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琪琪格的生活極其規律。

比如早起以後第一件事，是去佛堂爲順治帝（前身）上香。

隨後則是到慈寧宮給太皇太后請安，順帶和或是眼熟或是陌生的宮妃說兩句話。

當然這個時間不長。

如今朝政繁忙，加上琪琪格身體不佳，因此太皇太后頂多留半個時辰，便讓琪琪格回宮休息，其餘宮妃則輪流去靈堂守靈。

太皇太后免了歸免了。

琪琪格態度還是要擺出來的，她回到坤寧宮以後會先去佛堂唸誦佛經，撿拾佛豆，通常會持續半個時辰。

再然後就是琪琪格的用膳時間。

就算是素食，御膳房裏也能做出花來。像是今天的頭一道，便是用豆乾、春筍和香菇丁製作而成的糯米糰子，口感勁道，鮮甜爽口，一口氣喫三四個也不油膩。

再然後是用特製醬汁拌的青椒金針菇，爽口的鮮辣和金針菇的嚼勁交匯在一起，好喫得不得了。

另外還有將蓮藕切丁，和豆腐捏成的丸子，配着清澈見底卻鮮得令人想吞舌頭的湯底，可謂是一勺一口一個驚喜。

琪琪格大快朵頤，同時還不忘觀察常寧。

常寧喫的是南瓜小米粥，搗至細膩順滑的南瓜餡，與顆顆分明的小米熬煮至濃稠，入口即化，回味甘甜，看常寧小腦袋都快埋進碗裏，也知道非常符合他的胃口。

但問題不是這個。

常寧喫得香甜不錯，可是他完全不擡頭也不看其他菜色，頂多扒拉麪前最近的一兩道點心。

謹慎小心的模樣讓人又是心疼又是無奈。

琪琪格夾起面前蒸籠裏的四喜福袋放在常寧碗中，又將特別吩咐廚房裏做的五顏六色的蒸餑餑推到常寧面前，唯恐他喫不飽。

與稍稍接觸就活潑可愛的福全不同，想要打開常寧的心房看來還需要一些時間，

喫飽喝足，也是時候該去休息……不是，去書房了。想到前幾日被烏日娜和塔娜盯着去睡覺的日子，琪琪格對書房充滿了期待，更不用說今天還要和福全，常寧一起讀書。

琪琪格牽着常寧的手往書房走去。

坤寧宮的書房位於西配殿，左右兩間大房和正殿打通連成一片，左右還配有抱廈寢室供休閒休憩所用。

兩名小太監推開大門。

琪琪格低低吩咐常寧一聲小心，然後擡步走入其中，迎面是一排博古架，上面擺着各色模樣的器物。

琪琪格一概……不認識。

她興趣缺缺的掠過，繞過架子之後就看到了堆得滿滿當當，層層疊疊的檀木書架。

書架後還擺着一架嵌大理石花梨木屏風，再後方則是一座長長的梨花木書桌，桌面被擦得光潔如新，嶄新的文房四寶被妥善安置在合適位置，等候琪琪格、二阿哥和五阿哥使用。

琪琪格的目光被書架所吸引。

她擡步走到書架跟前，淡淡的油墨書香味道融入鼻尖，恍惚間琪琪格彷彿回到大學圖書館中，眼底閃過一絲懷念。

乘着福全尚未過來，她打算選兩本書稍稍看上一會。不過在此之前，琪琪格低頭看着常寧：“常寧是想去抱廈裏休息一會還是和皇額娘一起看看書？”

常寧猶豫片刻。

緊接着他低聲道：“兒臣想要看書。”

“那你挑自己喜歡的書看吧。”

“自己……喜歡的？”常寧呆立在原地，頭一次擡頭看琪琪格。

琪琪格和常寧對視着。

和長着團團圓臉的福全不同，常寧更肖似順治帝一些。結合順治帝和陳氏兩者的優點，他的五官很是清秀，尤其是眼角的一顆小小的紅痣，讓他帶點內雙的狹長眼睛，增添了三分魅力。

放在後世，也是帥哥潛力股！

琪琪格暗暗讚歎一聲，思緒又拉回眼前。眼看着常寧又低垂下頭，她連忙答道：“對，常寧選自己喜歡的便是。”

“自己喜歡的……？”常寧有點茫然。

“……”琪琪格在旁邊稍稍看了一會猶豫不定的常寧，又覺得自己的注視或許會給這孩子增加壓力，索性迅速轉移視線，在書架上挑挑揀揀起來。

很快琪琪格發現了一個大難題。

只是看了兩眼書籍，她的眉心就緊緊的鎖在一起，從簡體字換成繁體字，從橫着閱讀變成豎着閱讀，最可怕的是還沒有標點符號……琪琪格簡直感覺自己像是變成了文盲。

看來真得好好學習一下。

琪琪格身後冒出熊熊烈焰，她果斷的將先前拿出來的大部頭重新塞回書架上，細細在書架上尋覓更基礎簡單點的。

一旁的烏日娜看到主子的猶豫。

她趕緊上前提醒：“主子，您上回看了一半的書籍，在那邊。”

上回？琪琪格微微一愣。

她順着烏日娜所指的方向走去，很快在書架上抽出一本《詩經》。

前身曾跟着孝獻皇后學習漢語。

這本《詩經》也是她們兩人最後閱讀的書籍，琪琪格垂眸沉默片刻，在烏日娜擔憂的目光中抱起詩經轉身走到窗邊，坐在椅中翻閱起來。

常寧看看琪琪格，又看看書架。

最後他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帶着點慌張急忙落座，認認真真閱讀起來。

一大一小全數沉浸在讀書中。

書房逐漸安靜下來，烏日娜躡手躡腳的退下，又很快送上一壺鹹奶茶和一匣子點心。意外的是主子沒像過去那樣，稍稍看上一會就偷偷打哈欠，而是聚精會神埋頭苦讀。

直到一卷書看完，琪琪格伸展了個懶腰。

她看了看時辰，禁不住高高揚起眉梢：“都這個時辰了，福全還沒來？”

眼看再等下去都要中午了。

琪琪格氣極反笑：“哀家看福全這小子，定然是打了主要要等午膳前纔來，又好蹭一頓飯又能少點讀書的時間。”

誰不是從學生時代走過來的？

就他打得鬼主意，琪琪格想都不用多想。

“奴婢去催一催？”

“倒也不必，哀家看他什麼時辰來。”琪琪格冷哼一聲，又側首看向捧着書努力閱讀的常寧：“瞧瞧常寧多乖！”

常寧的手緊了緊，用力捏住書籍。

他從書本後面探出小腦袋，非但沒有被誇獎的高興，反而是一臉的緊張。

“兒臣，兒臣馬上就背完……”

“常寧要不要喫點心？”

一大一小齊齊開口，然後齊齊愣住。

兩人眼裏都是一片茫然，琪琪格下意識反問：“背什麼？”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琪琪格目光下落，這才注意到常寧抱着的也是詩經。

她瞬間明白了常寧的想法。

琪琪格覺得自己的胸口被擊中一般，痠痛，刺痛，劇痛交織在一起。她壓住鼻尖的酸楚，伸手輕輕將常寧拉入懷中：“哪裏是讓你背書來着？皇額娘不是說了嘛，讓你選自己喜歡看的書就好。”

溫暖的懷抱讓常寧身體僵硬。

琪琪格輕柔的話語更讓常寧不知所措，他大張雙眼：“可是額娘……”

琪琪格止住他的話語。

她低着頭盯着常寧的雙眼，輕輕說道：“常寧不用管你額娘說的話，做自己喜歡的事就行。”

“……自己喜歡的事？”

“沒錯。”琪琪格重重點頭。

“兒臣沒有喜歡的事。”

“……”琪琪格有些苦惱，她想了想：“那就之後再慢慢找喜歡的事，現在常寧要不要喫點點心休息休息？”

“……”常寧沒說話。

“要喫嗎？你二哥和你三哥都很喜歡的哦。”

“……嗯。”常寧猶豫着點點頭。

“烏日娜——”得到答案的琪琪格精神飽滿，側首吩咐烏日娜：“常寧不能喝牛乳，他的那份換成核桃黑米汁。”

烏日娜面色一肅。

她有些懊惱的應是，暗暗叮囑自己要更上心一些。隨即烏日娜端起已經冷卻的奶茶，打算退下去重新換一壺上來。她剛剛走到門口，身後再一次傳來琪琪格的聲音：“等等——”

“是？”

“哀家的那份……換一壺甜奶茶來。”

“甜，甜奶茶？”烏日娜還以爲是自己聽錯了，茫然的重複了一遍。

“沒錯。”琪琪格點了點頭。

擁有了前身的蒙古胃，琪琪格對於鹹口的蒙古奶茶也並不排斥，只是喝了大半個月也有點膩了，多少有點開始懷念起上輩子的奶茶。

最重要的是甜奶茶做起來很方便。

看烏日娜還是一臉疑慮，琪琪格笑着解釋：“簡單得很，不要加黃油和奶皮子，直接加點砂糖……唔，將砂糖送上來哀家自己加也可以，另外再準備些紅豆吧？”

在當下，紅豆是最簡單的配料了。

另外簡單一些的大約是焦糖？奶蓋？又或是青稞、薏米、紫米、黑芝麻或者芋泥什麼的。想到以往三兩日就要來上一杯的奶茶，琪琪格忍不住舔舔嘴脣。

在咖啡喝不到的現在，好歹喝喝奶茶來解解饞吧？越想越是這個理，琪琪格託着臉期待的看向烏日娜。

烏日娜還沒聽說過這樣子的奶茶。

不過看到自家主子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朝着自己發電，烏日娜又如何能逃過？她笑着應是，親自去膳房裏走了一趟。

膳房裏諸人面面相覷。

蒙古奶茶大家都做過，這甜奶茶好喝嗎？

更重要的是做法太簡單了。

一道點心做法越簡單，味道想要出彩就越難。

御廚們都興致缺缺。

他們忙着準備午膳，力圖在太皇太后和皇上跟前出出風頭。

這種不一定討喜的事……

一名御廚忽然看向胡什屯：“說起來，上回皇太后不是吩咐了，日後點心都交給你小子做的嗎？這是就交給你了。”

“對對。”

“本就應該如此。”

胡什屯老老實實的應了是。

回頭他就一心撲在了這甜奶茶上，皇太后說要用紅豆當配料？那是哪一種紅豆？紅豆沙？帶顆粒的紅豆泥？又或者蜜紅豆？

胡什屯在廚房裏忙碌起來。

另一邊，琪琪格則再次在書架中穿梭，大致看了看存放於此的書籍。也難怪常寧選來選去選不出書，放在書架上的除去常見的啓蒙書，剩下的就都是些晦澀艱深，難以通讀的書籍，連一本雜書閒書都沒有，更別提是適合孩子閱讀的。

難不成自己還要折騰這個嗎？

或者把史記的內容擴展成一個個小故事？還是給常寧講講西遊記？正當琪琪格苦思冥想的時候，書房外傳來一陣嘈雜聲。

琪琪格立馬板起臉。

只見兩名宮人掀起厚簾子，福全蹦蹦跳跳的走進書房：“皇額娘！皇額娘！”

琪琪格懶得理他。

福全卻是臉皮厚得很：“皇額娘，兒臣好想您——！”

沒等他說完，琪琪格就接上一句：“這裏的點心，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