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習慣

走到花園裏人少的地方，羅歲言鬆開手，不大自然地抓了抓散在脖子旁邊的頭髮，“那個……謝謝你了，楚老師。”

楚堯看到她的動作，笑了下，“沒關係，你還不習慣？”

“嗯？什麼？”羅歲言有點懵。

“我還以爲你佔我便宜已經佔習慣了。”楚堯開玩笑道。

“啊……”羅歲言閉上眼睛，以小貓洗臉的姿勢捂住臉頰，哀嘆一聲，“楚老師，求你了，給我留點臉吧，我今天真不是故意佔你便宜，就是情急之下……”

“今天不是故意的？”楚堯擡起眉毛，“意思是以前都是故意的？”

“我……”羅歲言揉了揉發燙的臉頰，乾脆放開手笑了起來，“行吧，你怎麼理解都行。”

真不知道她的運氣是好是壞，每次遇到難堪總能碰到楚堯，而楚堯每次都會出手相助，若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還以爲是楚堯在主動追求她呢。

“時間不早了，我找人送你回去吧。”楚堯看了一眼手錶，晚宴快結束了，再不離開，怕是又要碰上孟哲。

“不用不用，我跟錢小冉一起過來的。”羅歲言晃了晃手機，她已經給錢小冉發了信息，約好在大門口等候。

“好，我送你出去。”楚堯不放心，將羅歲言送到莊園門口，又陪着她一起等。

幾分鐘後，錢小冉果然拎着手包走了出來，不過，她身後還跟着一個人----楚明誠。

四個人面對面站在一起，氣氛有點奇怪。

“阿言，你沒喫飽吧？我們去喫點東西，”錢小冉拉起羅歲言的手，又轉頭看向楚堯，“大哥要一起去嗎？”

“你亂叫什麼？”楚明誠臉色一變，乾咳了兩下，“誰是你大哥？”

這些年，楚明誠除了在長輩面前不得不裝裝樣子，叫楚堯一句哥，其他時候都是直呼其名。

“怎麼……叫錯了？”錢小冉愣了愣，問道，“那叫什麼？跟着阿言叫楚老師？”

楚堯倒是不覺得尷尬，雙手抱臂，勾了勾嘴角，“無所謂，稱呼而已。”

“一晚上都是冷餐，看得我毫無食慾，”錢小冉摸了摸餓扁了的肚子，“這附近有一傢俬房菜，味道很不錯，楚老師跟我們一起去嚐嚐吧？”

楚明誠撇撇嘴，轉身叫門口的小弟去將他的車開過來。

楚堯會跟他一起喫飯？怎麼可能？

泊車小弟將車子開來，交給楚明誠就離開了，楚堯皺了皺眉，問道：“你能開車？沒喝酒？”

“沒喝。”楚明誠冷冷回覆，拉開車門坐進了駕駛座，低頭幫錢小冉繫好安全帶，一回頭卻看到楚堯已經坐在了後排座位上。

楚明誠瞪着雙眼，彷彿見了鬼。

“在等什麼？”楚堯明知故問，“還有人嗎？”

楚明誠回頭時飛快地看了羅歲言一眼。

羅歲言正襟危坐，目不斜視，表示與自己無關。

楚明誠硬着頭皮發動車子，朝私房菜館駛去，眼神卻總是不由自主地瞥向後視鏡。

後排兩人各自朝着窗外，並無異樣。

老闆接到預定，早早就派人等在路口，領着他們一路步行穿過窄道，來到湖邊竹屋。

竹林邊涼風嗖嗖穿過，羅歲言還穿着那件及膝裙，凍得直哆嗦。

楚堯只看了一眼，便十分自然地脫下外套，搭在了羅歲言肩上。

楚明誠看到，眼睛又瞪大了幾分。

羅歲言身披帶着楚堯體溫的西裝，後背卻直冒冷汗，快步走進包間，渾身僵硬地坐下，挺得比竹子還筆直。

私房菜有兩大特色，其一，是位置偏僻隱蔽，不易被打擾，其二，是沒有菜單，喫什麼全憑老闆安排，倒是省了點菜的麻煩。

待四人落座後，服務生上前詢問有沒有什麼忌口，包括羅歲言在內的三人都說沒有，楚堯卻叫住服務生，叮囑他菜品裏不要出現胡蘿蔔。

楚明誠一直沒說話，直到楚堯起身去外面接電話，他終於按捺不住，開口問羅歲言：“你不喫胡蘿蔔？”

羅歲言尷尬地笑了笑，“啊……”

楚明誠盯着她身上的西裝，一臉狐疑，“剛纔在宴會大廳裏，遠遠看到你好像挽着楚堯，我沒看錯吧？你什麼時候跟楚堯關係這麼親密了？”

“不是，沒有，怎麼可能？”羅歲言哪敢承認，只能睜眼說瞎話，“還不都是爲了完成你交待的任務……”

“什麼任務？”楚堯推門進來，正好聽到後半句，隨口問道。

羅歲言眼皮飛快地抖動，抓緊身上的衣服，緩緩吸了一口氣，說道：“遊戲任務……我們三個在玩的遊戲，出新任務了。”

“哦？”楚堯放下手機，定定看了羅歲言一瞬，“你什麼時候跟小誠關係這麼好了？”

錢小冉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氣氛不對，應變能力終於上線，及時出手幫羅歲言擋住了一波攻擊，“因爲我嘛，哈哈，我拉着他們倆一起玩的。”

恰逢服務生進來送東西，打斷了他們的談話，這個話題終於被揭過。

一頓飯喫得羅歲言戰戰兢兢、心神不寧，既不敢跟楚堯表現得太親近，又不敢跟楚明誠多說話，只能拉着錢小冉這根救命稻草不撒手。

回去當晚，她一進門，衣服都沒換就給學長打了電話過去，打算厚着臉皮把那筆錢要回來還給楚明誠，儘快了結這樁心事。

簡短寒暄了幾句，羅歲言剛要開口說正事，卻被學長搶了個先，興奮地跟她說起了公司近期的變化。

原以爲整合後會有一段艱難的磨合期，沒想到經此一變，工作效率反而大幅提升，加上有力營銷，盈利直接翻倍。

說到最後，學長有些不好意思，“之前光讓你掛了個股東的名，卻沒分到過一分錢，不過，按照目前的盈利狀況，這個季度的分紅一定會給你一個驚喜……”

頓了頓，學長說了個保守估計的數字，羅歲言驚得半天閉不上嘴，她那點股份竟然這麼值錢了？

還清債務，恢復自由身指日可待。

不過，分紅到賬還得等一個月，羅歲言激動之餘又有些許不安，只能默默祈禱，保佑她安穩度過這幾十天。

之後生活一如往常，只是羅歲言追人的節奏稍稍放緩了些，她決定在恢復自由之前，穩妥行事爲好。

楚堯辦公室裏的鮮花倒是一直沒停，橙黃粉白淡藍，交錯出現在晶瑩剔透的水晶花瓶裏。

偶爾興致上來，楚堯也會給這些花換換水，修剪一下花枝，但是他從來沒有問過羅歲言爲什麼要買這些花。

他似乎並不在意它們的來歷，也不在意它們的使命，只單純地做一個欣賞者，看着它們從綻放到枯萎。

進入四月後，天氣漸好，春意闌珊。

又是個星期一，早上照例要開會，會上楚堯宣佈了一件大事----鄭燕要走了。

鄭燕其實一直都有進修計劃，她的目標是心理督導師，因爲之前答應過楚堯要給他帶出一個可用的人來，才一直拖到現在。

經過層層考覈，確認助理孫子豪可以頂替自己的空缺，她正式提出了離職。

鄭燕算是曦光心理諮詢中心的創始人之一，才華橫溢卻低調內斂，一直頗受大家喜歡。羅歲言的第一次心理諮詢就是鄭燕做的，她也一直對這個性格溫和的大姐姐頗有好感，聽到對方要走的消息，內心難免惆悵不捨。

趁着中午喫飯時間，羅歲言匆匆跑去附近商場買了支鋼筆，打算作爲送別禮物給鄭老師。

從商場一路小跑回來，大家都還在休息，聽說鄭燕在辦公室整理東西，羅歲言便順着樓梯直接上了二樓。

整理好盒子，她正準備擡手敲門，卻聽到了從辦公室裏面傳來楚堯的聲音----

“師姐，你對我沒有信心嗎？”

羅歲言一隻手拎着手提袋，另一隻手彎曲着停在空中。

只聽鄭燕語氣嚴肅道：“沒有人是生來就缺乏同理心的，只是有人選擇了封閉自己的感受，以此來達到遠離感知，遠離痛苦的目的，楚堯，你不能永遠這樣‘保護’自己。”

“你精確控制着自己的情感，阻止它充分自由地流動，已經成爲一種束縛，試着忘記那些理論和技巧，開放自己的感受，找回你的共情能力。”

“師姐，我當然知道自己的心理問題，”楚堯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平靜，“但是我認爲作爲諮詢師，時刻保持清醒和理智，對於諮客來說更加安全高效。”

鄭燕微微提高了聲音：“既然認識到自己的心理問題，就應該積極進入治療，努力去改變完善自己的心理狀況，這纔對得起諮詢師這個職業……”

意識到自己正處在一個偷聽的尷尬境地中，羅歲言急忙後退一步，輕手輕腳地轉身，打算離開。

踩在臺階上的腳步剛剛踏出去，她突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還有，我認爲羅歲言……”

腳下一頓，羅歲言詫異地回頭，盯着那扇緊閉的門，鄭燕後面的話如重錘敲擊在她耳畔----

“並不適合做你的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