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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湯泉中的自白

魏景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睜開眼,面前的小美人並未消失,還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跪在大殿內。

周旖錦一直觀察着魏景的動作,見他這一番壓抑不住的心緒,便知道胡氏算是保住了,不由得也鬆了一口氣。

胡懷瀠心臟猛烈狂跳,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如今只覺得膝蓋都發麻發疼。

胡懷瀠與陳之雙雖不住在一間房,但名錄上的順序還是挨着的,胡懷瀠剛打那個噴嚏的時候,陳之雙心裏就直叫好。

她興奮不已,連待會即將受罰的苦惱都拋卻一邊了——左右父親權勢通天,買通行刑之人,也挨不了多少苦楚。

只可惜御前不容她放肆,不然非得湊近些看她蒼白驚惶的臉色纔好。

空氣沉默了許久,久到胡懷瀠甚至連自己的死法都推算好了,忽然聽見上面的小太監吆喝一聲:

“胡氏,留牌子,賜花——”

陳之雙瞪着眼睛,驚愕的嘴都合不攏。

她怎麼運氣這樣好,莫不是什麼神仙作法,得罪了皇帝還能青雲直上?

太后是見過昭明先皇后的,看見魏景神色便了然,也並未生氣,緩緩道:“繼續吧。”

宦官報了陳之雙名字,魏景心裏早有數,二話不說也留了牌子。

魏景輕描淡寫的掃了陳氏一眼。

眼睛很大,是個明豔美人,只是方纔胡氏賜花時眼神一直亂飄,疏於禮儀。

若是從前,他還對這美人有些興趣,但如今在魏景心裏,再好看的容顏,如今也不及胡懷瀠的十分之一。

但帝王納妃,並非只看自己心意。

陳御史是朝堂上公然與左丞周大人公然作對的領袖,如今周丞相一人獨大,定要好生拉攏陳御史一系,行制衡之術。

陳御史只是個三品官,在權貴雲集的京城裏卻有此等橫行霸道權勢,與身後的背景脫不了干係——陳御史的背景,便是直屬於急切想要除掉周黨一派,牢牢將權力握在手中的皇帝本人。

魏景心裏十分急切,想要靠近些一睹胡氏的面容,心神不寧間也無意再看秀女,便吩咐道:“這些人已經夠了,後面的秀女不用上來請安了。”

衆人驚愕。

這是齊國開朝以來,頭一次選秀只進行不到一半便匆匆停止。

一石激起千層浪,人們一傳十十傳百,都知道最後一個被皇帝留牌子的秀女是陳御史的女兒陳之雙,聽聞她嬌養長大,美豔動人。

選秀事關重大,不出半天,陳之雙御前得寵,使皇帝無心選秀的事變傳遍了皇宮內外。

此次選秀總共選入九人,其中地位最高者爲鄭老將軍嫡孫女鄭晚洇,最末者乃偏僻安陸的小縣令之女胡懷瀠。

但站在風口浪尖,引得人人交口相談、滿宮妃嬪擔心憂慮的,正是坐在房內指使下人搬了一箱箱金銀,欲賄賂宦官減輕處罰的陳之雙。

周旖錦看破不說破,雖然封號還未定下來,當晚便順水推舟,做主命陳氏入住了離養心殿近又修的尊貴輝煌的承乾宮。

後宮之人最是會見風使舵,陳氏得寵之說愈發猖狂,到了傍晚,阿諛奉承者送進承乾宮的金銀珠寶便如潮水般,絡繹不絕。

陳之雙眯着眼,享受着貼身婢女給她捏肩,得意道:“我就說吧,宮裏都是些拜高踩低的,淑貴妃早上還對我冷眼相待,如今我得寵了,不過半日時間,還不是上趕着賜我承乾宮巴結。”

婢女心中不解,若淑貴妃拜高踩低,怎麼會早上當衆處罰陳氏,給貧寒胡氏撐場面,但嘴上還是應道:“得了皇上青睞,小姐以後有福了。”

皇上還未發落,陳之雙剛入選,處罰還沒落到頭上。

她捻着一朵珠花玩,正盤算着入宮後怎麼好好教訓那沒眼色的胡懷瀠,忽然門被叩響,一個嬤嬤走進來:“秀女入選,當晚需沐浴淨身,以備皇上寵幸。”

單純的陳之雙這才反應過來,得寵不是表面上輕飄飄的兩個字,是要皇帝親力親爲纔算的。

她出府時父母千叮嚀萬囑咐,侍寢規矩禮儀都學的不錯,想到晚上將被召喚,不由得臉龐微紅:“嬤嬤稍等,我片刻就來。”

侍寢重要,胡懷瀠什麼都被拋之腦後。

陳之雙一番梳洗打扮,整個承乾宮上上下下燈火通明。

她穿了精心選的寢衣,還撲了香粉,柔軟絲綢在燭光照耀下熠熠生輝,將她一身玲瓏曲線勾勒出來。

懷揣着不斷撲騰的少女心事,陳之雙飲了好幾杯冷茶醒神,頻頻叫人在宮門口張望,靜候到了深夜,終於等來了皇上身邊的傳旨宦官。

“回稟小主,皇上今晚翻了胡小主的牌子。”

陳之雙渾身一顫,手中的茶杯“咔”的一聲碎了。

胡懷瀠被分到了翠微宮。

周旖錦左右權衡,翠微宮少了冤死的林昭儀後,質子殿下的生母張才人成了一宮主位,但她人微言輕,翠微宮早晚要送人進來,胡氏雖出身低微,但見今日魏景的反應,便知道她大有可爲。

寒門寵妃是非最多,魏景隨意一查胡氏的底細,便知道今日在鍾粹宮邊的鬧劇。

以他多疑的性格,無論胡氏多麼受寵,魏景也定會將她與自己視做一黨,暗中打壓,張才人雖護不住她,但至少二人住在一宮,可以互相扶持照應。

新人入宮,周旖錦樂得清閒,早早洗漱畢,在牀上仰面躺着,手中把玩一顆玲瓏骰子。

鳳棲宮上上下下都極守規矩,宮人的腳步聲都聽不見,可不知過了多久,周旖錦卻輾轉難眠。

明日新人來鳳棲宮請安,多少人等着看她這個昔日寵妃失魂落魄,跌落神壇的狼狽模樣,她卻愈發覺得無趣。

入宮三年,她第一次這麼想回家。

這偌大深宮像一口幽潭,入目都是漆黑的魅影,深不見底。

帝王的絕情、閨中好友的背叛,彷彿那條白綾已經扼住咽喉,稍一不慎便跌入永劫不復的深淵。

周旖錦揉揉眼,在牀上坐起身。

大牀可容四五個人平躺,柔和月光透過白色的紗簾映照在周旖錦臉側,她輕嘆了一口氣,瘦削的身影顯得有些單薄。

半晌,她輕嘆道:“阿柔,本宮睡不着,準備湯泉。”

“是,娘娘。”蘇新柔在寢殿外邊守夜,仰頭望着天幕上幾顆繁星,聞言應了一聲,並沒有多問什麼。

鳳棲宮的湯泉是皇宮裏獨一份,引山上天然的溫泉入池。下人將水溫調的極合適,周旖錦身着中衣,揮退了所有伺候的人。

她取了釵子,一頭長髮潑墨似的披散在身後,沒急着下水,蹲在湯泉的邊上,雙臂環抱着膝蓋,獨自出神。

夜已經深了,萬籟俱寂,連往日簌簌的風聲似乎都停歇。

周旖錦微咬着脣發愣,許久,心底細細麻麻的痛楚慢慢涌上來。

她腦海裏全是白日裏魏景看胡懷瀠的眼神。

即便刻意掩飾了,那其中遮掩不去的狂熱和癡迷依然深深刻在她記憶裏,那是她從未在魏景眼裏見過的眼神,任何虛僞假意都沒有,一點一點地蠶食着她心底的柔軟。

思緒回到初見時那草長鶯飛的四月,曾經被他抱在懷裏,一聲聲喚着“錦兒”的柔情已恍如隔世。

哪怕如今已得知真相,面對魏景心中只剩下怨與恨,但這三年多的心動與付出仿若一場幻夢,不經意間刺痛着她,讓她明白自己曾經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奢望有多可笑。

回過神來,水已經涼了大半,周旖錦不願半夜再叫人換水,於是淌着水走進去。微涼的水溫激得她身上一顫,腦海中那些哀愁的想法也漸漸消退。

周旖錦恍然醒悟,她纔不到二十,方出閣的年紀,怎麼如今活得像是個深宮中的怨婦一般?

左右自己再不得魏景喜歡,也是名義上的六宮之主。

想起魏景來鳳棲宮看她時心中不悅卻強撐出的微笑,周旖錦勾起脣低頭輕輕笑了一聲,手指撥弄着水面的花瓣,再不願想那些令她頭疼的事。

那畔,胡懷瀠剪了幾次蠟燭,心跳得厲害,同樣毫無睡意。

自己的容貌出身並不出色,本以爲在亂花漸欲迷人眼的選秀中只是滄海一粟,可情形卻在一日之間天翻地覆。

人人皆知冒犯皇帝是死罪,自己也並無過人之處,可爲何,她被留了牌子?

是皇上寬容大度,寬恕了她,還是因爲喜愛陳氏,聽聞了她與陳氏的爭執,要將她留在宮中慢慢磋磨?

正想着,忽然一陣珠簾撩動之聲劃破寂靜的夜空。

胡懷瀠倉惶轉頭,入目是一高大的男子,身着明黃色龍袍,那龍袍上張牙舞爪的刺繡熠熠生輝,亮得刺眼。

見她愣在原地,魏景輕笑,眼神一刻也離不開她的面容:“怎麼,不歡迎朕來嗎?”

胡懷瀠急忙整理衣衫,跪在地上,低着頭,聲音有些激動的顫抖:“臣、臣妾見過皇上。”

第二日,周旖錦看着養心殿送來的秀女擬定封號,紅潤的嘴脣微抿。

昨夜冷清了十幾年的翠微宮破例叫了三次水,轟動了整個後宮。

早上請安時,陳之雙的臉黑的嚇人,卻也只能咬牙切齒向胡懷瀠道恭喜。

請安過後,周旖錦留了鄭晚洇在鳳棲宮中。

鄭晚洇與陳氏一樣生的明豔動人,柳葉眉微微挑起,長髮高束,但因出身武將之門,一舉一動之間,絲毫不小氣,帶着一種張揚肆意的灑脫。

周旖錦吩咐桃紅去取鳳印,房間內只有她與鄭晚洇二人:“皇上向來是守祖宗規矩的人,如今卻爲了越級冊封胡氏,整一批秀女都擡了名分,實屬不易。”

胡氏被破格升爲美人,爲了顧及陳氏和鄭老將軍的面子,陳之雙和鄭晚洇都封了婕妤,賜居一宮主位。

“能沾胡美人的光,再好不過。”鄭晚洇對此似乎並無什麼想法,“皇上寵幸誰,臣妾毫不關心,只希望娘娘能賜我一個清清靜靜,離衆人遠些的宮殿,了卻殘生。”

周旖錦皺眉:“你的意思,原本並不想入宮?”

鄭晚洇托腮沉鬱了片刻,難掩心中怒火,直言道:“臣妾對爭寵根本沒有半點興趣!只是因爲那不知好歹的刑部侍郎二子總是上門糾纏,我父母利慾薰心,只有祖父疼我,若不入宮,必定是要嫁給那惡人了!”

刑部侍郎二子在京城裏惡名昭彰,此人喫喝嫖賭無惡不作,卻無奈有個極寵兒子的爹,想不被其糾纏,只得遠遠躲避。

“無妨,有本宮在一天,定會護着你日子清閒的。”周旖錦低眉淺笑,她喜歡鄭晚洇在她面前毫不遮掩,坦誠相待的性格。

鄭晚洇笑起來,高興的恨不得抱着周旖錦轉兩圈:“娘娘對我真好!”

文婕妤被打入冷宮後,周旖錦身邊一直沒有可心的友伴,鄭晚洇熱情活潑,感染的周旖錦心情也極佳,拉起她的手,笑道:“以後你我姐妹相稱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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