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道歉

高速公路上的車流依然緩慢，楚堯按照導航的指引，從最近的出口離開了高速路，沿着普通道路朝麓港返回。

車內安靜得可怕，楚堯握着方向盤，專注地看着前面的路況，羅歲言用雙手緊抓着安全帶，惴惴不安，如坐鍼氈。

衝動過去後，慫勁上來了。

憋了半天，她主動說道：“楚老師，要不你罵我兩句吧？實在生氣的話，打兩下也行。”

楚堯看都沒看她一眼，也沒說話。

羅歲言悄悄擡起眼尾瞥了一眼，又說：“對不起，我跟你道歉。”

“爲什麼道歉？”楚堯終於開口了。

“我不該……”羅歲言舔了舔嘴脣，臉頰發燙，“不該佔你便宜……”後面那幾個字聲音越來越小。

“犯病了？”楚堯說。

“嗯？”羅歲言愕然地擡起頭。

楚堯他……他居然罵人！這是被自己氣狠了？

然而，楚堯並未失態，目光始終注視着前面，聲音平靜無瀾——

“對於肌膚飢渴症我研究得不多，但是我知道確實有一類人對於身體接觸有更大的需求，尤其是在面對緊張、壓抑時，需要通過觸摸或擁抱的方式來獲得安全感。”

羅歲言低頭盯着自己的膝蓋，手指輕輕摩挲，抿着嘴脣，沒敢接話。

楚堯繼續說：“如果這種方式可以幫到你，讓你感到舒適和安心，我其實並不介意，你也無需道歉……但是你要記住，我能給的也僅此而已。”

後面的話沒有說完，但是羅歲言聽懂了，這是安慰，也是警告。

攥着安全帶的手指收得更緊，關節發白，她點點頭，說：“嗯，我知道的。”

雖然繞了一大圈，但是好在一路過來還算暢通，趕在晚上九點前，他們終於回到了麓港。

下車後，羅歲言站在路邊目送楚堯離開，看着逐漸遠去的黑色轎車，她的眼神中透出濃濃的困惑。

溫柔和冷情，這兩種截然相反的特質，是如何在一個人身上共存的？

近在咫尺和遙不可及，這兩種感覺，又是如何在同一時刻出現的？

帶着些許賭氣般的心態，羅歲言拿出手機，給僱主發了條信息：“他可能……是性冷淡。”

……

回到家裏時，錢小冉抱着一大盒紙巾坐在客廳地毯上，已經哭腫了雙眼。

“阿言……你可回來了！”羅歲言來不及放下手裏的東西，就被錢小冉撲上來一把抱住，蹭了滿身的鼻涕眼淚。

羅歲言拍拍她的後背，扶她坐在地毯上，一邊喝水暖手，一邊耐心聽着她絮絮叨叨地哭訴。

錢小冉哭得比半年前分手那次還要傷心。

當時雖然分手了，但錢小冉心裏還是存着一絲僥倖，只要她一直堅持不談戀愛不找男朋友，說不定有一天她爸爸媽媽就妥協了，可是，如果眼下真的答應聯姻，她和“那個人”就再無可能了。

“阿言，你明天陪我去一趟我爸公司。”錢小冉用紙巾擦了擦鼻涕，丟進垃圾桶。

“去做什麼？”羅歲言給她又抽了幾張紙遞到手裏。

“找我爸說清楚，”錢小冉揚起下巴，瞪着通紅的雙眼說，“告訴他，我已經是個大人了，我要自由。”

“好。”羅歲言怕她再繼續哭下去眼睛受不了，只好順着她的意思應下來，哄着人趕緊去洗澡睡覺。

前一天哭得累壞了，第二天早上一覺睡到十點，等她們趕到錢爸爸公司時已經快十一點了。

錢小冉是帶着氣去的，撒開大步走在前面，丸子頭氣勢洶洶地在頭頂晃動。

她有專用電梯的通行卡，不用前臺通報，直接從地下車庫就上去了。

錢小冉很少來這裏，公司的事情向來是爸爸一個人打理，用不着她費心。只是，出了電梯後一路走過去，看到的場面和她記憶中的不太一樣。

緊張、焦慮、壓抑的氣氛充斥着整個公司，職員們個個行色匆匆，忙得腳不沾地。

路過茶水間時，她甚至聽到有幾個人在悄悄議論離職補償金的事情。

沒有人認識她，也沒有人理會她，兩人就這麼徑直走到了董事長辦公室門前。

錢小冉沒有敲門，直接擰開拉手進去了，進門後第一眼卻沒有看到人，找了一圈，最後在靠牆的長條沙發上看到了錢爸爸。

錢爸爸正躺在沙發上睡覺，他已年過五十，身材略有發福，蜷縮在並不寬敞的沙發裏，西裝緊緊繃在身上，看着有些滑稽。

看着眼前的一幕，錢小冉有些不知所措，這樣的爸爸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

錢爸爸愛乾淨，每天出門穿的衣服必須熨得平平整整，剃鬚刀有三個，家裏和公司各一個，車上還備着一個。

可是此刻的他滿臉鬍渣，襯衣發皺，尤其是兩鬢間花白的髮絲格外刺眼。

正在錢小冉發愣的時候，祕書看到辦公室敞開的大門，匆忙趕了過來。祕書認得錢小冉，跟她解釋道，錢爸爸已經在公司裏住了一星期了，昨晚連續開了十幾個小時的會議，剛剛纔睡下。

“唔……”儘管說話聲音不大，錢爸爸還是被吵醒了，他揉了揉眼眶，看到面前的錢小冉，被嚇了一跳，但是很快反應過來，驚喜地喊道，“閨女，你怎麼來了？”

錢小冉準備好的一肚子話，突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她使勁眨了眨眼，眨去眼角微熱的溼潤，牽起嘴角笑了笑，走上前給錢爸爸整理了一下頭髮，“我來看你有沒有按時喫飯。”

“對對對，喫飯，”錢爸爸胡亂抓了一件外套穿上，然後抽出兩張溼巾擦了把臉，“走，爸爸帶你們去樓下新開的西餐廳，嚐嚐他們家最有名的千層麪。”

坐在餐廳裏，一頓飯的功夫，錢爸爸接了十多個電話，狼吞虎嚥地吃了幾口就停了下來，眼角的紅血絲清晰可見。

“這幾天一直下雪，你們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別亂跑。”臨走時，錢爸爸不放心地叮囑。

“知道了，你快上去吧，”錢小冉揮了揮手，“你胃不好，記得按時喫飯。”

說完，錢小冉拉着羅歲言大步走出公司大樓，不敢回頭去看那個疲憊的背影。

剛拐過十字路口，錢小冉就像是被人悶頭打了一棒，渾身都蔫了下來，蹲在路邊的臺階上，怔怔地盯着車來車往。

羅歲言知道她心情不好，卻沒有辦法替她分擔絕望，唯一能做的，只有站在冷風中默默陪伴。

“阿言，你說我是不是太不懂事了？”錢小冉垂着頭問道。

沒等羅歲言回答，她就自己答了出來：“我從小到大，可能是過得太舒服了。”

“上大學的時候，爸媽希望我報經濟類的專業，我任性地選了廣告設計，後來大學畢業，爸媽希望我去公司鍛鍊鍛鍊，我又宣稱崇尚自由，要做個自由職業者。”

“我知道大家都不喜歡‘那個人’，也知道爲了我和他的事情，媽媽背地裏哭了好多次，卻還是一意孤行。”

“說起來……我一直都很自私，只考慮自己的感受……”錢小冉抱着胳膊，蹲在地上低聲哭了起來。

羅歲言比任何人都能理解錢小冉此刻的心情，卻沒辦法給出任何建議。

錢爸錢媽不會僅僅是爲了公司就同意聯姻，他們肯定是經過了詳細調查，確信楚明誠是個可以託付的男人，纔會答應這件事的。

羅歲言蹲下來，將錢小冉攬在肩膀上，輕輕拍着她的後背。

錢小冉抱着羅歲言，哭得站不起來，停下抽泣時，聲音已經支離破碎：“阿言，我決定放棄，不等他了。”

“想好了嗎？”羅歲言輕聲問。

“嗯，”錢小冉點頭，被淚水打溼的頭髮黏在羅歲言脖子上，“想好了。”

……

忙忙碌碌了半個月，在元旦假期過去的第二個週末，楚錢兩家正式舉辦了訂婚宴。

畢竟沒到正式結婚的時候，訂婚宴辦得還算低調，雖然場地選在麓港市最豪華的宴會廳，但是隻邀請了雙方的家人和密友，儀式也很簡單。

錢小冉穿着一套酒紅色的小洋裝，頭髮高高梳起紮在腦後，除了舉行儀式的二十分鐘，其他時間裏一直拉着羅歲言的手，像只繃緊了的弦。

算起來，她跟楚明誠總共也才第三次見面，從今天開始，卻要被冠上“未婚妻”的稱呼，這實在讓人彆扭。

儀式結束後是用餐時間，賓客們各自落座，雙方的家長也來到了主桌前。

楚家老爺子坐在最上座，楚家父母和錢爸錢媽坐在一起，小輩們挨着坐在一起，錢小冉左邊是楚明誠，右邊是羅歲言。

楚明誠和羅歲言十分默契地裝作不認識彼此，只在剛剛進門的時候，互相客氣地打了個招呼，簡單說了句“你好”。

幾分鐘後，大家都入了座，但是羅歲言右手邊的位置還空着，顯得有些突兀。

她正在遲疑，要不要喊服務生過來將椅子撤走，聽到桌子對面楚老爺子威嚴的聲音響起：“怎麼纔來？你這當哥哥的像什麼樣子？”

瞬間，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老爺子身後那個姍姍來遲的身影上。

羅歲言張着嘴，怔怔地看着來人，心臟猛烈跳動起來。

只見楚堯一身正裝，優雅清俊，臉上帶着溫和得體的笑容，略帶歉意地向衆人微微頷首，“不好意思，路上堵車，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