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江洋大學的大學禮堂兼講堂。

這座瀰漫着古希臘浪漫氣息的大禮堂，四周堆砌着紅色的磚牆，猶如弓臂的大圓頂嵌在白色的石柱上，坐落於江洋大學校內最寬闊的位置上，周邊遍佈着翠綠的草坪，更是與浸滿着書卷生氣的華諾圖書館相望着。

在大廳內，觀衆廳的坐席上落座了兩百六十五位即將畢業的學子，他們統一穿戴着具有肅穆氣息的黑色學士服、頭頂戴學士帽。

他們正聚神看着舞臺中央處正播映的背景屏，顯示屏正放映介紹着一位曾畢業於江洋大學，如今穩坐於上市公司華升集團總經理職務的商業精英——關聿，背景屏放映着他傑出的商業履歷。

“現在，讓我們有請2016屆優秀畢業生、華升集團總經理關聿先生上臺爲大家致辭。”

主持人身穿一襲白玉禮服端莊的站在舞臺中央，她手握着話筒，笑容可掬的引導着臺下的學生、校領導一同爲將上臺演講的關聿鼓掌。

在掌聲雷動下，原先坐在觀衆席第一排身穿一身黑色正裝的男人，起身站直的同時繫上了西服那敞開的鈕釦，邁着矯健的步伐上了舞臺。

他姣好的面容與不凡的氣質瞬間引起了場內的騷動，不少女學生恨不得站起來爲他尖聲高呼。

當關聿站定在發言臺旁，面對着臺下久經不息的掌聲，他先鄭重往臺下的觀衆席深深鞠一躬，隨即面帶笑意走到了發言臺後，拿出了事先放在發言臺抽屜內的演講稿。

“大家好！我是關聿，很高興這次能以優秀企業家的身份回到我的母校江洋大學演講，看着臺下的學弟、學妹以及我曾經的師長，一種油然而生的親近感，將彼此不曾謀面的我們距離拉得深近……”

他嘹亮的聲線縈繞在整座禮堂上，臺下的目光紛紛彙集在他身上，他的嘴角上翹着，眸子深邃如潭好似有一股魔力，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忍不住沉淪其中。

關聿幾乎脫稿演講，他自信奕揚、神采奕奕的目光瞭落在臺下，沉浸在這所百年學府熔鑄的輝煌當中。

就在這時，他的眸子不經意落在黑影躁動的觀衆席上，這時一個活躍的倩影突然躍入他的眸中。

他神色一愣，但事先熟記在大腦的演講詞依舊不受干擾的探口而出。

“關聿好樣的，你真的好帥。”坐在臺下的沈毓，雙手橫拉着貼滿粉紅桃心的手幅，手幅用卡通字體清晰寫着“關聿粉絲團後援會”這幾個字。

她毫不在意場內的人羣，將異樣的目光凝駐在她身上，只是滿心歡喜的搖晃着手裏緊攥的手幅。

這種高調的舉止，分明瞭是向外界袒露了她躁動羞慚的心事。

她那欽佩的神色，始終緊鎖着關聿，在半空中相望的兩人，看着眼前的女人如此大膽的舉止，關聿面露窘迫，雙頰忍不住浮現着微醺的酡紅。

臺下肅穆的氣氛徹底被打破，不少躁動的人羣隨着沈毓的吶喊，也跟着起身鬧鬨着，而作爲學生代表發言的關聿，趕緊掠過視線，不敢跟臺下的女人相視，生怕自己會因爲尷尬而語塞。

就在他佯裝望着演講稿，逃避沈毓那熾熱的目光追隨下，臺下的騷動又歸於寂靜，響徹在禮堂只剩下他那渾厚的聲音。

關聿不解的擡眸望向臺下，只見那原先拉着橫幅雙眸靈動的女人，須臾間變成了一個眸色肅穆靜坐的女人。

她冷峻着臉，戴着框架眼鏡下的眸子迸發出冷厲的眸色，如同鋒銳的刀鋒剜向關聿的心口。

他睜大了眼眸，不可置信的神色落在那個何時驟變的女人。

這不是沈毓。

他在心中焦灼的咆哮着，慌亂的視線更是四處轉動着，他甚至忘記了接下去的演講內容，只顧着視線飛遁在臺下，蹤尋着他渴望的倩影。

臺下的人望着這近乎失控的局面，面色都浮現了各式迥異的表情，他們互相交接着視線，交頭接耳的壓低了聲響，各自在彼此的耳廓邊細聲討論着跟前混亂的場景。

很快，大家在那個原先神采奕奕的男人臉上，看到了頹靡的面色，一種蒙受痛苦記憶深揪的潰敗。

這不是校慶的學生代表演講，而是2021屆的畢業典禮。而他只是作爲曾經優秀畢業生的身份回到江洋大學演講，而這裏不可能再有沈毓的身影。

他思忖着，很快將這種負面情緒輕掩住了，隨之而來的是鎮定，他抿了抿脣，捎帶歉意的聲響緩緩響起，“抱歉，我們繼續。”

於是，面對着這一樁突發的烏龍事件，大家的一致反應都是一頭霧水、摸不着頭緒，但很快這種懵愣好奇的反應，又接踵被繼續下去的演講詞給吸引住了，他們繼續認真的聽着演講，關聿那渾厚的聲音又響徹在整個禮堂內。

……

江洋大學的校道上，關聿跟曾經就讀大學時外交學院的周教授並肩在校道上漫步着，七月的陽光灼熱刺肌，他們只好避着日晷，在綠蔭的參天大樹下行走着，陽光透過翠綠的葉子縫隙，灑落了下來，落在兩人整齊的西裝上。

“以前你讀書時，我就挺看好你的前程，像你這麼聰明、踏實又肯用功的學生並不常見，沒想到你才用了短短的五年時間，竟然交出了這麼令人滿意的答卷。”

一位面容和藹的教授，雪銀透光的白髮在陽光的透射下更顯耀眼，對於關聿，他絲毫不吝嗇他的誇讚。

關聿彎了彎脣，“這當然得歸功於教授您的教導，要不是在校時總是叮囑我的功課，還傳授了不少專業之外的知識和經驗，在您的耳薰目染下，我纔有這麼好的前程。”

“你還真是謙虛，聽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聽到關聿這一番話，教授樂得幾乎合不攏嘴，那嵌套的整齊潔白的假牙，在光輝的照映下更顯晶瑩剔亮。

覷着教授樂呵呵的模樣，關聿嘴角勾起，眸色迸發着光彩，“是老師不必謙虛，正所謂高師出名徒。”男人莞爾說道。

只見一輛疾馳的自行車這時從他身旁騎躍而過，倉皇搖晃的車身，險些撞上了關聿。

關聿避閃着，警惕的視線順着掠過的匆影望了過去，只見那是一對面容青澀的男女，正相偎同騎着一輛自行車在校道上晃悠着。

關聿的視線被眼前的這一幕攝住了。

見他將目光放在此刻正坐在後座的女人，見她環抱着前頭男人的腰際，目光盈盈的笑倪着男人的身影，見他奮力蹬着自行車載着她拼搏前行。

他的眸色變深，跟前的一幕猶如幻影恍然一變，在不知不覺間當中，這對男女的面容被悄然換成了另一對男女。

那位喜笑顏開的男人，頃刻間變成了雙頰酡紅、一臉不自在，幾乎低垂着頭的關聿。他捏着車把，腳如陀重的笨拙的慢駛着，而身後環抱着他腰際的沈毓，嘴角盡是掩不住的笑意。

如果不是打賭輸了，他絕不會做出這麼愚蠢丟人現眼的事。

關聿神色不自然，雙頰異常的緋紅透射出了他心中那股不自在的羞慚，他第一次做出這麼大膽的行徑，竟然載着一個女同學在學校晃盪着，引起了不少正在校道散步同學的側目。

可坐在他身後的沈毓，倒沒有表現得跟他一樣的緊促不安，少女的頭部輕抵在男人的脊背上，雙手緊緊環圈着他的腰際，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掩藏在歲月當中如此平常的瑣碎，但也在此刻成了無法重回的遺憾。

關聿望着遠處那對慢慢遠離他視線的情侶，神色由原先的怔愣變成了羨慕，直到落寂。

同樣跟他停駐步伐的教授，用疑惑的目光在揣測着他。剛纔關聿在大學禮堂演講時，也是突然浮現這般迷惘的神色。

爲此，他不得不擔憂的關切問道，“關聿，你怎麼了？爲什麼一直望着那個方向在發呆？”

“沒事。”關聿輕扯一笑，收起了苦悶的表情，“看到這些學弟學妹自由自在的模樣，不禁想到了以前在這裏讀大學的場景，有種青春不復回的感覺，好像有點兒後悔自己讀大學的時候是不是過得太循規蹈矩了，導致很多事情都沒有嘗試過。”

“人生就是這樣，有得便有失。有些事物在某一階段，你完全意識不到它對你的重要性，等你悟透、明瞭的時候，它已經毫無蹤跡，想留根本就留不住。”

教授笑了笑，試圖用帶着哲學性的見解，來替關聿解析他心中壓積的苦悶。

望着教授豁達的表情，關聿突然心生了一股羨慕的意味，是那種在冗長歲月打磨之中，學會用釋懷來緩解人生苦悶的豁達。

可惜，事關沈毓的一切，是終究無法輕易釋懷的記憶，她即便早已不在他的身邊，她那悲哀、痛苦的面孔依舊有辦法來折磨他的意志。

她曾如同新鮮的活力注入他的生命，卻也在不知不覺間又被抽空了存活的氣息，如同一條金魚在失去了氧氣和水源之後，只能窒息死去。

只是一句簡單的話，回憶又再次狠戾考究着他的意志，站在跟她一同嵌刻着相同記憶的環境當中，曾經事關她的點點滴滴又清晰浮現在關聿的面前。

“是不是你們設計學院的人，都跟你一樣這麼無聊。自己的課不上，整天追在一個不喜歡你的男人身後，難道你一點兒自尊心都沒有嗎？”

曾經的他，用如此蠻劣的方式呵斥着沈毓，煩厭那個總是孜孜不倦跟在他身後的女人。

關聿回頭瞪着女人，目光寒冽逼人，手裏正抱着一堆剛從圖書館借閱的專業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