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尼諾的壞心情起始於佩珀·珀茨的一個電話。

“佩蒂特先生，賈斯汀·漢默涉嫌謀殺的案件目前已經推進到了審查起訴階段。”佩珀省去了寒暄，一上來就開門見山。

“比我想象的速度要快很多了。”尼諾躺在馬特家的沙發上，最近他簡直在這上面安營紮寨了，如果不是考慮到是得罪了目前全美國最大的軍火商，不上班的日子簡直快樂得能讓尼諾就這麼混喫等死一輩子。

“斯塔克法務團隊目前已經在收集證據，但是結果並不是很理想，”女人實話實說，“我這邊已經在盡力推進，但介於賈斯汀·漢默目前仍然任職於美國國防部顧問的職位，我們受到的阻礙也不小。”

“最壞的打算是漢默被無罪釋放，您要有一定的心理預期。”佩珀建議道。

尼諾一點也不喫驚。

甚至在佩珀告知他結果後，他才終於有一種塵埃落地的感覺。

“另外，佩蒂特先生？”

“請說，女士。”尼諾回過神來，禮貌地迴應道。

“剛剛的發言是我以斯塔克企業的ceo的身份說出的，而作爲託尼的女朋友，”電話那段的女人聲音明顯變溫柔了，“作爲他的女朋友和家人，我要真心向你道謝。”

“謝謝你阻止了一場對託尼的謀殺。”

尼諾拿着手機的手僵在耳邊，他的耳朵直髮燙。

在他所經歷的二十幾年人生中，很少有人這麼誠懇的感謝他，一瞬間他都要嫉妒託尼·斯塔克了，有人單單只是因爲他還活着的事實就這麼開心，這是尼諾從未有過的。

“不客氣，”尼諾清了清嗓子，“您付錢了。”

佩珀笑出聲來，她聽上去真的很開心，“我想我還欠你一個人情，尼諾，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都可以來找我，”她又補了一句，“在不違背道德和法律的情況下。”

尼諾：“……聽起來你對我並不是太放心啊，佩珀。”

“我想您很清楚這點。”說完，女總裁掛斷了電話，留着尼諾繼續拿着手機在沙發上躺屍。

尼諾已經在爲搬去哥譚工作做了很多準備。他來紐約這麼些年，已經形成了一張牢固的關係網，或許裏面稱得上朋友的不多，但大部分都是很不錯的合作伙伴。這些天他已經告知了這些人關於自己近期要離開紐約的打算，從中獲得了一些位於哥譚的案源。

再者他位於紐約市中心的公寓需要退租，車輛也要轉手賣掉。他呆在馬特的小屋裏每天早上目送馬特去上班後，就在忙些自己瑣碎的事。這些事看似不大，其實很廢時間，尼諾列出了一個清單一樣樣解決過去，可事到臨頭了，他卻又開始猶豫。

想回到過去的不止有馬特一人，尼諾也會想念過去和馬特聯手辦案的日子。

再等等吧，他這麼想着。

直到今天佩珀的消息，才真正讓尼諾從短暫的正義美夢裏醒了過來，賈斯汀·漢默不出意外的話會繼續當着他的軍火商，而紐約上流社會的道路基本上對尼諾徹底關閉了。

這就是這段時間尼諾也在聯繫哥譚本地的律所面試的原因，他在網上同幾所律所的合夥人談了幾次，雙方都很滿意。或許尼諾反手一刀背刺僱主的行爲會讓紐約的一些客戶望而卻步，但哥譚剽悍的民風註定了與紐約不同，有位合夥人充分表達了對尼諾生存能力的讚賞。

“歡迎您來到我們律所，佩蒂特先生，”那人說道，“您是我見過最適合哥譚的紐約人。”

“其實我是哥譚本地人。”尼諾嘴角抽搐。

“啊，難怪，一般人面對您這種情況很難找到機會去反擊，更不用提想必您在斯塔克那邊也賺了一筆吧，我相信您的創收一定可以達到我們律所的標準。”合夥人大手一揮，定下了尼諾。

電腦這段的尼諾則是好久都沒有聽見這麼富有哥譚氣息的發言了，一時間沒能接上話。

“您大概準備什麼時候入職？”

尼諾估算了一下時間，“下個月二十號左右。”

“好的，”那人笑了一下，“歡迎回到哥譚，佩蒂特先生。”

伊琳娜一定會失望。

尼諾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止不住了。

他煩心地從行李箱裏翻出來煙盒，其實他在離開哥譚的時候就戒掉了煙癮，但最近實在諸事不順，他當年離開哥譚時發誓再也不回去的聲音有多大，他的臉現在就有多疼。

最讓人不爽的點，在於他是因爲紐約沒有了容身之所，這才逃回去的。

尼諾點上煙，打開窗戶讓煙味飄出去。馬特的鼻子太靈了，儘管他從來不說，但尼諾知道馬特每次聞見煙味都會難受很久。

尼諾深吸了一口，想着如果伊琳娜的鬼魂這個時候如果還在會對他說些什麼。漢默招進伊凡做總工程師的時候不可能不清楚伊凡的過去，哪怕那時候他不清楚，在伊琳娜死亡的事件曝光後他也該清楚了。

可漢默完全不在乎。

尼諾在乎，他獲得了女孩的全部記憶，他知道她跳芭蕾舞有多辛苦，知道她最討厭喫的東西是青豆，知道她有多想活下去。

可尼諾不是蝙蝠俠也不是鋼鐵俠，說到底他什麼也改變不了。

別太在意，尼諾抽着煙試圖安慰自己，哪怕蝙蝠俠十年如一日打擊犯罪，哥譚的司法系統仍然爛得像一坨屎不是嗎？哪怕斯塔克宣佈了自己是鋼鐵俠，也還有漢默這種爛人出來給他添堵。

車到山前必有路，反正他的人生目標只是想成爲一個有錢人而已，超級英雄的事與他無關，紐約賺不了的錢就去哥譚賺，反正美金都是通用的。

“喲！那邊抽菸的小子！！”有個頭上有彈孔的鬼魂跳了出來。

尼諾手一顫，他驚恐地發現自己是拿了加了料的香菸，很好，怪不得這附近的鬼魂這麼精神。

“小子！我知道你能看見我！”鬼魂狂吼，“地獄廚房西北角的那羣狗孃養的日本混蛋殺了我！！幫我殺了那個——”鬼魂聲音卡住了。

他把血淋淋的臉貼上那個抽菸的黑髮小白臉面前，可小白臉面不改色，甚至轉頭拿了個空的罐頭盒當菸灰缸。人頭在他面前滾來滾去，小白臉眼睛也不眨一下，淡定地彈彈菸灰。

估計看錯了吧，鬼魂自我懷疑，逗留了一陣，又滾去找那個把他腦袋打開花的日本人了。

尼諾：……

尼諾擦了一下額頭冒出的冷汗，他現在只需要康斯坦丁從哪個地獄裏爬出來救救他，趕緊給他找一副新眼鏡吧，尼諾剛剛差點把昨天的晚飯都吐出來，再多來幾個這樣的鬼魂，這輩子他就不用喫飯了。

馬特回家的時候，意外發現尼諾既沒有做飯，也沒有點外賣，整個人癱在沙發上散發着一股頹唐的氣息。

“你生病了？”馬特問道。

“沒胃口。”尼諾擺擺手。

馬特聞了一下，房間裏還有股淡淡的煙味，他搖搖頭，“心情不好？”

癱在沙發上的鹹魚挪動了一下，重重地嘆了口氣，“我今天發現了佩珀成爲了斯塔克的女朋友，”尼諾語氣裏帶着惆悵，“我很傷心，因爲世界上的富婆又有一個離我遠去了。”

習慣真的很可怕，馬特想，他才和尼諾當室友小半個月的時間，現在這個人說出什麼話他都不會喫驚了。

“漢默的案子出事了？”他腦子裏迅速過了一遍最近發生的事，從裏面挑出來了一件最有可能的。

尼諾遲疑了幾秒，馬特猜測他大概是在糊弄過去和說實話之間猶豫，他耐心等待着，他希望尼諾能對他坦誠，但尼諾要是打算撒謊他也不準備拆穿。

他清楚對於尼諾這種人來說，坦誠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

沉默在他倆之間瀰漫開，馬特忍不住去想尼諾現在是什麼樣的表情？失去視覺平時對他來講沒有什麼阻礙的地方，但偏偏這種時候，馬特就很想看一看尼諾那雙總是被人稱讚的藍眼睛。

“是啊，”尼諾說，“漢默的事不順利。”

馬特感覺到尼諾長出一口氣，他手指蜷了蜷，伸出手來撫上尼諾的脊背，“不要緊，我會幫你的。”

尼諾似乎是看了他一眼，但沒發聲，隨後馬特感覺到腿上一沉，尼諾把腦袋靠在了他腿上，“我想喝酒了。”

馬特指出：“你昨晚才喝過一大瓶。”

他用手指梳理着尼諾的捲髮，手感很好，他想。

“昨天是昨天的份額，今天有今天的份額。”躺在他腿上的人懶洋洋地狡辯，但也沒有起身拿酒的意思。

“漢默很有可能要無罪釋放了。”尼諾說。

“因爲沒有找到他直接幫助伊凡的證據？”

“是啊，一份錄音可不能讓國防顧問定罪。”尼諾的語氣談不上失望，只是有點麻木，馬特梳理他頭髮的動作慢了一拍。

尼諾擡起頭問道：“你不問問我是怎麼知道伊凡的那些勾當的嗎？你不懷疑我也是漢默的共犯嗎？”

馬特低頭，他看不見尼諾的眼睛，但他能聽出很多東西，他能聽出尼諾心跳聲不同尋常，也能聽見尼諾語氣中的忐忑，“你也從來沒問過我爲什麼晚上經常不回來，”他的語氣是他意想不到的溫柔，“我相信你。”

“你做了能稱之爲英雄的事。”

尼諾張開嘴又閉上，他一下子坐直了身體，馬特這個人總能讓他各種意義上的啞口無言。

他要怎樣才能接得住這份信任？他要怎樣才能告訴馬特自己是出於漢默的威脅才決定跳反的？

他要怎樣才能在馬修·默多克面前承認自己的卑鄙無恥？

尼諾說不出來。現在就像他頭一次來到紐約，他沒法告訴大學同學他的學費生活費一半來自助學貸款，一半來自他用能力在哥譚地下賭場出老千的賭資。他沒法在別人談論父母的時候也張開口說起自己的母親給別人當情婦最後被拋棄在哥譚老城區的舊房子裏。

像馬特這樣的人才是少數，大多數人一生都在爲了金錢美色和權力庸庸碌碌，尼諾曾經也自認爲他也是他們中的一員，直到他遇見了馬特。

他又願意去聽見弱者的聲音了。

是律所裏想要自殺的女孩，是站在芭蕾舞臺上起舞的伊琳娜，但他所作的這些其實都掩蓋不了尼諾的本質。

他是帶着對斯塔克的惡意去推開漢默工業大樓的門的。

“我要離開紐約了，馬特。”一直沒想說出的告別從嘴裏滑出來，那一刻尼諾只感到了如釋重負。

馬特愣住了，“你不留下嗎？”他急切地問道。

尼諾笑着搖搖頭，他伸手碰了碰馬特的臉，摘下了盲人的墨鏡，露出後面空洞但漂亮的眼睛。

尼諾湊上去，一個吻輕輕落在馬特的側臉上，“再見親愛的。”他瞧着馬特因爲驚訝瞪大的雙眼，露出一個微笑來。

“我要賺大錢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