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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不必。”

西廂閣位於上京城北的一道巷子裏,這裏多數是木匠或酒坊閒肆,路上只有零星幾人,行走的都是大戶人家的僕從或者做工的夥計,南棠雖然披了斗篷遮掩,可有人已眼尖地認出她身上穿的是京中上好的浮光緞。

“怎勞得小娘子來這地方買酒喝?”一個獐頭鼠目的混混坐在酒肆臨時搭成的篷下望着她喊道。

南棠瞥過去,他身側桌旁坐着一個同樣裝束的魁梧男子,面上猶存刀疤傷痕,聞言斜了他一眼,“不該打聽的別多問。”

“誒嘿,大個兒,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有什麼問不得的,她家男人即捨得把人放到這種地方來買酒,恐怕是生意敗落連個下人都請不得了。”

他暗搓搓地在破布衣上抹了兩把,眼裏放出光來,“看身形就是個美人,不如跟我老六回去,我是捨不得讓這樣如花似玉的美人出來打酒的。”

他說着就要上前來,那魁梧大漢聽了他這番話又見南棠身後並無他人跟隨,心下也將這猜想信了七八分,隨着他逼近。

南棠暗叫不好,摸了後背才發現身上居然是連一把匕首都未帶,發上的簪子倒是鋒利,可要拔下來勢必要把斗篷摘開。

“站住。”她抽出身側制傘籮筐裏的竹木護在身前,伸手拔下頭上的銀簪,容貌隨即暴露於人前。

“你們既然求色,本姑娘頭上這支簪子夠你們去花樓一個月的開銷了。若是生出其他不軌之心,勸你們還是打消了念頭。否則日後追查下來絕不會有你們的活路。”

那兩個混混何曾見過這樣的美人,兩雙眼睛霎時間冒出綠光來,哪還聽得她說的話,只一個勁兒地點頭,“美人說是什麼就是什麼。”

南棠見他們的模樣心知不可信,轉目看見逐梨苑的牌子就掛在數丈之外的牆後拐角處,計上心來。

“逐梨苑的竹青欠了我府上不少銀子,左不過這兩步路,本姑娘走累了,你們去一人把她叫出來,或者告知守門人讓她把銀子交出來,這支簪子就歸爾等所有。”

那魁梧的大漢衝老六搖頭,估計是在懷疑她耍陰謀詭計,而那個瘦猴一般的傢伙聽說南棠是來催債的,又覺得竹青這個怎麼也是個女子用名,暗忖道。

兩個女子能頂什麼事,他一手就能拿捏,不如把兩個人湊到一處來,先搜刮了她們身上的財物再拖到無人之處一人一個慢慢享用,豈不是一舉兩得?

他歡喜地點頭,“我們可是正經人,做的都是正經的活計,姑娘既然看得起我們,那代姑娘跑一趟也無不可,只是這酬金……”

“事情辦完自然雙手奉上。”見魚兒上鉤,南棠微微一笑。

而叫大個兒的漢子雖然猶疑,但心覺人在這裏有他看着也鬧不出什麼事來,再者那家逐梨苑聽說是個木匠鋪子,幾年不開張,連個鬼影都沒有,若叫不出人來,這姑娘還不是連人帶財落在他們手中。

不足爲懼。

南棠看着老六朝那間鋪子走去,空中傳來叩門聲,過了許久才聽見有人交談的聲音。

老六在那頭大叫道,“有個小廝進去找人了,姑娘稍等片刻。”

大個兒站起來朝拐角處張望,確定沒有聽到許多人的腳步聲,才微微將心放下,而下一刻即將籲出的一口氣就噎在了喉嚨裏。

一支箭矢穿透他的喉嚨,釘在南棠的腳下。

而他只來得及看到屋頂一閃而過的銀光。

血跡從顫動的箭羽上滑落,紅色的尾羽正是她最熟悉的,從小用到大的那一種。機關弩。

大漢撲通倒地的聲音落到老六耳朵裏,他正想探頭回去,身後的大門已轟然打開,迎接他的不是意想中柔弱的女子,而是一個清瘦的少年和露出鋒刃的長劍。

一劍封喉。

滿身書卷氣的雋秀少年行至南棠身前,挽劍於身後,朝她行了個利落的禮。正是西戎人對上慣行的一種。

“讓少主受驚,屬下失職。”

“怎麼會?你們來的正是時候。”南棠撫了撫衣襬,跟着他邊走邊道。

“上次紫檀木匣子也是你打開的,沒跟着使者回西戎去?你叫什麼名字?”

“屬下沈成舟。”少年恭順答道,“屬下奉令留在大齊,爲少主效力。”

“奉令?你奉誰的令?謝元修?不要告訴我他有這麼大的本事調動我孃的人……”南棠聞聲勾脣反問。

沈成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像早就預料到她會這樣問一般。

“奉一位代掌之人的令,我們沈氏一族暗衛只聽命於沈氏大家長,梁王妃是我們曾經的主人,您——就是這一任的沈氏家主。也是三百影衛的主人。”

正說着已經越過門檻,南棠低眉看了一眼死相慘烈的老六,“這兩個人你們要怎麼處置。”

“少主還是不要知曉的好。”沈成舟地笑一聲,笑聲中透露出於年紀完全不符的冷厲。

南棠默下來。

這一方苑子從外面看着狹小,內裏卻大有乾坤,院中接着許多與他處相連的偏門,苑中擺放着許多木質器具,鋸木忙活的約莫有幾十人,見着沈成舟都齊聲稱道:

“大總管好!”

他纔多大年紀,興許還沒有她歲數大,居然已經是大總管?

沈成舟對他們這副模樣早已見怪不怪,而南棠則被他們打量的眼神掃的頗爲不自在。

“大總管,這位姑娘是……”有人猶疑地問,試探性與周圍人交流目光。

“大夥兒手中的活兒都停一停,今日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告知衆人。”

看衆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沈成舟向後退了一步,半折腰肢衝着衆人向南棠拱手。

“這位姑娘就是從今往後逐梨苑的新主人。”

人羣中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霎時間一變,全都交集在她一人身上,足足三個呼吸間,才響起倒抽氣聲和議論聲,也僅僅是片刻。

“屬下誓死效忠主人!”

南棠與說些什麼卻被沈成舟引到後閣去,推開門的一剎那,她幾乎被眼前的景象震驚。

數百個一身黑衣的執劍人單膝跪地,一手附於胸前,齊聲道;

“恭迎新主。”

鄭冷玉今日離了宮沒有直奔鄭國公府,而是直接叫人把馬車拉到了晉北王府。

守門的人是舊相識了,都曉得她是自家王爺的親妹妹,沒有人攔着。

鄭雲情正與人敘話,聽聞她來了叫人躲到屏後去,身後忽然傳來女子的聲音。

“王爺可需要奴家爲你掩飾一二?”

他皺眉道,“不是說沒有本王吩咐你不準到前院來嗎?”

“我又不是來探聽消息的,只是關心王爺而已。”四合貼上他的後背,以指挽住他的長髮,繞啊繞,貼於鼻尖輕嗅。

“王爺用的什麼頭油?奴家也想抹上一些。”

“你……”

“哥哥,長姐出事了,你能不能——啊?”

門被乍然推開,少女臉上猶存薄汗,看起來像是匆匆跑過來一般的,焦急的神色在她看到屋內女子和自家兄長此時的情形僵在臉上。

女子只着中衣,淡紅的薄紗似有非無,妙曼的身形在衣下若隱若現,她未着鞋襪,赤腳附在自家兄長身上,指尖還掛着兄長的頭髮,聞聲朝她嫵媚一笑。

而兄長……他的手勾在女子的腰上,袖子被聚於女子身後,只露出一節麥色的長臂環於女子腰間。

這場面,這場面……

她尷尬地不知所措,只覺得這些時日把半輩子的倒黴事都遇了個遍。先是迷路被趙老太妃認成故去的明德公主,又瞧見了固倫公主和趙國公府世子雙手交疊,似乎還有舊情,好不容易把哥哥也有舊情人的事情拋於腦後,沒想到宮中居然傳出哥哥爲一個妾拒婚的流言,剛回來這就又撞上了哥哥在做這等事。

“這是哥哥新納的……嫂嫂?”她斟酌着啓脣,“玉兒聽聞哥哥爲了一個美人拒絕和固倫公主的婚事原本是不信的,現下看來卻覺得傳言並非空穴來風了。”

四合笑着攏了攏胸前衣襟,嬌聲道:“奴家平庸之色怎敵公主傾國之姿?王爺喜歡奴家是不假,夜夜宿於奴家房中也是真,可是三小姐覺得,王爺是那種會爲美色誤了正事的人?”

“這倒也是。”鄭冷玉臉色稍微好了一些。

鄭雲情將四合放於榻上,“你穿本王的鞋子回紅苕院裏去。沒有本王的吩咐不許擅自出來。”

四合乖順的聽完,故意在他頰上印下一吻,看着他眉頭又皺起來提袖就去擦,她忍不住樂的笑彎了腰。

“奴家遵命~”

見室內只剩下自己和哥哥,鄭冷玉才舒了一口氣。

“哥哥,長姐的鳳印被陛下收走了,之前她在殿上爲哥哥求情,額上全都是傷,陛下連看都沒來看過一眼,還在羲和宮下了禁令,不準任何人去探視,更不許人求情。”她捏着衣角懇切地說。

“哥哥,你明明已經求娶了公主,爲什麼又向陛下提出那樣的要求?定親宴都已經過了,你們已經拜過堂了,有什麼是不能談一談的,一定要退婚?”

見鄭雲情只是沉默着不說話,又想起剛纔那個小妾酷似那個女子的神態容色,鄭冷玉心裏隱隱約約浮上一個猜想。

“哥哥……你不會,還念着慶國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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