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遠清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才度過手術危險期。醒來的時候,他瞧見邱月明伏在牀畔疲累的睡容,彼時窗外的陽光打在她的身上正好勾勒出一種朦朧的光暈,那樣的朦朧近乎讓他覺得是一個美好而短暫的夢,他不自禁的抓了一下少女的衣袖。
“你醒了,黃少校。”邱月明很是驚喜。
他不忍麻煩邱月明,一隻手撐起身體,試着起來。可邱月明還是來勾住他的手臂,攙着他坐起身,於是少女身上那柔軟的觸感和淡淡的梔子花香就在一瞬間恍然讓他的心跳都少了半分。
“這些天讓邱小姐受累了。”
“說什麼累不累,該是我謝你,謝你再次救了我。對了,你要喝水嗎?還是喫點什麼?”
黃遠清搖頭。
“那是不舒服?我去找醫生。”
黃遠清還是搖頭。
“那是?”
“你去找護工過來吧。”
“沒事的,你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做。”
黃遠清面有尷尬,“我······我要上廁所。”
呃······
“那我還是去找人吧。”邱月明紅了臉頰,埋頭就跑了出去。
她站在樹下,看着眼面前來來往往的傷患,聽他們偶然談論起的戰爭局勢,目光又漸漸垂下。
自從昨天責備了馬克先生後,她的心裏也很是自責。她不該如此衝動的,他們說的對,她不懂戰爭,怎麼可以妄自置評人家,她真是被失落與衝動佔據了理智。
如果能再見到馬克先生,也許她該和他道個歉。
回到醫務處,黃遠清見她情緒很低落,以爲是戰爭帶來的恐懼,安慰她道:“你不用擔心,最近我就會想辦法,讓你回去的。”
“沒關係,現在戰爭這麼激烈,我能理解。”邱月明說,她撿起地上的紗布將它妥善收起。
黃遠清看着這個溫和的姑娘,於是那些初次見面的回憶又再次涌上腦海,清澈的眼眸,乾淨的笑容,還有,某種不知名的堅定,於是,一種奇妙的情緒在心底一點點萌芽作祟。
他懷揣着的那個大膽猜測也遲遲不敢問出,過了許久,他纔開口道:“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邱小姐。”
“什麼問題?”
“你……和張允琛是什麼關係?”
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邱月明擡起頭,她的腦海裏閃現出張允琛俊秀的相貌,在那間二層樓的洋房內,他們有過美好的點滴,也有過指腹爲婚的約定,那麼,他們可以算作是男女朋友嗎?遺憾的是,對於這個答案張允琛似乎從來沒有告訴過她。
邱月明想了一會兒,含糊道:“朋友吧。”
“朋友~”黃遠清呢喃着。
“那,邱小姐,你婚配了嗎?”
嗯?
黃遠清雖沒有張允琛的斯文,但卻也周正俊朗,眉宇間更比張允琛多了幾分/身爲軍人的幹練與英氣,故而黃遠清一向對自己的外貌還是比較自信。
尤其此刻,他用一種毫不迴避又渴求答案的目光看向邱月明,倒是邱月明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低下頭來。
“婚配……”邱月明被問得有些磕絆,不知如何回答。
黃遠清期待着邱月明的答案,他甚至已經爲自己想好了接下來的說辭,諸如鄙人二十有三,未有心儀,諸如,姑蘇黃氏也是名門望族······
“算有了吧。”
諸如鄙人留過東洋,打過仗——
等等!
有了,有什麼了?
“邱小姐,你說什麼?”
“我說,算是有吧。”
算是?有吧?
這是什麼奇怪的答案?
這種事情還能算是?還能加吧?
他是誰?
一句句想問出口的疑惑還是被生生嚥了回去,亂世之中,女孩兒早早許了人家也不是多麼奇怪的事情,更何況是邱月明這樣漂亮的姑娘。
他將失落掩蓋,用笑容淡淡道:“真沒想到,誰有那麼好的運氣,找到邱小姐這樣的姑娘。”
邱月明見黃遠清又無精打采的躺回了枕頭上,以爲是身體不適,於是她想換個話題引起他的高興:“對了,像黃少校這樣年輕有爲,想來也是讓不少女孩子魂牽夢繞了吧。”
“魂牽夢繞談不上,至今光棍司令一個。”
呃······
倒不是黃遠清存心噎她,他本就是個挑剔的人,從了軍後,更是軍務繁忙,連家都沒回得了幾次,何談婚事。可可如今真遇上心儀的,卻被告知名花有主,這換做哪個都要鬱悶一下。
“諾伯?”
正巧此時,諾伯來了,他站在門外不知是因爲邱月明的緣故還是什麼,遲遲不曾進來,而他的身邊還站着另一名德國人。
邱月明心裏頭犯嘀咕,莫非是上次她把這位馬克先生給罵怕了,所以現在每過來一次都得多帶一個人?
邱月明不知道,但她還是決定識趣的出去,於是端起水盆往外去,在兩人擦肩的時候,諾伯掃了她一眼。
邱月明靠在外頭的樹下,靜靜等待着裏頭不知談論什麼軍國大事,她無聊纏繞起胸前的頭髮,心裏想起十六的事情,滿是掛懷與愧疚。直到過了很久,她看到諾伯出門來,才端起打好的水走了進去。
諾伯似乎並不想見到她,原本要直接從她身邊走過,然而不知爲何他又停下了腳步,看了眼邱月明,然後鄭重道:“女士,我希望你能收回你之前的話,因爲我們會證明德國人並不是你想的那麼糟糕。”
一時,邱月明想出口的道歉也因爲這句話被生生嚥了下去,她挺直了身板,禮貌性微笑道,“希望如此。”
諾伯走後,黃遠清能看出他們之間奇怪的氛圍,“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對你們國軍聘請這樣的團隊有些失望而已。”
“失望?”黃遠清不能理解,“是有什麼誤會嗎?”
“黃少校,恕我直言,老百姓給政府的血汗錢,不是用來高薪聘請無能的團隊。”邱月明道。
“無能的團隊?”黃遠清咀嚼了一下邱月明的話,很快理解了,“月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
“這次的事情,其實……”黃遠清頓了一下,不太想談及,最後放棄道:“算了,說了你也未見得能懂,還是不談了。”
“可是——”
“好了,這件事情,以後別再希普林上校面前提起了。”黃遠清堅決的說道,他皺起的眉宇間似乎藏着什麼心事,邱月明一時也不好再追問下去。
“那剛纔他們過來是?”
“剛纔和他一起來的就是布魯赫中將,本來按照柏林與南京的協議,他們是不需要參加正面戰場的,但是他這次從蘇州總部把德國人帶來,所以我想你一定是同他說了什麼對嗎?他的脾氣我很瞭解,平時看上去溫吞,但你可別踩他的痛腳,要不然,執着的嚇人。”黃遠清看着邱月明道。
話落,邱月明的心裏很快涌起了懊惱之情,果然,她應該向這位馬克先生道歉的。
“你也不用自責,換個想法,這對我們來說未嘗不好。”
“嗯?”
“畢竟一千五百大洋一個月呢,豬也不能這麼養。”
黃遠清將手枕在腦後,躺下時舒了口氣。其實他沒有告訴邱月明,她和諾伯的對話,他是聽到的,誰讓那時的麻醉劑量太少了呢,可把他疼死了。
“中國目前的情況顯然不適用於當年的歐洲戰例,塞克特防線的失敗便是最大的證明,蘇州河不是法國馬恩河,接下來該怎麼做,應根據實時而決定。”
從南京來的布魯赫對中國地形進行過深入研究,當初他並不贊成部署在上海的那段塞克特防線,現在事實證明了一切。
“可是你們看這個地方,淞滬三角河道交錯,對於中國軍隊來說根本沒有防守的空間,不但如此,它還給日軍提供了最佳的轟炸地點,要我說,我們應該再往後撤退一段,力求保留充足的實力等待反撲。”另一位德國軍官羅賓舒澤指着地圖道,“或者我們也可以在夜間實行攻擊。我觀察過目前爲止日軍的作戰規律基本集中在午後一兩點的時間,當太陽最大,人們感到疲倦的時候,他就會對某一個目標點實行空襲。所以白天我們以隱蔽爲主,夜間再實行潛伏攻擊。”
“不,中國的軍事裝備落後,夜間除非我們有十足的把握選中目標,要不然無疑是浪費炮火。這對目前中國政府緊張的軍備來說可不是好事。”布魯赫反駁道,同時他又看了眼諾伯,“你認爲呢,諾伯。”
諾伯沒有說話,他環手抱臂,盯着面前的地圖很久,問道:“蘇州總部那裏知道現在的情況嗎?”
“上將先生已經做出了最壞的打算。”布魯赫說。
“是什麼?”
“他認爲萬不得已的時候就該撤退。”
諾伯皺了一下眉,羅賓舒澤繼續道:“這是最好的辦法。諾伯,你該知道的,一個軍隊的失敗不代表它要把戰爭全部打完,而是它的損傷一旦超過五成,那麼一切就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中國軍隊目前就是這樣的情況,如果現在不撤退,他們可能會面臨更糟的境遇。”
布魯赫也補充道:“中國政府在決策這塊一直做得不算好,他們非常猶豫。當初我們就勸過他們,應該提早進攻,可是他們的猶豫害了他們。現在關於撤退,蔣jie石對國際上依然抱有很大的希望,雖然這在我看來並沒有多大用處。”
“恕我直言,我們從閘北區退守到如今的地步,陶德曼大使負有一定責任,他不應該欺騙南京政府。”諾伯說,雖然邱月明的那些話曾讓他一度很氣惱,但他確實找不出任何反駁的理由,因爲顧問團的每個德國人都很清楚這次是駐華大使陶德曼參與了中日調停,從而耽誤了中國軍隊的進攻時間。
對於戰場的敗退,布魯赫也很無奈,但不管如何,他都必須提醒眼前這位尚年輕的德國軍官,“收回你的抱怨吧,諾伯。無論如何,我們還是要謹記自己的身份,偉大的日耳曼軍人,一切都應以帝國利益爲先。”
“是,長官。”
再次回到作戰的討論中,布魯赫指着地圖道:“我們現在背靠蘇州河,堅守的還有羅店,蘊藻濱,大場。”
“是的。但這些都不是一個很好的防守位置。”羅賓舒澤說。
諾伯盯着那張地圖很久,然後用筆在上面畫出一個長長的箭頭,道:“既然沒有辦法防守,那就只能主動進攻。我建議調遣48軍一路,66軍二路,98師三路,組編三路攻擊兵團,要以最快的速度,在今夜對日軍實施全線反攻!”
“這很冒險。”羅賓舒澤道。
“我知道,但是夥伴們別忘了,軍校的第一堂課就告訴了我們,兵貴神速,所以這個險我覺得可以冒。”
布魯赫沒有說話,他盯着地圖沉思了很久,最後決定道:“行,羅賓,你立刻擬寫一份作戰提議,一份發往蘇州,一份給張治中將軍。”
“是。”
暮晚的時候,太陽一落山,外頭便響起了炮火轟鳴,黃遠清顧不得傷口,從病牀上起身,就朝外頭張望去。
“今天爲什麼是這個時間?”
“怎麼了?”邱月明趕緊過來扶他。
“提前了,和以往都不一樣。”黃遠清喃喃自語,突然他像想到了什麼,“莫非,他們想——”
“邱小姐,你幫我看着時間,11點一次,1點一次,4點一次,如果在這三個時間段裏沒有傳令兵過來,那就是個好事,反之——”
“反之如何?”
“反之,我們可就要徹底失去上海了。”黃遠清垂下眼眸,擔心道。
聽完黃遠清的話,邱月明的心中也駭然了一下,她將目光望向夜空上的皎皎明月,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
傳令兵是在凌晨3點多過來,他用倉促的步伐帶來了一個另大家振奮的消息。經過一夜的血戰過後,我們奪回了蘊藻濱南岸的所有陣地。
醫務處內瞬間掀起了興奮之情,而這場短暫的勝利也大大鼓舞了人心。
第二天,邱月明扶着黃遠清散步的時候,被路過的諾伯看到,他主動問道:“你好些了嗎,黃?”
“差不多了,如果不是這位邱小姐,我可能早就回前線去了。”黃遠清說,對於邱月明的照顧,他很是於心難安。
不過,在諾伯看來,這傢伙卻很有炫耀美人在側的意思。
對此,他有了一個惡作劇般的想法:“我聽說邱小姐一直準備回去。那麼現在形勢對我們比較有力,你如果想回去的話,可以趁現在。”
“現在?不合適吧?現在還正是兩軍交戰的時候。”黃遠清道。
諾伯一眼看出這傢伙打的什麼主意,他悠悠地道:“前段時間,我從德國領事那裏聽說禪臣洋行要從蘇州接一批貨物直達上海,估計最近就會有他們的車子行經。正好我和他們的經理奧利弗在波茨坦的時候見過一面,屆時,我可以讓他送邱小姐一程。”
“邱小姐……”黃遠清私看了看她,心裏確實有些捨不得邱月明離開,儘管知道她已然有了婚約,但這樣短暫的時光於他來說卻越發的留戀起來。
但邱月明還是點了點頭道:“我是出來有段日子了,如果能回市區,再好不過,麻煩您了。”
諾伯滿意的勾起笑:“不客氣。”
一來這個煩人的姑娘終於要走了,二來黃少校的病也可以好起來了,畢竟對於黃遠清這種美人在側的行爲已經嚴重引起了軍中單身漢們的不適,他不過是幫大家解決了一點小麻煩而已,這在中國叫什麼?替天行道!
走的時候,黃遠清第一百零八聲的哀嘆已經連續落在了邱月明的耳中,本就臉皮薄的她此刻倒真像做出了什麼見不得人事情不敢看他。
“黃少校,你別這樣,以後若有機會我們還是可以見面的。”
“回去後你是有男朋友的人,只怕邱小姐再難記得我黃某人了。”說完,黃遠清的語氣變得更加哀怨。
“怎麼會呢,有時間我一定來看你。”
“真的?”
“嗯嗯。”邱月明用力點點頭,過了會兒她又補充道:“允琛也會很高興見到你的。”
“那算了!”邱月明話沒說完,黃遠清就意興闌珊的否定道。
張允琛那小子,就是茶壺裏下元宵,只進不出。過去不知道被他坑了多少回,他反正是一點都不想見到這個鐵公雞,尤其在美麗的邱小姐面前。
黃遠清的話正讓邱月明不知如何作答,這時,就聽到外頭響起了車鈴聲。
邱月明往外一看,是諾伯,他不知從哪裏找來一輛破舊的自行車,此時正有些不耐煩的等着邱月明和黃遠清這囉嗦的告別什麼時候結束。
“你從哪裏搞來這麼個老古董?”對於諾伯這種隨意打斷別人告別的事情,黃遠清沒好氣的問道。
“從一名通訊兵那裏,聽說是被你們的張治中將軍親自騎着送過信的,我覺得它沒準能給我帶來些好運。”
“呵,洋人還挺迷信。”黃遠清用蘇州話嘀咕了一句。
“什麼?”諾伯問他。
“沒什麼,說祝你幸運。”
邱月明噗嗤笑出聲來,她來上海的日子也不短了,對於吳儂軟語能聽懂不少。
“真的嗎?”諾伯懷疑道。
邱月明還是不打算破壞他們之間的關係了,幫着答道:“是的,他說這輛車很配你。”
雖然諾伯見二人神神祕祕的表情並不是很相信,但他也不在乎黃遠清到底說了什麼,對邱月明拍了拍自行車後座道:“行了,我該送你去見奧利弗先生了,上車吧,邱小姐。”
“上……上車?”邱月明指着這個破舊搖擺的後座,不敢相信她真的要坐在上面。
“難道你們中國人管自行車不叫上車嗎?還是坐車?放車?總不能是站車吧?”諾伯奇怪的問道,他可是惡補了很久的中文呢,難道又說錯了?
“其實,如果不遠的話,我們可以走過去。”邱月明提議道。
“可我不想走回來。”諾伯非常直接的說。
邱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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