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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項宜還沒走遠,刺骨的寒風毫不挑揀地將這些話都送了過來。

喬荇瞪大了眼睛,“他們怎麼敢說這樣的話?我這就去找他們去”

她轉身欲去,被項宜一聲叫住了。

她嗓音中情緒淡淡,甚至還帶着些許無所謂的笑意。

“是與不是,是我們眼下能辯出來的嗎?”

喬荇瞬間就說不出話來了。

她家老爺項直淵,可是的的確確被判了貪污罪名流放的,多少人爲老爺鳴冤翻案都沒能成。

她怎麼辯呢?

何況當年,夫人也確實是拿着舊日婚約上門,這纔有了眼前這樁親事的。

可那時,夫人的弟弟妹妹一個奄奄一息病倒在榻,一個被人欺凌科舉無門,夫人是真的走投無路了。

所有人都笑話她連臉面都不要了,上趕着前來攀附。

喬荇至今還記着夫人那時,衣着單薄地立在譚家門前的風裏,告訴她。

“他們怎麼說我無所謂,譚家怎麼對我也無所謂。我是長姐,父母沒了,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活不下去。我也是項家的長女,不能讓亡父一直揹負這樣的罪名,總要想辦法讓項家翻身。”

她就這麼嫁進了譚家。

旁人嗤笑,夫君冷淡,她從沒說過一句委屈。

“夫人就是太好氣性了。他們這樣說夫人就是不敬宗家,按照族規也該重罰。”喬荇不平。

“你倒是把譚家的族規記得清楚。”

項宜笑看了她一眼,“若說他們不敬宗家,也不對,他們還是敬着老夫人他們的,只是不敬我罷了。”

喬荇瞪眼,“難道夫人不是宗家的人?不是大爺的妻?”

項宜聽了頓了一下,笑意淺淡了幾分。

自牆角下起了一陣旋風,與半空中的風交匯融合,將項宜的笑吹得似煙霧飄散。

二爺的小廝烽煙在這時尋了過來。

“夫人,大爺來家書了。二爺正在老夫人院中讀信呢,您快去吧。”

譚廷的家書,把窩在房中避風的譚建和譚蓉都喚了出來。

秋照苑裏火盆烤着人臉紅彤彤的,譚建拿了家書細細給母親和妹妹讀着,房中熱鬧了一時。

“大哥真要回來了,回來的日子都定好了,正好趕在我成婚之前!”

趙氏一聽,一顆心咚得落了下來。

“你成婚這麼大的事,你大哥不在我總是不放心,眼下總算好了。”

旁邊的僕從都恭喜,“大爺回來了,老夫人也該歇一歇喘口氣了。”

“是啊“趙氏說着,又問譚建,“你大哥還寫了什麼?”

“大哥問候母親身體,又說姑母給了好些宮裏賞賜的燕窩,都給母親帶回來。”

譚廷譚建的姑母譚氏,嫁到了昌明林家,姑父林言藩是當朝首輔林柏的嫡長子,如今就住在京城。

趙氏聽了高興的不得了。

本朝的世家至今延續百年不止,譚家本是能與林、陳、程、李並稱五大世家的名門望族。

只是自譚廷的祖父故去之後,家族連遭兵禍和疫病,家業衰退,不如從前興盛,自也與另外四大家族無法相提並論了。

加上繼任的宗子譚廷父親英年早逝,族中凌亂,先後有幾支分宗去了各地。

只是即便如此,譚氏一族也是大多世家中仰慕的存在。

譚廷十五歲成了一族宗子,若不是他自己爭氣,年僅十九就中了進士,這宗子之位還未必坐的穩當。

如今留在京中,和林家往來越發密切,可見是得了林氏看重,以後自有光明前程。

譚廷雖不是趙氏親生的,卻也是她養大的。

她笑着說今歲的燕窩可儘夠吃了,“讓你哥哥別忘了去林家道謝。”

譚建連忙記下。

譚蓉搓了半天手,身上暖了起來,當下也湊過來。

“大哥有沒有提我呀?”

“當然提了,”譚建指着信上,“大哥說京裏近年時興金絲翡翠頭面做嫁妝,給你也備了一套壓箱底。”

譚蓉聽得眼睛都亮了起來,抿着嘴笑,依偎到了趙氏身邊。

趙氏摸了摸她的頭髮,又問譚建。

“你大哥給你寫了什麼?”

譚建聞言,尷尬地咳了兩聲,臉色古怪。

“大哥說我婚事雖然緊要,但不許疏於讀書,給我買了五套時文回來,讓我全背一遍”

譚建沒說完,趙氏便止不住笑了,譚蓉更是前仰後合地倒在趙氏懷裏。

“大哥還是最疼二哥!”

項宜到的時候,正聽見裏面的笑聲,待小丫鬟通傳,引着她進了房門,趙氏他們的笑聲漸漸平復下來。

趙氏問了她一句今早辦事的狀況,項宜回了,道是此事已經定下來,族人們也沒什麼可說的。

趙氏一聽沒事了,就不再過多過問。

項宜看着譚蓉臉上未落的笑意,問了一句。

“母親和妹妹在笑什麼?”

譚蓉把話說了,“二哥可有的忙了!”

項宜聽了也露了笑意。

這一封家書把母親和弟妹都問到了,按理也該輪到妻子了。

譚蓉叫了譚建,“二哥接着念,大嫂也來了呢。”

她這麼說了,譚建臉色卻僵了一僵。

大哥的信把家裏所有人都問候到了,還給他們帶了許多東西回來,甚至連族裏幾個學子讀書的事都提了兩句。

可洋洋灑灑一頁字,獨獨沒有提到大嫂半句。

當然,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譚建支吾了一下,項宜已經知道答案了。

她臉上的神情沒有什麼變化,一貫的溫和,好像這樣的情景,她已經不能更習慣。

譚建尷尬地不行。

“那什麼,嫂子,其實是大哥要回來了,回程的日子都定好了。”

項宜這才稍有些意外地擡了擡頭。

“大爺要回來了啊。”

譚建連忙道是。

“因爲大哥要回來了,今次的信寫得簡要,只是問家裏有什麼要在京城採買的,大哥好讓人一併辦了,一起帶回來。”

項宜瞭然地點了點頭。

譚建趕緊揭過這茬,問道,“母親和大嫂看有什麼要置辦的嗎?”

譚蓉是趙氏親生的,快到及笄的年紀,趙氏確有幾樣物什要爲女兒置辦,於是讓譚建拿了筆墨過來,親自寫了幾樣上去。

譚蓉用筆頭敲着下巴,想了一會也跟着寫了一堆小玩意上去。

譚建倒沒什麼想買的,思來想去替學中同窗帶了幾塊好墨。

筆遞到了項宜這裏,項宜也寫了幾樣。

只是譚建掃了一眼,眨了眨眼。

大嫂要買的東西,無不是家中族裏缺失或者需要備用的,如藥材、香料、木料等。

卻並無一件她個人需要的東西。

大嫂好像,一直沒有表現出什麼喜好……

譚建愣神的工夫,項宜已經寫好把紙張又放回到了趙氏面前。

“母親看看還要增添些什麼。”

對項宜辦事,趙氏還是放心的。眼看着她把家裏需要的東西想周全了,連給譚蓉打嫁妝箱子的木料都又添了幾件,趙氏滿意的點頭。

“就這樣吧。”

項宜把紙遞給了譚建,由他最後彙總寫下回信。

譚建接了紙,看了項宜兩眼,想說什麼又沒說出口。

入了冬的日子,一天冷過一天,光禿禿的枝杈裏,鳥窩都空了下來,只剩幾根羽毛,風一吹也飛沒了影。

項宜一早起身,便讓喬荇再把房中雜物收拾清點一遍。

“把不常用的放到箱子裏,常用的留幾件即可。我那套制印的器具,就先放你房中吧。”

喬荇替她一一收拾了,最後收拾到了窗下的書案上,那裏林林總總放了許多玉石。

老爺在流放中去世後,項家的日子艱難到了極點,夫人不擅女紅,乾脆學起了篆刻。

嫁到譚家之後,譚家每月有給夫人的例錢,但因着世家媳婦的陪嫁都甚是豐厚,所有例錢只是一點零花而已。

但夫人幾乎沒有嫁妝,僅有這點例錢委實不夠用,所以還是照舊做着玉石篆刻,幾年下來,手藝也越發純熟了。

“夫人制印又不礙着旁人,怎地還要都收起來?難道這房裏只許放大爺一個人的東西?”

項宜見她嘟囔,不免好笑。

“這房間雖不是他一個人住的,但這些篆刻器具都是我私人的物件,刻了印章也是賣出去賺些補貼孃家的錢,怎好當着他的面來做?豈不成了變相同他要錢?”

項家在他眼裏已經沒什麼好名聲了,她若再跟他處處要錢,項家的名聲只會越發坐實。

旁的她可以不顧及,但爹在世的時候最看重項家的名聲,她不能不顧及。

她感謝譚廷彼時沒有落井下石,自會把她該做的事情都做了。

至於更多的,錢也好旁的也罷,她在嫁他之初,就未曾有過設想。

喬荇聽着夫人這般說似乎有道理,可又有哪裏不太對卻說不上來。

項宜倒是想起了什麼,又提醒她,“這些賬也都一筆一筆記清楚了。”

“這些賬是夫人自己的賬,又不是譚家的賬,爲何也得記這麼清楚?”喬荇迷惑。

項宜將書架上自己的書都攏收攏了起來,放到了書架的下層的架子上,又將上層空下來的地方,都用雞毛撣子掃了一遍,留給即將回來的人處置。

她說賬是要做清楚的,“我如今掌着譚氏的家,說不定那日就有行差踏錯的時候,屆時要是有人查賬,公私賬目分開,賬就容易算得清了。”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喬荇卻更驚訝了。

“夫人可是宗婦,誰會來查夫人的賬啊?”

若是那般,夫人這個宗婦,還有什麼體面可言?

項宜搖搖頭,沒做更多回應,“把賬目做清做細,總是沒錯的。”

喬荇只好應了,把制印器具一干東西都收拾了,暫放到了她房中。

將項宜零碎的東西收拾好,整間房中空蕩了下來。

項宜雷打不動地去秋照苑給趙氏請安。

今天已經是譚廷信中算好的歸家的日子,項宜請過安,就和譚建一起去了城外等人。

今歲冬天奇寒,這纔剛入冬沒多久,便一場場的北風掃蕩般地席捲而來,河湖早早地結了冰,如今三五歲的小兒已經能冰上小跑了。

項宜和譚建讓人把城外大道邊的亭子,用密實的席子圍了起來,燒了炭火煮了滾燙的茶水,也才能勉強禦寒。

過路來來往往的行人不多,偶有經過的,項宜都讓人送杯熱茶上去,或請到亭中來暖和一時。

路人無不道謝連連。

只是一晃半晌過去了,譚廷的車馬還沒到。

到了下晌,天陰了起來。厚厚的雲層密密壓了下來,風也越發大了,亭子裏冷的坐不住人。

趙氏在這時派了人過來喚譚建回去。

“二爺大婚在即,若是此時着了風寒可不得了,老夫人喚二爺速速回家去呢!”

譚建一走,冷颼颼的亭子裏就只剩下項宜了。

他有些猶豫,只留下嫂子一人在這寒風裏等着,似乎不太好。

項宜見他不肯走,便道。

“二爺快回去吧,回家之後差人再送些擋風的席子來就是。”

“好,”譚建立時應了,在趙氏的人的不斷催促下,只好道。

“大嫂再忍忍,我回去便遣人送席子來。”

項宜笑着點頭。

趙氏的人催得緊,來人也傳了話,讓項宜也不必等太久,天黑回去即可。

風越發大了,頭頂的烏雲越壓越低,過了一個時辰,天就幾乎黑透了,北風從裹着竹蓆,卷着明滅不定的炭火。

而烏雲密佈的天撐不住壓,鵝毛大的雪花落了下來。

項宜站了起來,親自去了路邊。

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四合的夜幕中也沒有一點光亮。

有個守在外面看路的小廝突然暈倒了。

衆人將他擡進亭子裏烤了一刻鐘的火,人才轉醒。

喬荇替項宜裹着披風,“夫人回去吧。雪下起來,大爺今日應是趕不到了。夫人要是不放心,就留兩個人在此便是。”

風吹得人立不住。

項宜看了看暈倒的小廝,又看了看毫無人影的路的盡頭,還是沒有即將歸家的人的影子。

項宜收回了目光。

“不必等了,都回去吧。”

很快亭子裏空蕩了下來,只有竹蓆未取下,留給過路人避風。

然而,項宜一行前腳剛剛離開,寂靜無人的道路上,一隊車馬踏雪而至。

小廝正吉眼神好,遠遠地就看見了竹蓆圍起來的路邊涼亭。

“大爺,前面的亭子圍了,是不是咱們家的人在此等大爺?”

他說着,看向當頭黑駿馬上的男人。

男人穿了一身灰鼠領墨藍色暗紋長袍,黑色披風被風裹得呼呼作響。

他聞言神色一緩,“過去看看。”

從前他外出歸家,凡是家信中提及回程日子,家中定然有人在此等待。

那會還是母親趙氏掌家,眼下雖然換了掌家人,想來不會有錯。

一行人加快了腳步,到了亭子前。

可是小廝正吉跑上前去,撩開簾子一看卻傻了眼——

嚴嚴實實圍着竹蓆的涼亭裏,一個等候在此的人都沒有。

黑駿馬上的男人一怔。

車隊裏一個幕僚打扮的人打馬上前,飛快地看了男人一眼,低聲嘀咕。

“項氏夫人竟沒在此等大爺?也沒留人等着?她不知道大爺離家三年,今日要回來了嗎?”

涼亭裏除了風從竹蓆邊緣掠進去,什麼都沒有。

風雪吹在人身上,壓着人周身發寒。

黑駿馬上的男人並未多言,緩和的神色沉了下來,收回了目光。

“好了,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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