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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第 110 章

意外被撞到的船很快穩了下來,對面的主家連忙派管事過來道歉,沈黎之不是小氣的人,見自家船沒有出什麼問題,只是掉了兩塊漆而已,便擺手道罷了。

沈寧站穩了腳跟,轉身就往船艙而去。

她轉身轉得極快,走得又那般匆促,旁人興許看不出什麼來,可她的一舉一動,落在項寓眼裏,就彷彿在說話一樣。

她生氣了。

項寓一怔,雖不知是爲了什麼,可腳下忍不住就向前要跟上她的腳步。

方慕和方薇方纔就看到了傅源接上來的舉人公子,姐妹兩個從船尾看見便激動了起來,又不好意思直接過去,便繞進了船艙,又從艙中快步按着禮數往船邊去見人。

但兩人急急忙忙又滿眼含笑地,到了船艙門口的時候,險些與匆忙轉身過來的沈寧撞在一起。

“咦?沈姑娘這是”

怎麼這麼快就返回去了?

沈寧此刻一點應對的心情都沒有,只道了一句“有些頭暈”就側身回了自己的房內。

兩姐妹皆有些懵,可一轉頭,卻看見那位舉人公子竟到了她們臉前。

男子當真氣度不凡,一眼看去便同傅源這等只知道遊山玩水的草包全然不同。

他目光正就落在了艙門口,似乎就落在了兩姐妹身上,兩人的羞意倏忽掠了過來,急忙低頭跟他行禮。

兩人行了禮,項寓這纔回了神。

他只能眼看着船艙裏光影與腳步聲一起變化,最後在某一地方停下,又隨着門被關閉的聲音一起消失。

項寓亦沒有猜到會以這種方式再見到她,只是他亦不敢亂來,慢慢收回目光,如常地跟兩位方姑娘回了禮。

“在下項寓,冒昧了。”

嗓音如氣度一般無二,兩位方姑娘當即沉醉了起來,眼神都變得有些發直了,似乎有些連眨眼都忘記了。

直到項寓跟前來的船主沈黎之見面行禮,寒暄起來,那姐妹二人還轉着頭,目光一錯不錯地落在項寓身上。

傅源在旁瞧着,幾乎笑出聲來。

他走到兩姐妹身邊,“二位小姑奶奶,若是有什麼心意,也趕緊上去表示呀?”

他說着,想起早間兩姐妹對自己的無情嘲笑,笑哼了一聲。

“不去表示,不是白白癡了一場嗎?”

兩姐妹直直看着項寓的眼神已經變了,變得極其不善地落在了傅源身上。

但傅源已經粉身碎骨渾不怕了,直接道了一句。

“怎麼能,白癡一場呢?”

他說完,也知道恐要捱打,轉頭就往沈黎之和項寓處而去。

兩姐妹見他腳下抹油跑得快,想要打是不成了,轉眼就哼了一聲,道了一句。

“算了,算了,今天就做一次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吧,幫着傅六爺給沈姑娘說幾句心裏話,免得傅六爺總也說不出口。”

“姐姐說的對。”

兩姐妹轉身就要往船艙去。

傅源驚得汗毛根兒都豎起來了,一時顧不得旁的趕緊去攔。

他自己還沒有想好怎麼辦呢,若是被方氏姐妹說了,他在寧姑娘面前可如何自處?!

少年人之間的笑鬧,沈黎之從來都不當回事,當下還笑着同轉頭看去項寓道了一句。

“咱們這條船上,總是吵鬧些的,別介意。”

沈黎之說完,便同項寓點頭,回了自己單獨闢出來的書房。

項寓亦應了他一聲,目光卻緊緊落在傅源身上。

傅源又是懺悔又是賠禮地,才安撫好了兩位方家的小姑奶奶,送了二位離開,轉頭看到自己的友人項寓不知何時到了他身後,正目光有些奇怪地盯着他。

“寓,你怎麼用這種眼神看我?”

項寓半晌沒說話,傅源覺得很不對頭,連忙將他引到了船頭無人的地方。

此間只有陣陣風浪之聲,傅源剛要再問一下項寓怎麼了。

不想項寓先開了口。

“你喜歡她?”

傅源還以爲是什麼事,清咳了一聲,略有些不好意思。

“確有些一見傾心,但不敢冒犯主要是,怕人家看不上我,她母親可是泉山舍人沈大家,她又是那般氣韻相貌才華,我怎敢啊”

若是換一個姑娘,以傅家在江南的名聲,傅源也沒有什麼不敢的,但在這位寧姑娘面前,他莫名就覺得自己矮了一截。

“其實我該有所表示了,不然寧姑娘什麼都不知道,我真是白癡一場了。”

他擡手拍了拍項寓的肩頭,

“寓,你鼓勵我兩句吧,幫我找些信心”

話音沒落,就見自己親自邀請到船上來的好友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項寓開了口。

“以我之見,算了吧。”

傅源:“”

他努力維持自己的禮數,“爲什麼算了呢?”

項寓見他竟不死心,抱臂又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半真半假地。

“相貌平平,胸無點墨,才貌皆不相配還要我繼續說嗎?”

傅源:“”

逐漸露出了想要打人的表情。

“你給我下船!”

他到底要請這種嘴的朋友上船幹什麼?!

還有項寓這張嘴是在什麼環境裏練就出來的?!

“下船!”

項寓卻笑着搖頭。

“不。方纔沈先生亦邀了我,且邀我一起進京趕考的,我正在考慮答應。”

傅源胸口一悶,差點氣到吐血。

但他也當真被項寓說的,不好意思去那位寧姑娘面前有所表示了。

他捋着自己的胸口,說不去了的時候,見項寓彷彿是鬆了口氣,只是他沒有特別在意,又捋了捋胸口指了項寓。

“就你這一張破嘴,恐怕也討不到小姑娘的歡心,也只能被榜下捉婿了。”

他這麼說了,項寓只是幽幽瞥了他一眼。

“用不着你操心。”

傅源又想打人了,但是他發現,自己這位朋友說完這話,便垂了兩分眼眸,周身的氣度莫名其妙沉了幾分,同方才嘴懟他的時候,好似判若兩人。

什麼情況?

傅源不知道,見項寓遙遙向船艙的方向看了過去,又或者在看江中的風景,傅源亦拎不清,卻聽見低聲問了一句。

“是生氣了嗎?”

這句,傅源聽清楚了,他直接道。

“對,我生氣了!”傅源哼了一聲,揚起了下巴,“你哄我吧!”

項寓低着頭頓了一下。

“能哄好嗎?”

傅源道,“那你哄哄試試唄。”

項寓仍舊半低着頭,也不知道到底看向何處,有些出神似得。

“怎麼哄?”

這個問題令傅源着實想了一下。

“要不,你替我給寧姑娘送件東西吧。”他說着,從隨身佩戴的荷包裏拿出來一個小盒子,小盒子打開,裏面裝着一塊造型奇特的石頭,傅源聲音小了一下,略帶幾分羞意。

“我看船上風大,她每日清晨在船尾作畫,畫布總被吹起。這塊墨玉鎮紙質地不同尋常,看着不大,卻極其沉,約莫能壓得住畫布”

他說着,看向項寓。

“你要是想哄我不生氣,就替我把這個給她,順便跟她說幾句話,把話說清楚些就行了,也總得讓她稍稍明白一點,一點就行。”

傅源叮囑了項寓,見項寓一副好似沒有聽進去的樣子,正要問一句,就聽見項寓輕聲複述。

“跟她說幾句話,把話說清楚些總得讓她稍稍明白一點,一點就行。是這樣嗎?”

傅源大力點頭,“對,就是這樣。”

話音落地,便聽見項寓似決定了一樣,道了一個字。

“好。”

說完,項寓轉身就要離開。

傅源卻是一愣,“唉,這塊墨玉鎮紙你還沒拿着呢!”

傅源連忙將鎮紙裝進小盒子裏遞給相遇,不想卻見項寓眉頭皺起來,一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什麼鎮紙?”

什麼什麼鎮紙?!傅源都要被他弄暈了。

“不帶着鎮紙,你去說什麼呀?”

項寓卻瞥了他一眼,一臉的嫌棄。

“不必你操心。”

傅源:?

他見項寓果真往船艙的方向去了,大爲震驚,莫名竟覺得這位朋友被鬼怪附了身似得奇怪,和他說了半天的話,就跟沒說一樣。

項寓去了。

不巧的是,沈寧的艙室裏方氏姐妹也在。

項寓走到艙中,聽見方氏姐妹嘰嘰咕咕的話語聲,一時站在門前沒有動。

丫鬟卻在這時開門端了茶盤出來。

門一開,房中人便都看了過來,艙室裏三位姑娘都看到了項寓臉上。

沈寧亦看到了項寓,看到他神色微怔地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船艙有穿堂的江風將四處帷幔捲到飛舞,光影飛速變幻,四目相對的這一瞬,姑娘莫名心跳快了一下。

他怎麼到她門前來了,是來找她的嗎?

艙室內外靜悄悄的,此時並沒有人言語,直到姑娘忍不住要問一句什麼的時候,他卻轉過來目光。

“冒犯了。”

他到了一句甚是守禮的話,兩步離開了她的窗前。

方家姐妹興奮地話題繞着他,嘀嘀咕咕起來,沈寧卻端起一旁的茶盅,掀起茶盅的蓋子,擋住了自己失落的神情。

所以,他只當與她全然不識,是嗎?

晚間衆人用飯,沈寧道有些暈船沒有前來。

留給她的正對着項寓的位置空空的,項寓靜靜看了幾息,什麼也沒有說。

夜間的行船因着江上風平浪靜,平穩而靜謐。

船艙各室已陸續熄了燈火。

只是昏昏暗暗裏,有兩人一坐一臥,卻都許久,輾轉難眠。

翌日清晨。

沈寧早早起了身。

她夜間看不見,便素來起的早,今日亦在晨光剛露出的時候,就坐到了船尾。

整條船還在沉睡之中,她裹了披風,鋪了畫布,卻遲遲沒有落筆。

江邊的風景一如既往的美,層層疊疊的樹叢,叢林見出沒的鹿和鳥,晨起的陽光波光粼粼地映在湖面上,映在江邊飲水的鹿和枝頭嘰喳的鳥雀純淨的眼睛裏。

但沈寧眼前莫名浮現出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她急忙搖頭要晃掉眼前的景象,轉動之間,餘光看到了另一邊走來的人。

他不是在艙外站了多久了,身上浸了一層泛着涼氣的晨起的露水。

他正正向她走了過來。

沈寧卻在餘光看到他的下一息,立刻轉過了頭去。

他不是當作不認識她了嗎?她沒有不配合他的意思,他這又是來做什麼呢?

姑娘手裏握着畫筆,將畫筆攥得緊緊的。

那腳步到底還是到了她身後。

她聽見了他略微發啞的嗓音,輕聲問了一句。

“爲何不肯理我?”

話音落地,彷彿是大石落進了清池中,漸起片片水花。

沈寧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眼中亦溢出些許的水光。

“是你先不理我的,這三年都當作不曾認識過我的,不是嗎?”

她嘴巴緊緊抿着,眼睛直直地看着項寓,想知道他要如何迴應。

項寓卻怔了一下,喃喃一聲。

“原來是因爲這個生氣了”

他莫名鬆了口氣,目光微緩輕落在她身上。

“這點小事,不值得你生氣。”

他這話令沈寧莫名其妙了一下,旋即心下一酸。

“這點小事?”

她忽的低頭笑了一聲,“在你心裏,也從沒有當過我是你的姐妹手足,是嗎?”

他其實從不曾像她一樣,把他當作這世上,最親最近、不能缺少的那個人

所以他才無所謂,覺得這只是一件小事。

寧寧只覺得自己心頭酸的厲害,氣血都有些不穩了,但她不想在他臉前示弱,彷彿要博得他同情一樣,便只忍着,不肯露出半分。

只是項寓卻在她的話裏,身姿僵了一僵。

他低聲,“所以,你也只當我是你的手足兄弟,僅此而已,是嗎?”

沈寧一怔,不知他這問法又是何意。

她擡起頭來,恰與項寓低頭落在她臉上的目光交錯在了一起。

江上吹來的風旋在船尾之上,吹翻鎮紙掀起半邊的畫布,發出呼呼的響聲,卻無有一人理會。

項寓忽的笑了笑,嗓音發啞。

“你可以只當我是你的手足,可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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