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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鱷魚的眼淚

周旖錦的冷靜讓魏景的怒火倏地熄了些,他舔了下脣,覺得有些不對勁,可此事是他親眼所見,還能有假?

“舒昭儀都被打成這樣了,你還敢狡辯?”片刻,魏景依舊不鬆口。

周旖錦皺眉,難以忍受他二人這副狼狽爲奸的模樣,正色道:“臣妾說了,沒有打她。”

見魏景猶豫,白若煙頓時坐不住了,想激他一鼓作氣,懲治周旖錦,口不擇言道:“皇上您別信,這淑貴妃信口雌黃,顛倒黑白!”

白若煙低頭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淚,聲音又從激憤滑落到委屈,嗚咽道:“臣妾捱打事小,只是一番好意被人辜負……皇上,求您可憐可憐……”

“啪”的一聲脆響。

劇痛傳來,白若煙還未說出口的半句話,生生噎在了嗓子裏。

她捂着臉,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周旖錦,佈滿恐懼的眸子裏倒映出周旖錦鮮妍的紅脣。

“舒昭儀,看好了,這纔是本宮打的。”周旖錦雲淡風輕收回手,厭惡地輕輕甩了甩,一字一句說道。

周旖錦已經收了力,但護甲尖銳,輕而易舉便將白若煙那白皙嬌嫩的臉龐劃破,隱隱滲出鮮血。

“淑貴妃——你這是做什麼?”魏景大驚,連忙低頭,看着白若煙臉上觸目驚心的血痕,心疼的快要窒息。

白若煙快要嚇破膽子,一手攥住魏景的袖子,一手捂着臉上發痛的傷口,哭聲都變得真了起來。

魏景怔怔地看了一會兒,落在白若煙纖細光滑的手指上,心中忽然“咯噔”一聲。

看得出來,周旖錦這一巴掌雖蘊着怒氣,但並未全力打她。可仔細看來,方纔白若煙臉上的傷痕,與這個大爲不同,只是略微腫脹,皮膚沒有一絲刮擦的痕跡。

魏景目光一沉,又落在周旖錦金光熠熠、鑲嵌琺琅的尖銳護甲上,恍然倒吸一口涼氣。

周旖錦想要打方纔那樣的傷痕,是斷不可能。

可這傷出現在白若煙臉上,恰好雪蘭又急匆匆來養心殿說淑貴妃欺負了舒昭儀,讓他趕來目睹這一切,真相似乎並非如白若煙所言。

欺君是重罪,更何況,白若煙爲了一己私慾,竟連自己的身份也認不清了,膽子大到敢以傷害他最珍貴的那張臉爲籌碼。

周旖錦微微嘆了口氣,白若煙不知魏景心中所想,當即便鬧起來,捂着臉大喊道:“皇上,您都看見了,淑貴妃她真的打了臣妾!”

“本宮統領六宮,教訓逾矩的妃嬪是本分,你故意送那東西給本宮,就是打了你又如何?”周旖錦毫不在意,居高臨下地俯視着白若煙,輕輕嗤笑一聲。

這等小手段,若是在深閨大宅之中玩玩也就罷了,宮規森嚴,一級官威便能壓死人。

白若煙再得寵,也不過一小小昭儀,別說她故意拿那石榴裙激自己,就算只是自己心情不悅打了這一巴掌,她也只能受着。

這舒昭儀宮女出身,以爲仰仗着皇上,不知輕重,犯下欺君之罪,豈能全身而退,草草收場?

白若煙一愣,轉頭正要向魏景尋求庇護,可聲音還沒出來,便被截斷。

“你送了淑貴妃什麼東西?”魏景已經想通首尾,一陣惡寒,厭惡地甩開被白若煙扯着的衣袖,吩咐道:“拿來給朕看看。”

事情的發展逐漸偏離預想的軌跡,白若煙頓時一哆嗦,看着緩緩掀開的簾布,眼神閃爍。

那石榴裙的豔紅似乎灼傷了魏景的眼,他當即明瞭白若煙所想的一切。

遇見白若煙後,他雖偶爾意氣用事,但這些年身居高位,絕不是隨意讓人戲耍的傻子!

魏景竭力壓制住胸口怒意起伏,看着白若煙虛僞的臉,愈發惱怒,大喝道:“舒昭儀以下犯上,冒犯貴妃,將她拖出去鳳棲宮門口罰跪,亥時前不得離開!”

對着寵妃,他到底動了一絲惻忍。

若如實說白若煙欺君之罪,便要褫奪封號,打入冷宮。她在宮中樹敵許多,又無家世可依,恐怕只有死路一條。

周旖錦倒是不以爲意,神色冷淡,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爭執這麼久,茶水已有些涼,脣齒之間苦澀香氣蔓延。

白若煙不知自己何處露了破綻,嚇得花容失色,底下人動作很快,轉眼將她手腳都束縛住。

白若煙被壓着低頭,看見周旖錦逶迤的裙襬,那精美的刺繡和珠翠裝飾宛如巨大寒冰中緩緩綻放的惡之花,幾乎要刺痛她的眼睛。

“皇上!”白若煙連忙拉着一旁魏景的胳膊,哭求道:“臣妾並未冒犯淑貴妃!您也看見了,是她不由分說便要打臣妾啊!”

見她不知悔改,魏景臉色沉鬱。

五皇子的事,他還沒算賬,如今這個舒昭儀倒是愈發猖狂。若非方纔他觀察細緻了些,恐怕如今要被她當傻子一樣玩弄於鼓掌之間。

“閉嘴!”魏景大喝一聲。

白若煙看着魏景瞭然一切的憤怒神色,反駁的話都忘了說,手一鬆,立刻被人拖了出去。

烈日當空,白若煙只跪了一會兒,便雙眼昏花,額頭上的汗止不住的往下淌。

遭些罪倒是小事,更可氣的是,此處人來人往,轉眼間滿鳳棲宮都知道了她一番表演,無一不對她露出厭惡的表情,側目而視。

當衆丟了這樣大的臉,白若煙垂頭喪腦,真恨不得鑽到地裏去。

她想不明白,自己明明籌劃的那樣縝密,魏景一開始也信了,可那淑貴妃打了自己一巴掌後,怎的局勢就變了?

她忍不住細想,穿書這麼多天以來,她雖佔據着原女主的身體,也盡力爭寵,可事情卻沒像原書中那樣發展下去。

難道是因爲,必須要和原書中的女主一樣作爲,才能擁有同樣的命運嗎?

正想着,遠遠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

魏璇穿着一身玄色衣衫,手中提着書箱,遠遠走過來,丰神俊朗,黑髮以鑲碧鎏金冠高高束起,又平添了一種高貴矜傲的氣息。

白若煙心裏忽然一緊。

入宮以來,她對這個地位卑賤的質子其實沒什麼印象,即便是深得魏景賞識,也比不過那些皇子重要。

可她記得,原書中的女主似乎對這個質子各種體恤憐憫,屢次三番相助,亦獲得了他的喜愛與信任。

白若煙雖不明就裏,但事出必有因,原女主既是氣運之子,做什麼便都是有一定道理,從今往後,她也要對這個質子好一些,指不定能派上用場。

魏璇一踏進鳳棲宮,便看見白若煙跪在門口,心中一驚,連忙繞路而行,打聽起緣由。

一旁的小太監義憤填膺:“那舒昭儀一大早氣勢洶洶來鳳棲宮,激怒娘娘不成,倒反咬一口誣陷娘娘,幸好皇上發現端倪,讓舒昭儀的奸計沒能得逞。”

魏璇一驚,自己不過去國子監讀了半日書,鳳棲宮內竟發生了這等亂事。

“知道了。”他點點頭,冷笑一聲,轉頭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白若煙,手指不自主握成拳。

舒昭儀當真是膽大包天、肆無忌憚,先是栽贓於他母親,如今又敢來鳳棲宮欺負到周旖錦頭上,大抵是嫌自己的命太短。

那畔,白若煙被拖走後,四周宮人都識相地退下,室內一時只剩下周旖錦和魏景二人,彼此都沒說話。

一種難言的尷尬與寂靜瀰漫在二人之間。

“臣妾昨夜沒休息好,既然舒昭儀已經受了懲罰,臣妾便回去了。”周旖錦手腕一轉,將空空如也的茶杯擱在桌面上,微微擡眸道。

“貴妃……”魏景嚥了下口水,下意識想要挽留,可又拉不下臉承認自己方纔錯信於人,聲音便這樣斷在了半空中。

周旖錦緩緩回身,神情冷淡:“皇上,還有什麼事嗎?”

她投射來的目光雖然溫順,卻不含任何情緒,彷彿只是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魏景被這眼神驚了一下。

他認識周旖錦這麼多年,自以爲了解她所思所想,可如今卻感覺周旖錦早就失了從前熱忱的態度,自己也愈發不認識她了。

魏景心臟不安的跳動,半晌,終於還是開口打破了寧靜:“前些天朕新得了些助眠安神的香料,可治難眠之症,改日送到你宮裏來,可好?”

周旖錦眼神閃爍,不由得微微皺起眉頭,回絕道:“不必了,從前文婕妤送的那糕點與殿中香料相謀,險些害了臣妾的性命,臣妾心有顧忌,恐怕難領皇上的好意了。”

她說這話不免是含了氣惱的,從前自己一副癡心,卻險些死在魏景的謀劃下,如今嫌隙已生,再怎麼想要彌補,都已經來不及。

果然,聽了這話,魏景下意識心虛,忙拉住周旖錦的手臂,鄭重說道:“錦兒,朕從前愧對於你,往後定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

這突如其來的道歉令周旖錦渾身難受,可手臂被魏景禁錮,又逃脫不得,就在這時,門外忽然響起了叩門的輕輕響聲。

“貴妃娘娘,微臣方下學,看見舒昭儀在外面,您可有傷着?”

魏璇有些不放心,因此繞了路來請安,門外冷清,他並不知魏景在裏頭,隔着一道門問道。

話音一落,魏景的手驟然鬆開。

“本宮沒事,你回頤和軒去吧。”周旖錦並未開門,只是向外面緩緩說了句。

魏璇沉默了片刻,並未糾纏:“是……微臣告退。”

這短暫的插曲,似乎澆滅了魏景想要與周旖錦重修舊好的決心,他直視着周旖錦,半晌,低聲嘆了口氣:“貴妃事務繁忙,早些回去歇着吧。”

踏出鳳棲宮時,魏景刻意繞開白若煙罰跪的地方,一隻手撫着額頭,臉色沉鬱的如冬日的湖底,日光照射在金燦燦的轎輦上,照的他心裏一片徹寒。

他這一生跌宕坎坷,如今終於坐在這九五至尊的皇位,曾經的妻子賢惠知禮,如今的貴妃國色天香,似乎什麼都得到了。

可他總是隱隱感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像在追逐一個陌生的影子,唾手可得的時候從不珍惜,直到追悔時已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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