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哥譚冬天對於沒有取暖設備的人來說非常難熬。

即使布魯斯已經讓韋恩旗下的慈善基金會在街頭建立了大量的庇護所，但當他每次以蝙蝠俠身份出去時，他還是能在哥譚的街頭見到被凍得僵硬的屍體。

現在布魯斯就很擔心尼諾也成爲屍體中的一員。

他看起來真的很不好。原本清秀的臉有半張腫了起來，嘴角被打破了，血凝固在下巴上，西裝外套髒兮兮的，是滴上去的血跡和在地上打滾沾上的泥土。

尼諾半倚着牆，房間裏燈光不好，布魯斯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模糊地看見尼諾是閉着眼的。

布魯斯擔心尼諾受傷後在這種天氣裏睡過去，體溫急劇流失，這樣他根本等不到救援。

“我見過你。”布魯斯試圖同他搭話。

坐在他對面的人勉強提起眼皮：“你之前已經告訴過我了。”

尼諾的雙手還被綁住，他用手肘撐着地，勉強換了個面對布魯斯的姿勢，上下打量布魯斯一圈：“你能記住每個孤兒院裏被你資助過的孩子？”

“不，”布魯斯搖頭，“只是碰巧。”

這並不是巧合。凡妮莎·佩蒂特當年也是哥譚上層社會有名的美人，當凡妮莎死後，布魯斯有過出資將尼諾納入韋恩基金會的保護範圍內。

那是個聰明的孩子，哥譚很少有孤兒能在那個年紀裏明白自己要通往怎樣的將來，而有能力通往光明的未來的人少又之少。

尼諾·佩蒂特做到了，作爲一個生父不明的情婦之子，他在哥譚生長了這麼些年，沒有人給過他強有力的庇護，但尼諾奇蹟般的沒有碰過毒品，沒有走進□□，沒有酗酒，沒有賭博的劣習，他甚至沒有煙癮。

這非常難得。

尼諾耷拉着眼皮瞧着布魯斯，突然露出了帶着點惡意的笑容，他問道：“所以看着自己資助的孩子如今變成麻煩的感覺怎麼樣？”

布魯斯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贖金的話算不上麻煩吧，二十萬美金而已。”

尼諾的表情瞬間扭曲，大概是扯動肌肉牽扯到了傷口，此刻的表情顯得格外猙獰，他神色兇惡地壓低聲音：“小點聲！你是不是想讓他們給贖金加碼！”

布魯斯無辜地舉起雙手：“我覺得這扇門的隔音效果應該不錯。”

尼諾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神色複雜，“我還是希望我能活着收到維姬律師費的那天。”

“維姬？”布魯斯決定試探一下，“你和她很熟嗎？”

尼諾的表情又複雜了點，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布魯斯，“放心，布魯斯，我從來不和我的當事人發生性關係。”

布魯斯：……

布魯斯：“我不是這個意思。”

尼諾臉上的微笑寫滿了虛假，但他還是盡職盡責地敷衍布魯斯，“是啊，我都瞭解。”

布魯斯默默嚥下嘴邊的話，強行把話題從風流史轉換到他們眼前的處境來，“我認爲他們半天內沒有收到贖金就會動手。”

尼諾配合道：“並且接受贖金的地方應該會遠離關押我們的地方。”

布魯斯活動活動腳腕，站了起來，他其實已經把綁住他雙手的繩子給解開了，這時候只是鬆鬆打了個活結，只要他輕輕一掙就能解開。他四處打量了一下這間關押他們的地下室。

地下室的石壁很厚，牆根處有青苔的痕跡，根據空氣溼度來推論，這裏應該臨近哥譚灣，而從當時帶走他們的那輛車的行駛時間來看，應當距離綁架地點不超過十公里。

——再加上關押他們的地方也應當是一個沒有多少人會在意人口進出的地方。

布魯斯心裏漸漸有了答案，這裏應該是哥譚廢棄的那座老教堂。

他還端着布魯西寶貝的人設，沒法直接告訴尼諾答案，只能維持着傻白甜的笑容向尼諾道：“我想蝙蝠俠很快就會來救我們，”他鼓勵道，“再堅持一下。”

尼諾對此反應冷淡：“我還是持保留態度，布魯斯。”

布魯斯皺眉，問出了他一直很好奇的話，“你是蝙蝠俠的粉絲，對吧？”

尼諾點頭。

“那你爲什麼不相信蝙蝠俠會救你？”

布魯斯問道。

尼諾沉默了很久，他咬着牙，呼出的氣體在寒冷的空氣中凝成白霧，就在布魯斯以爲尼諾打算敷衍過去或是乾脆不回答的時候，尼諾仰頭靠在了牆壁上，他拒絕看向布魯斯。

“我只見過蝙蝠俠一次，”尼諾冷漠道，“他不是來救我的。”

布魯斯愣住，他想起來了，他頭一次見到尼諾·佩蒂特本人，不是在韋恩孤兒院裏，也不是在哥譚中學。

那時他聽說凡妮莎的情人最近另有新歡。

“他拍了好幾件珠寶給那位了，”布魯斯當時的女伴，叫什麼來着，布魯斯記不清了，只記得女伴說道，“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寶貝，藏得死死的，比凡妮莎還嚴實呢，一點也不給我們看。”

這不對勁。

在哥譚上流社會的大部分人看來，像凡妮莎這樣的女人是奢侈品卻也是消耗品，是裝點身份的物件，是彰顯權力的東西，是掛在臂彎上的移動擺件。

是什麼能讓這樣一個人把他的新情人給藏起來呢？

首先排除真愛的選項，那其實在哥譚，就只剩一個原因了。

他的新情人不合法。

布魯斯擺脫掉女伴，換上蝙蝠裝去了男人的別墅。出乎他意料，那個男人的新情人是個男孩。

而他真的爲這位新情人目眩神迷。

獵物和獵人的位置顛倒過來，原來情人才是拿着刀的獵手，而富翁只是被追逐的兔子。

獵人引誘兔子，挑逗兔子，卻不急於殺了兔子，男孩讓男人爲他目眩神迷，卻始終拒絕男人的觸碰。

“還不到時候，親愛的，”男孩的聲音比蜜糖還甜，“我母親最愛的那條藍寶石項鍊呢？”

“尼諾，甜心……”是男人苦苦哀求的聲音。

“耐心點，”男孩豎起一根手指擋在他和男人之間，聲音逐漸低下去，“我母親最後揮霍掉了她最心愛的那條項鍊，還記得你送她時候說的話嗎？”

男孩眨着和他母親一樣的眼睛，他一字一頓地說道：“凡妮莎，你的眼睛比寶石更美麗。”

他笑着和男人對視：“那我的眼睛和寶石相比呢？”

第二天，男人又去拍賣會，他着了魔一樣重新拍下了那條項鍊。

布魯斯全程沉默地跟着男人，要阻止尼諾·佩蒂特嗎？要阻止他殺掉拋棄他母親的情人嗎？要保護那個噁心透頂的男人嗎？

施害者是走投無路的受害者，而受害者是曾經漠視人性的施害者。

布魯斯注意到尼諾對男人的信息瞭如指掌，他知道男人的資產剩餘，知道男人別墅的安保密碼，通過跟蹤，布魯斯甚至發現尼諾清楚地知曉男人僕人的祕密並加以利用。

尼諾在給自己製造一個乾淨的殺人場地。

在男人拿着項鍊的當晚，布魯斯提前跟在男人後面，他透過窗戶看着男人打開項鍊盒子，藍寶石在月光下流光溢彩，印出和尼諾眼睛一樣的光芒。男人緩緩將手伸向尼諾的肩膀，而尼諾藏在背後的手比出了一個手勢——

布魯斯躍出去，他打破了窗戶，玻璃碎片和蝙蝠一起闖進房間，男人驚呼之下下意識拉住尼諾的手，將男孩作爲盾牌擋在身前。

“不許過來！”他一隻手掐住尼諾的脖子，一隻手抓住手腕，男人面目猙獰，“再過來我就殺了他！”

可男人沒有注意到，他自己的脖子上，逐漸印出兩個掌印。

尼諾不閃不避地直視蝙蝠俠，臉上沒有一點驚慌或者求饒的神色，甚至帶着微笑看着布魯斯即將脫手的蝙蝠鏢。

“如果你殺了我，”他用口型對布魯斯說，“我也會殺了他。”

布魯斯擲出蝙蝠鏢。

尼諾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蝙蝠鏢擦過他的髮絲，重重沒入身後男人的肩膀，男人痛呼一聲，捂住自己的傷口。

掌印變淡了。

尼諾趁機掙脫開來，他盯着布魯斯向前一拳敲昏男人，拽着男人如同拽着一頭肥豬。

“他被捕了，因爲賄賂官員、洗錢和走私毒品。”布魯斯用蝙蝠俠的聲音告知尼諾。

尼諾輕輕地笑了：“蝙蝠俠先生，這座城市百分之六十的人都幹過你說的任意一種罪名。”

“我會阻止的。”布魯斯轉向尼諾。

尼諾穿着單薄的衣服，在窗戶中吹進來的冷空氣裏發抖，他沒有說話，布魯斯也是過了一會才意識到，尼諾是在等他逮捕自己。

“走吧，”布魯斯說，“回家去，孩子。”

結果尼諾突然崩潰了，他哭得撕心裂肺，毫無美感，眼淚和鼻涕糊了一臉，他蹲在地上像一隻傷心的小獸，“我沒有家，我沒有家了，”他哭道，“我媽媽死了！！”

布魯斯感道一陣心酸，他伸手試圖扶起孩子，卻被尼諾連爬帶滾地躲遠，“你根本不是來救我的，我知道，”尼諾朝他低聲嘶吼，“你是來抓我的。”

他絕望地問道：“爲什麼不把我帶走？”

布魯斯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他只好又重複了一句，“走吧，孩子。”

“去讀大學，去工作，去離開這裏，”布魯斯乾巴巴地說完這幾句，發現搜腸刮肚也找不出更合適的臺詞，只好又對孩子嚴肅地保證了一番，“我會處理這件事。”

布魯斯給戈登打了電話，帶着暈倒在地上的男人走向窗戶。

他躍出後回頭，看見了赤着腳的尼諾正彎下腰。

男孩撿走了布魯斯遺棄的蝙蝠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