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回自己小院的路上，清煙遍體身寒，緊抓着桔香的手，握的死緊，如同落水之人抓住根枯木，只把桔香疼的呲牙裂嘴，一個勁的叫道：“小姐，你恁得這麼大的手勁，骨頭都要捏散了。”清煙聽她的呼叫，才收了手勁，心內有口痰始終想吐出來，卻死死的卡在喉處，上下吞嚥不得，自己終歸只是個小女子，情情愛愛的利箭真是見血封喉，雖未進的深些，卻已傷的不輕了，唉，自己何苦作踐，靜軒的模棱兩可，打着啞謎讓人捉摸不透，岫妤的兩眼發光，身墜情網，明眼人一眼就看的出來，自己跟在後面翹腳相望，不過是一場空，嘴上說了千萬次不可再越雷池，不可再想再念，可事到臨頭，又較了勁的掙回來，望見他的背影已是心似浮萍沒着沒落，再一對面，就似天邊的風箏，整個人整個心都懸在半空，指望他能託一下，又見身邊另有佳人，他的雙手又如何能四處留情？

桔香知道小姐心中不快，只不是哪一事惹的她心中煩悶，想絮叨幾句，又被清煙瞪了回去，乖乖跟着回小院。

西廂房是內眷住着，清煙因是家中唯一的女兒，一個人倒佔了個整間院子，除了貼身的丫頭，還有一個粗使丫頭和一位奶孃，他們這樣人家的奶孃多半都是要帶着孩子到老到死纔算完的，不會因不再喫奶而攆出去的理，除非奶孃自己個要求離開。一來楚家給的工錢只多不少，很是慷慨，二來帶了孩子都是有感情的，所以都不曾離開。

進院時，地面零零落落的散了月亮的餘暉，院中栽種了些小巧的植物，並沒什麼蒼天大樹，倒是密密麻麻的在牆上種滿了爬山虎，盤根錯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奶孃的屋中已滅了燈，看來是先睡下了，清煙待奶孃比親孃還親些，見她漸漸年齡大了，早囑咐晚上無事就先睡下，有事再喚她，爲此桔香還在清煙跟前耍過幾次小性，說都是家中的下人，拿一樣的工錢，怎麼奶孃就能比她輕鬆，一回兩回清煙沒答理她，第三回被清煙狠狠的數落一頓，才心中慼慼焉的住了嘴。

清煙房中的燭火通明，粗使的小丫頭，頭撐在桌上打着盹，衝一陣就擡頭看下燭火，剪了燈芯，再衝一陣，如此反覆小雞啄米似的，不過這丫頭很負責，留她在房中照看，讓人十分放心。

“綠桃，醒醒，又睡死過去了，小姐回來了，快去打水幫小姐洗漱。”桔香是房裏的大丫頭，平時也只能對綠桃氣指頤使，所以得了空也要擺個架子使喚使喚。

綠桃揉揉眼睛看見清煙和桔香，忙回道：“對不起，小姐，我打了個盹，不過屋子裏我都照看着的。”

清煙不悅的對桔香說：“一個晚上跟那幾個小丫頭還沒瘋夠，讓綠桃歇着去，你也該動動手了，再這麼下去，這個小姐你來做好了。”轉面和善對綠桃說：“你去睡吧，辛苦一晚上了。”說着又從荷包裏拿出個大洋遞給她。

“小姐，這是我份內的事，怎麼能收您賞賜呢。”綠桃受寵若驚的差點跪下，桔香斜乜了一眼沒好氣的說：“小姐賞的，說聲謝不就完了，哪那這些個蠍蠍蜇蜇。”綠桃被她一罵，雙手捧着大洋，誠惶誠恐的走了出去。

桔香去幫清煙打水洗漱，房內靜了下來，清煙坐在桌前，看着燈蕊，兩眼發直，突然燈蕊爆了下，把清煙驚了一跳，面前突然多了個人。

清煙沒想到展梟鵬會夤夜來訪，對於這個不速之客，更多的是恨與恥辱，那天山上的事又歷歷在目。

“請你馬上滾出去，否則我就要喊人了。”清煙對他從來沒有過怕的感覺，也從來沒有患得患失的心情，就算他真發了匪性要毒打自己，也不會皺一皺眉，在自己心中，他不過是鎮上趕集時能碰到的甲乙丙丁，打個招呼聊兩句，熱絡不到哪裏，即使他不是山上的土匪，也不會她楚清煙心中所喜歡的人。

“楚小姐，中秋月圓夜，何必動這麼大的甘火，展某此番前來，是帶着誠意過來向您道歉的。”展梟鵬雙手抱拳朝她鞠了一躬。

“不必了，事已過去，我不想再提，你也毋須記掛，我說過我們形同陌路，既然你大着膽子闖進府來道歉，我也算你是有誠意，接受你的道歉，你可以走了。”清煙不想和他太多糾纏，隨着他的想法，他說怎樣就怎樣，也不願跟他辯駁。

“楚小姐，上次山中的事我已查的清楚，這二日內自當會給你一個交待，始作俑者並非是三弟，另有其人，只求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原來三弟，他也是被人當槍使了，至於那個幕後之人，你放心，他如何辱了你，我必讓他十倍奉還。”展梟鵬對侮辱清煙的人恨不能碎屍萬段，他自己不得不承認，對這個女子是動了心的，而且一顆已完全懸系在她身上了。

“怎麼處置是你們自己的事，不必向我說明什麼，月已中天，請自愛，我一女子房中留了男人必要遭人口舌的。”清煙不想明白展梟鵬的言下之意，可是隱約已經感到了其中的意思，只是他們不可能成爲一路人，又何必徒增不快呢。

“小姐，水打來了。”桔香一路大動靜的朝屋裏走來，展梟鵬利落的閃進了裏間，悄無聲息的鑽入了清煙的牀下，俯耳在地聽着外面的聲音。

“桔香你把水擱架子上，出去吧，我自洗了就睡了，你也去睡吧。”清煙不願這個多嘴的丫頭看見展梟鵬在屋內。

“那今夜小姐不要桔香陪了嗎？”桔香心裏巴不得小姐放她回房睡，陪在小姐身邊，總是要起夜倒水，有時候小姐看書看到深夜，自己也要陪在一邊，不得安睡。

“不用了，一會我還要看會書，你下去吧。”清煙懶懶的揮了揮手，桔香心情大好，輕快的就跑了出去，將屋門帶上。

待到屋外已沒了聲音，展梟鵬才從裏間走了出來，燭光下的清煙一雙眸剪剪秋水，晚間飲了些酒，雙頰飛了兩朵紅雲，長睫在燭影中微微抖動，紅潤的雙脣飽滿而圓潤，因是中秋，也盛裝了一番，翠綠色的側襟圓領衫，上面是淡色的萬壽菊，一朵一朵相互銜接，大中有小，小中見大，鬢邊插了支振翅欲飛的蝴蝶簪，頭微動，簪子輕晃，蝴蝶的輕靈配着清煙那雙靈動的眼睛，一池清水盡顯其內，一條長長的淡銀色長裙，襯的身姿輕盈，清秀可人，眼波流轉處直癢到人心頭。

“喂，看夠了沒，還不走。”清煙沒料到展梟鵬毫不避忌的盯着自己，上下打量，每看一處都要停留數秒，倒象是要把自己深深鑲進他的眼中不肯拔出來。

“清煙，我要北上了，此去經年，不知何時還能再見到你，當初初見我時，你曾說過‘是真英雄在這亂世就不該佔山爲王，出去闖天下，立事業纔是男兒所爲，窩在這山野之地出息也大不了’，如今我真的要走出這片山林去外面闖天下了，若有日我可以榮歸故里，我展梟鵬對天發誓，一定要娶楚清煙做我的妻子，且一生一世只得一妻，決不二娶。若時運不濟，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也不枉你當初對我的殷切希望。外面的戰火四燃，這彈丸之地再也不是容身之所，待有一日王師北定，我不會再受這幫懦弱無能只知欺壓百姓的官衙孬種的氣。”展梟鵬一席話驚的清煙怔怔的坐了下來，不知該如何接話，自己對這個男人從未有過任何想法，他又如何能一廂情願的強人所難，當真是土匪性子，想什麼就說什麼，從不考慮別人的想法，只是他這一腔豪情，倒是將自己對外面廣袤天地早存的闖蕩之心給激了起來，不由的羨慕的望着他。

“展梟鵬，我記住你今天這番話，但不認同你這番話，男兒志在四方，如今狼煙四起，羣雄逐鹿，我雖地處偏僻，但同樣可以聽見外面的槍炮聲，自己的同胞在敵寇的鐵蹄下遭凌辱，這時候該是你大顯伸手的時候，若我是男兒，必定跟着你鞍前馬後，執鞍隨蹬，就是血濺戰場也再所不惜。只可惜女兒身束縛了我，不能如雄鷹展翅翱翔，不能爲國殺敵，爲民效力，那就請你幫我殺幾個侵佔我大好河山的賊寇，若有一天，我也可以走出清水，一定去和你一起報效祖國，兒女私情不是我們現在該考慮的。”清煙心內不屑自己把話說的冠冕堂皇，剛剛心中想的不正是兒女私情嗎，此刻又哪來的臉面對展梟鵬諸多指責，愛與不愛無論是在歌舞昇平的和和平年代還是在滾滾煙塵的戰爭年代，都和緣字息息相關，展梟鵬你我無緣，只求蒼天佑你，事事順遂，處處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