚死都得死，不如把後面的時間留給年輕人，趁這個機會死得悲壯一些。宋掌櫃聽聞久久無言，半餉才說：可還有身後事放不下？鄧瘸子擺擺手，老瘸子一生孤家寡人，沒什麼牽掛。隨即又頓了頓，如若非要說牽掛，那便是這人族了……人皇胤乃大德之主，有他在，人族便有希望。老瘸子是看不到了，只得拜託宋老頭你幫我看看這太平盛世了。宋掌櫃聽完沉默飲酒，不再言語。之後，酒桌上大家也醉得七葷八素，一夜無話。

次日一大早，郭志強醒來，見鄧瘸子已經收拾好行頭，彷彿像極了昨日到來，什麼都未有發生。宋掌櫃等人站立一旁，靜默無言。這時，客棧又到來兩人，是城主張揚和輔臣周值，兩人對着宋掌櫃點了點頭，又望向鄧瘸子。張揚欲要開口卻又頓住不知言從何起，只得和周值對着鄧瘸子拱手深深一拜。

鄧瘸子身負墓碑，陌刀杵地。我娘曾說過，人死之後是得有個碑的，這樣纔像這世界我存在過。說完輕輕嘆了一聲，對室內衆人道：今後還得看你們年輕人的了，莫讓老瘸子去的毫無意義。隨即對張揚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張揚會意，從懷中取出城主印章道：啓奏人皇，江陽城主張揚，今欲調動滿城氣運助鄧前輩東行天淵。語畢，城主印脫手而出，飛至江陽城上空，一時間城內流光溢彩，肉眼可見的龐大靈覺向鄧瘸子涌來。

鄧瘸子張開雙手，放聲大笑。一步踏出，風聲咧咧，白髮由白轉黑，不多時，竟然已經變成青年模樣，腿腳也漸漸筆直。光潔白皙的臉龐，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烏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澤，那濃密的眉，高挺的鼻樑，無一不在張揚着少年的絕代風華。鄧瘸子輕喝一聲，朗聲道：今日鄧某一步齊天，欲往天淵除妖禍。但願人族此後，興盛不衰，人族萬勝！隨即沖天而起，眨眼不見蹤跡。

宋掌櫃輕嘆一聲，唉！隨即對鄭屠道：明日你便帶郭小子去玉門關吧，不需再來見我。人老了，見不得離合悲歡，且讓我歇息歇息吧，說完便轉身入客棧去了。郭志強見鄧瘸子離去，亦是心境起伏不定，人族興衰，便是這一代代人肩負起來的，如若有日他有能力，定然不讓此等悲劇再發生。感概過後便也往家中走去，畢竟明日屬於自己的征程纔剛剛開始。思緒之間，他好像記起了鄧瘸子碑中的姓名，鄧時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