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周接的是散客,儘管梁有在控制人數,但是熟客帶人的面子不得不給,這是口碑生意。
只能迎車的時候,多下幾分心。
他把梁三發換下去,帶上一個跟新來的夥計,謹防客人托熟不配合。
南邊場子最近沒搞亂子,那邊收了不少從布吉來的客人,掙得應該滿意,所以還未見動靜。
現在是一個相對平衡的狀態,梁有的理念是以制衡達到平衡。因爲這行永遠不會一家獨大,這十年間他們不知擠走多少場子,也看過無數興衰。
但是老狗顯得急躁,私底下運作,地道上面的民房是另一個撤退口,那裏住着他集結的一批打手。
牛老頭有着讓他忌憚的東西,梁有十分肯定。
今晚來兩輛小巴士,八點鐘那輛沒有問題,半刻鐘後又進來一輛,梁有在車旁抽菸,就着柱頭燈觀察。
五個新客跟隨夥計的指引,抻頭張望來張望去,興奮好奇。待看到待客廳耀眼的水晶燈,驚歎過後,窘迫地低着臉走進地下階梯。
這是正經來試水,來玩的。
後面還陸續排着十幾人,梁有一眼撣一個,都是熟人,名字也喊得出來。
但是……
梁有跟他們打招呼,所有人看過來眼睛都泛着亮,那是貪婪的癮。唯獨張同的眼神是發散的,精神飄蕩,看着你又不像只看着你。
梁有滅煙,不動聲色地跟上隊伍,保持着些距離。
進到廳堂,龜公朝他扔了只煙,接住低頭點菸的那一瞬——張同的目光自然地帶過娛樂廳盡頭。
那裏有老狗的辦公室,整個山莊看似最重要的地方。
張同下階梯,進去了。
梁有沒有跟,地下層的格局早就不是祕密。
地道里面的,纔是能把人斷送的東西。
今晚很安靜,梁有也看着很平和。
外面巡邏的人從緊張到懈怠,持續了幾個月,花費的精力夠對得起報酬了。
他們在山莊前的空地,在張牙舞爪的夜林裏,身影如鬼魅,煙點似鬼火。
梁有在廳堂坐到後半夜,身骨僵硬,目光迷矇。燈太亮,夜太黑,他一直處在這種矛盾中,漸漸生出虛幻感。
他重重地將腰背放進椅子,墊着腦袋,眼皮半耷。透過徹明的燈亮,透過幢幢的樹影,看半坡向日葵,看一盞昏黃的路燈。
從內心深處生出一股頹靡感,他切切實實地感到累了。
真累。
梁三發走上來,看了梁有一眼,在旁邊坐下。
“快收工了。”
梁有將視線移向階梯,繼而坐正,說:“去交‘水錢‘,做好準備。”
酒壺在桌面,梁三發扔給他,“喝點!”
梁有接下揣進褲兜,搖頭。
昨晚的聚會無緣無故消失,現在又是這副死沉樣。梁三發看着他,眼光微動。
“走啊!望乜嘢!”梁有催道。
梁三發猛地回神,沒說什麼,去老狗辦公室。
梁有起身走到外面,隨後階梯下出現個人影。
這人行得端正,但眼神四處亂放,巡視一番後,腳步開始遊移,像在考量。
梁三發靜靜地在監控屏幕前看。
天明前這段時間,人最疲乏,精神最浮。外面巡邏的人靠成團,開始說胡話。
張同挺挺身軀,觀賞一般地走過待客廳,走過娛樂廳,到盡頭停下。他又裝模作樣地回頭幾步,真跟遊客似的,在逛空無一人的博物館。
四下無人,眼前就離幾步遠,張同壯壯膽子,手摸上門把輕擰。順滑的手感讓他心下竊喜,他扭頭再望望,隨即推門潛進去。
梁三發在內屋靜候,等着他做出點什麼撇不清的行爲。
張同一進門就被座關公像嚇到,黑紅的臉,火紅的燭,血色般的紅木套桌。沉香的味道太濃郁,薰得人心跳加快,繞是如此,他很沉定地觀察牆面,想探看有沒有攝像頭。
梁三發在監控屏前冷笑。老狗有的是錢,裝的是高清針孔攝像頭,藏得密密實實,連手下都沒幾人知曉。
觀察完後,張同定定身心,開始在桌椅上摸,在牆壁上敲,真有幾分電視劇飛賊的手段。
他又把主意打到關公上,擡起放下,再摸到抽屜。
打開的那一瞬間,梁三發的聲音,涼嗖嗖地出現在梁有的手機聽筒裏。
“收工!”
……
將張同逮住交給老狗,嚇唬兩句他就全盤托出。
是牛大海投本給他玩,說只要把山莊內部摸清了,回去複述就成,不用着急,摸到細枝末節爲止,他去幾次就投幾次賭本。
梁有站在山莊門口,看樹林中乍現的微光,仰頭望。晨曦伊始,濃雲翻騰,天際破了個口子。
血呼啦呲的紅霞溢開,又是新的一天。
梁有車開得飛快,梁三發好不容易靠前,大聲喊:“阿有!去食早餐啊!”
他眼神瞥過來,聽到了卻沒回應。
“晚飯不喫,早飯不喫,他發乜嘢顛?”龜公說。
梁三發這一走神,梁有又超前去,他只能加邁。
“阿有!抽支菸先!”
梁有的車速放緩,他望了眼沿襲一路的樹林,微光暴烈,刺得人臟腑驟縮。他轟油門,絕塵而去。
龜公在家路口下車,疑惑地問:“阿有怎麼了?”
“你不知道他嗎?他還是那個梁有。”梁三發說。
一個不是兇手,卻總將自己拖進案發現場的人。
龜公沒話了。
梁三發啓動油門,機車呼嘯在公路上。視野中迅速向後翻的風景,模糊到讓他下意識去辨認。
十三年前的雨夜,雷電撕開暗濁的天空,大地滂沱,人間咆哮,他親眼目睹過一座世界坍塌。
——
南方的樹木基本都是一個基調。
毫無理由的綠,青蔥的綠,冬天也是這種飽滿的油綠。
梁有洗完澡,擦拭頭髮走出衛生間,在大廳看外面那棵荔枝樹。
它十年如一日地挺立在那裏,枝葉繁茂,開花結果,沒有過任何優待。在這光蕩的房子裏,連故事的參與感都失去了,只有無邊無際的流逝。
它如果能表達,是不是也想逃,也覺得孤單。
風吹進院子,樹葉颯颯地搖,梁有感覺到一股涼意。他甩上廳門,進房睡覺。
中午時,梁有被一陣敲門聲吵醒。他拿起手機,迷糊了會纔看清鐘點。
一點五十分。
他臉色是缺眠的難看,套上衣服走出去,開門剛要破口罵。
來人是梁善美,他的大姑。
梁有懨懨閉嘴,不喊人不招呼,留門,轉身進大廳。
梁善美習慣他的冷淡,自顧進門闔門,然後拎着兩袋食物轉去廚房。
一進去,看到乾淨到沒有鍋碗存在的廚房,她沒有過多的驚訝,退出來把袋子放在大廳方桌上。
梁有沒回房,歪在椅子裏等,就已經是最大的尊重了。
梁善美也懂,說起每回都要提及的事,“阿有,唔好食咁多外賣,買只電飯煲,得閒煲點粥同埋湯,都好過食地溝油。”
“唔買,唔得閒。”梁有懶懶地答。
他頭髮亂成一團,可能才醒,臉色是那種常年不見陽光的病態白。梁善美要開口勸,卻又想起這幾年砸個水響的嘮叨。
算了,大個仔囉,別吵他煩,到時門也不給她進。
梁善美坐下,問:“今年荔枝樹收成怎樣?”
“嘛嘛地。”
“有冇談女朋友?”
“有喔!”梁有笑了笑,擡臉露個眼角,“不止一個。”
梁善美皺眉,“你冇俾人帶壞咗,老實談個女朋友,結婚過日子的那種。”
梁有收了笑,沒回,身子在椅子裏別來別去。椅子太小,他身形修長,怎麼調整都不舒服。
梁善美見他開始不耐煩,沒再多講,這就要走。
到門口時,梁善美停步望眼院裏的荔枝樹。青蔥翠綠,高度和十幾年前一樣。
梁有慢騰騰地走出來,候在門邊。
這孩子不外露而已,其實心裏是好的。梁善美走到門外,說:“別送了,回去吧,袋子裏有喫的,瘦成這樣……”
梁有長長地“嗯”了聲。
梁善美見他此時乖順,心思難免琢磨起來,“阿有啊,這邊現在廠房多了,你表哥講出資給你加層,到時租出去又是一項收入……”
梁有正起臉色,眼神透徹,“是不是再籤個協議,收入分成,再以後,地基的所屬權也要扯皮。”
梁善美被這直當的話噎住,臉埋低。
人家算盤敲得嗙響,梁有心底卻沒多大氣。那一家人指使來盤算去,不過欺他背後沒靠,也欺梁善美孃家沒人。
說到底,各有拖累,梁有不像少時那樣義憤填膺,他理解梁善美的處境,也清楚她是唯一算好的親人。
“大姑,別太軟弱。”
軟弱被人欺,這是梁善全徹骨教導他的,也是社會切身傾授他的。
梁善美頭也不敢擡,招個手讓他回去,人急急慌慌離開。
梁有關上門。
下午,村子裏安靜得過分。
風也停了,荔枝樹靜立在陽光底下,竭盡地展現它的優勢,它的生命力。
給誰看。
這是一座囚籠,不會有人真心想踏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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