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見面

一條又一條音頻，在聲形並茂的語氣、精彩紛呈的故事情節中，安琪在車裏聽了一夜，也哭了一夜。

林一驍，你到底怎麼了？

這就是你一通電話和我分手的原因嗎？

誰給你的自信那時年紀還小的我不會嫌棄你，自己主動離開呢？

你憑什麼自己乾脆利落的走了？

自己擔下來很酷嗎？

你不知道這樣莫名其妙的分開，不是更吊着我、耽誤我嗎？

當年你要是告訴我你瞎了，沒準我現在早都兒女雙全了！

安琪哭也哭累了，罵也罵累了，天終於矇矇亮了，街邊開始有晨練和買早餐的人走過，偶爾還有穿校服的學生結伴說笑路過。

安琪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無論她怎麼罵林一驍，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想過離開，明明啓動汽車只需要輕輕一按，她就能回到自己的正常生活了。

打開社交軟件，找到僅自己可見的相冊，大多數都是林一驍給自己拍的照片，安琪躍過，找到自己和林一驍的合照專輯，有他們第一天在一起拍給嘉禾的情侶寫真，有大學時光的點點滴滴，還有林一驍的畢業照，墨黑色的學士袍裏摟着笑靨如花的自己。

那時的林一驍還是前途光明的大好青年，簽了電視臺，進了攝製組，入職快1年時，也就是安琪馬上也畢業在即了，林一驍還面試進了央視出品的《美食中國》紀錄片攝製組，作爲福建美食攝製組的地方拍攝助理，雖說只是小助理，但是可以進官方大製作，不僅是履歷鍍金，還是一次非常難得的學習機會。

那是倆人離幸福最近的一段時光，卻也是最後一段快樂時光，林一驍剛進組沒多久，安琪的興奮勁還沒過去，就接到了他的分手電話，說被央視領導賞識，有了一個非常好的機會，不會再回廈門了，電視臺的工作也辭了，要去更大的舞臺，他們各自珍重。

所以，林一驍當時一定是出事了。安琪心想。

那會兒安琪還是大四沒畢業的學生，除了跑去電視臺找他變沒了頭緒，一個大活人就這麼走得決絕。

也不知道他的家在哪裏，一個人去重慶，讓自己學着跟他告別。

等工作後有人脈關係了，央視的朋友也沒人聽說過林一驍。

現在一切都有了答案，那年初夏，不僅是安琪一個人的傷心欲絕。

林一驍的世界崩塌了，這6年他是怎麼過來的？

當年那麼驕傲，衆星捧月、光芒四射的人，厄運將他拉扯進無盡的黑暗裏。

安琪的心結解了，自己不是被放棄的那個人，林一驍說的愛夢想比愛她要多得多，都是假的。

天已大亮，安琪的心也跟着通透了，6年來所有的委屈都發泄完了，心也就更明朗了，她要去見林一驍。

打開遮光板，照了一下鏡子，自己的形象太差了，一夜未睡的憔悴和哭腫的雙眼，還有擦紅的鼻子。

儘量林一驍看不見自己，她也要整理好，以更好的面貌去見她，她知道林一驍一定能感受的到。

安琪正要啓動車準備找家酒店洗漱一番，就看到安全門打開了，林一驍和一位阿姨一前一後的走出來了，安琪立馬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一眼不眨的看着他們的動向。

因爲這次林一驍身邊有阿姨跟着，安琪等他們走得遠一點了才下車跟上。

一路跟着他們走到了醫院，跟着上了手扶梯，到三樓後，看着他們走到了走廊盡頭，便停在大廳休息椅上，再走就該被發現了。

還是適合在出口守株待兔。

沒過多久，安琪的視線裏出現一雙焦糖色女款豆豆鞋，安琪順着鞋子向上看去，對上也同樣凝視着自己的目光。

正是剛纔陪同林一驍的那位阿姨。

對方先說：“我們可以聊聊嗎”

安琪趕緊拿開自己的包，讓給這位阿姨坐。

阿姨卻沒有坐下，而是說：“我們出去聊吧，醫院環境也不太好。”

安琪支支吾吾：“那他”怎麼辦三個字還沒說出口，阿姨似乎明白她的意思，直接答道：“沒關係的，我交代給護士關照了。”

安琪立馬起身，跟着阿姨一起出去，小鎮不大，安琪直接開車帶着阿姨到她昨天待過的咖啡店，她也就只認識這幾個地方了。

安琪詢問阿姨後只點了兩杯檸檬水，大家都明白，沒人會有心思來這裏品東西喝的，她們關注的都是同一個人。

林媽媽先開口：“你認識我兒子？”

看到安琪尷尬的不知道怎麼回答，她接着說道：“早上我去一驍那兒時，就看見你把車停在正門口，受兒子的影響，我們家裏人現在看見隨意佔盲道的不道德行爲，就很是敏感，而且你還那麼堂而皇之的橫在大門口，我更憂心會影響到一驍的出行，所以額外多看了你兩眼，尤其，發現你還一直跟到了醫院。”

林一驍家裏是知道他在大學談戀愛的，那時他假期總不回家，她媽媽還說他有了媳婦忘了娘，那幾天，林一驍總是媳婦兒、媳婦兒的叫她，羞得她要命。

“阿姨，我是安琪，林一驍大學時的女朋友。”

氣質溫和的阿姨此時更是漾出暖暖的光暈：“頭髮這麼長了？你跟那時照片裏的樣子變化很大，成熟了”，然後又着重說“還是那麼漂亮。”

安琪焦急的已經顧不上客氣答謝了，確認了對方真的就是林一驍的母親後，她更着急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一驍的眼睛是怎麼”安琪問的很艱難，她知道自己再戳一個母親的心，將痛苦再回憶一遍。

林媽媽神色暗淡，“是因爲一個他一直拍攝的小孩，意外受傷造成的。”

安琪不解：“小孩？他那時不是一直在跟着央視紀錄片組拍攝嗎？忙的經常好幾天都沒時間跟我聯繫，怎麼還空去拍別人？”

“那個孩子比較特殊，在林一驍上初中的時候，一次暑假他跟着他爸爸一起去外拍，在那座山裏，他爸爸遇到了小磊和他爺爺，小磊那時也就剛1歲多，蒼老的老人帶着還在學步的娃娃，他爸爸這張關於留守老人和留守兒童的照片，還引起了挺大的反響。中考畢業旅行，我們路過南城時還特意繞道過去看望過他們爺孫二人。”

林媽媽喝口檸檬水後，才繼續說：“那會兒一驍剛看完英國bbc的一個跨度56年的紀錄片《56up》，他對記錄一個人的成長特別感興趣起來，所以再次拍攝到已經滿山亂跑的小磊後，他們約定要一起陪着這個孩子長大。一驍總是告訴他說，唯有讀書才能影響命運，會資助他上學。”

安琪趁着林媽媽停頓的間隙，馬上問出自己的想法：“是林一驍獲獎的的那個攝影作品裏的男孩嗎？那個《風聲》？”

林媽媽點點頭；“我們也是後來才知道，當時一驍接到了小磊的求助電話，說他爺爺快不行了，把他送給了村裏一戶人家，對方答應幫忙處理爺爺的身後事，再建個墓，然後換這個男孩，他很難再去讀書了，讓一驍去救救他。”

“一驍就立馬從攝製組趕過去了，剛到那裏找到小磊，就被對方誤會成是跟他們搶這個孩子的，村民害怕修墓的錢白花了，連溝通的機會都沒給，就撕扯了起來，一驍就一個人，被一羣當地人撕扯中誤傷，就是被棍棒很寸的擊打到了頭部，一驍當場就暈過去了，因爲身上只是外傷，沒什麼大出血的地方，當地村民覺得一驍只是訛人裝的，沒第一時間就醫，縣醫院醫療水平又不行耽誤了最佳治療，等村委會聯繫到我們，再給轉到大醫院後，外傷性視神經已經病變，視神經損壞後，就不可逆了，當一驍醒來時，就再也看不見了。”

安琪早已控制不住眼淚，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一點都不知道，他那麼莫名其妙的跟我分手，我只顧着自己生氣、傷心了，我去了電視臺，說他離職了，我去了重慶，又不知道你們家在哪裏？要是我能再用心一點，去找您和林叔叔，也不至於”安琪說不下去了，都是自責與後悔。

林媽媽的手附上安琪的手背，反而安撫她：“這不是你的錯，是一驍執意要分手，他只想你記住他最好的一面，我們當父母的都要承受不住了，他又怎麼忍心讓你面對？他爸爸都很自責，覺得都是自己造成了這一切，所有孽緣所有因果卻要一驍來承擔，這兩年一驍能獨立生活了，情緒也比剛出事時好些了，他爸爸就常常外出拍攝，還是很難面對兒子。”

安琪止住眼淚，緊緊握着林媽媽的手，汲取力量。

“我也從單位提前內退了，偶爾去高校講座，一驍需要自己的空間，我就住在他對面那棟樓。”

安琪發問：“阿姨，你們爲什麼搬到烏鎮了？”

“重慶的地形你也知道，對現在的一驍來說，生活就太難了，而且他的治療和後期復健，學習和適應盲人生活都在杭州，我們就搬遷到杭州了。他在那兒也工作了幾年，後來跟朋友開始搞兒童學習app，工作地點不那麼受限了，他就像來小一點地方慢生活，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生活比在城市裏方便更多。他主要也是想解放我和他爸爸，不願意被當成負擔。”

安琪越聽越心疼。

林媽媽將氣氛調整到輕鬆一些：“但是，我還是跟着到了烏鎮，總有會用着我的時候，就像今天，陪他來打針。”

安琪瞬間驚醒，就想着問眼睛的事了，怎麼沒問問今天爲什麼來醫院。

“他怎麼了”

林媽媽貼心解釋，避免她多想：“沒事沒事，胃腸感冒一直沒好，要不是他現在手裏有作品趕進度，估計還在家自己堅持呢，這不最近求助我帶他來醫院治療了，今天已經第三天來打針了。”

“他現在已經很好了，雖然會很不便，但是自己生活已經沒問題了，你可以放心。”

安琪心想，我要怎麼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