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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能喫,都能喫

未接來電,5個;短信,3條。

【阿若(哥):我進不來。】

【阿若(哥):保安要抓我。】

【真一郎:救我!】

怪不得睡之前感覺忘了什麼,她給幫她報名比賽的罪魁禍首說過學園祭的事情。

他好像也沒說要來啊。

調月虛記得當時今牛若狹在舉鐵,那雙頹喪的眼睛乜她一眼,回覆的是:“如果到時候有時間。”

如果,到時候,有時間,完全是推脫三連。再根據他日常的生活習慣做個閱讀理解,大概率不喜歡學園祭這種場合,理解成他不會來,應該八九不離十吧。

沒想到居然來了,雖然最遠距離只到達了校門口,好慘。

她當時不在場拍一張《保安追人圖》,實在是一個遺憾。調月虛忍着笑意先回復了今牛若狹的消息。

【虛:之前睡着了。】

【虛:爲什麼不翻牆,是不喜歡嗎?】

然後看着佐野真一郎莫名其妙的求救短信,直接打了個電話過去。

“嘔!快來!”青年的語氣聽起來很惶恐,“我在你們教室……”

像被揍了一樣虛弱的聲音。他確確實實是被所謂“美食”劍走偏鋒的味道毆打了,尤其是剛剛喉嚨涌上來的洗滌劑味回甘。這玩意還有後勁,恐怖如斯。

“等着。”少女快速掛斷了電話去找他,嘴角爲了憋笑堪堪維持着僵硬的弧度,她看樂子等不到明天。

天堂有路不走,地獄無門自投。

真一郎充分詮釋了這句話。

在他喫完一半披薩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消失的青春,連同學園祭的幻影都被一同醃製成了發黴奶酪,酸辛、鹹澀,比打架打得血和牙齒混在嘴裏的滋味還要深刻,較之阿富汗廢墟臭氣熏天的垃圾味更加銷魂。

至少上述這些東西他不用喫到胃裏。

他癡癡望着門口,如守候,含期盼,等一個救他的人。

等來了三個,一個陌生少女帶倆小學生。

“真一郎。”長相秀氣的那個小學生認出了面前這個虛脫的黑龍初代首領。

“青宗。”青年沒想到還有倒黴蛋敢於踏進這間教室,將桌上的披薩盤推向他,“你想喫我直接請你……”

少女先幫她弟弟拒絕了這份不妙的東西:“啊,我們只是來看看。”

閒聊的服務生迎上來請三人坐下,不容推辭地給他們倒了茶。三人就坐在真一郎對面,聽他開始推銷。

每到這個服務生口若懸河,差點就要賣出去一份的時候,另一個初中生都會適時拆穿他,讓他功虧一簣。

他暗自咬牙,現在的初中生這麼難騙?還是這套話術騙騙成年人剛剛好,騙初中生卻太拙劣?

九井一到後來都懶得理他了,拿了塊真一郎的披薩,撐着腦袋邊啃邊聽他還要怎麼扯。

真一郎看他的眼神立馬都不一樣了。

九井一面不改色喫完最後一塊時,調月虛姍姍來遲。

“辛苦了,西川。還真有人來喫啊。”

服務生已經自閉了,看到調月虛過來忍不住悄悄吐苦水:“現在的小孩真不好忽悠。”

“被喫完了啊。”她掃了眼擺着的空盤子,安慰西川,“單純的人還是很多的。既然被喫完了,那麻煩再來一份吧,外帶。”

癱在桌上的真一郎豎起大拇指,誇讚:“勇士啊,小虛。”

“沒想到有人先替你解決了。”她坐到真一郎旁邊等披薩,對面三人也沒走,今早見過的美女在對她笑。

她對我笑了,我心裏有她。

拍照衝動已經驅使着調月虛開始思索要怎麼拍面前的少女,是清晨上學路上的回眸,還是圖書館裏伏案的睡顏?

前者的光線會照得她的淺色頭髮更柔和,後者的環境與行爲反差會體現出她的可愛。

她弟弟和她五官極爲相似,不過她的神態更富有生氣,也溫柔得多。金髮碧眼,是混血嗎?她笑起來讓人聯想到淺色的花毛茛,花型大而婉約,有股亭亭玉立而內斂的儀態。

好像已經錯過了隔着人羣的對望,那是不是,應該抓住現在,近在咫尺的笑靨?

“我是乾赤音。”

“咔嚓”。

抓住了,沒有閃光燈,沒有調試,虛焦的笑容。

虛焦一般來說都會被當做廢片處理。

但這一張,她覺得她已經拍到了她想要記錄的東西。

回過神來發現手已經自己動了,調月虛只能先道歉:“對不起。”

乾赤音搖搖頭表示不介意,反而順着聊起了攝影集的事,說自己已經打算買一本。

調月虛想想它的價格,覺得還是不要讓學姐破費,出版社給她留了幾本,正好拿來送人。

於是兩人相談甚歡,加了聯繫方式。

世界上有單純的人,也有口味獨到的人,上天沒有讓單純的人獲得點單的勇氣,卻也讓口味獨到的人來到了店裏。不好忽悠的九井一在中途點了三份披薩,感動得西川差點落淚。

最後,調月虛拎着裝好的披薩領着真一郎出去時,所有人都在爲真正的勇士驚歎。

“你還逛嗎?”

真一郎意興闌珊道:“算了吧。”

少女領着他在偌大的校園裏穿行,途經僻靜林蔭,走過空蕩角落。

雲朵於高空遊過,掩住發光的球體,天色徒然轉暗。

不然說人是渺小的生物。巨大的天幕變色之時,多少人會擡頭看,畏天災,防人禍。

要下雨了。

兩人都從天色中看出降雨的徵兆,心知該儘快離開戶外。但真一郎不知是不是還在噁心披薩的餘味,腳步拖沓。調月虛就和他慢慢走,無謂雨來或不來,她今天穿夠了衣服。

冬季將至,風也蕭條。

少女的髮尾一下往左飛,一下往右飛,由於別了髮卡,整體沒有亂。她才注意到真一郎的頭髮很亂,被風一吹,每根髮絲都在迎風招展,亂上加亂。

調月虛看不下去,拉着他外套讓他站住。

手指代替梳子穿插進頭髮中,找出發旋,分出方向,一下一下將亂髮理順。

他的頭髮本身就很順,不知道是怎麼亂成這個樣子的。髮絲滑過指尖,隱約能聞到洗髮水的味道。撥弄他略長的劉海,劉海下黢黑的眼睛睜大,驚訝浮現。

他沒有避開,就任由少女拉着他擡手梳理他的頭髮,不自覺地低頭配合她的動作。

除了風的溫度之外,她手指的冰涼更加清晰。

可能風吹得太久,紛繁的思緒也被一併吹開。明明上一秒還沉浸在汽油價格的持續上漲與調整開支中,這一秒他卻更想知道她冷不冷。

她梳完還順手拍拍青年的頭,拉開了距離。

然後就看見這個人呆愣愣地看着她。

他說:“風太大了,還會亂的。”

說完又露出懊惱、驚慌交錯的古怪神情。

調月虛在風中靜靜觀察他微動的頭髮,確實有幾縷在亂翹。之前頭髮亂得像沒梳頭,現在倒突然在意起這幾縷來,事情真多。

“啊……不是,你冷不冷?”他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有些語無倫次地補充,“我是說你手很冰。”

少女想了想,把自己頭髮上的夾子取下來,給他別上。

“不冷,走了。你是不知道你之前頭髮有多亂。”

“好吧。”青年摸摸頭上的夾子,跟着她走。

大風肆虐,柔韌的樹枝隨之左搖右擺,樹葉摩擦的沙沙聲如一場提前的雨,看不見,摸不着,單單空響。

調月虛摸出皮筋把頭髮紮了起來。

兩人一路無話。

走到ssmotor,真一郎停下來。

風中已經裹挾着雨絲,絲絲落到人頭上。頭髮被打溼之後貼在一起,吹不亂了。只是顯得人比在風中狼狽。

“下雨了。”

店裏的落地窗逐漸被水漬模糊,裏面展示的車看不大清了。像她手裏拎的透明塑料袋,外邊掛着水珠,也模模糊糊的。

調月虛也停下來。

真一郎給她一把傘,沒有再提送她回家。

“你還有東西沒給我。”

“雨靴?”

“……”

她上前兩步,按着青年的頭,把他頭上的夾子取下來。

青年看着她將夾子放進衣兜,給她的格子傘被撐開,她要走了。

理所當然地,一點點消失在雨中。

看不真切。

多數人都在往遮蔽處趕,很明顯他們既沒有傘,也沒有雨中漫步的閒情。該說是沒有生病的權利吧,感冒藥便宜,發燒或者重感冒就麻煩了。會被落下的,在社會給你安排的日常進程中。

有些人投身於這些進程不敢停歇,有些人故意選擇偏離這個軌道。蹲在路邊的小孩已經完全被淋溼了,他不覺得自己有家就比流浪漢幸運,他是主動走進雨中的。

撐傘的人爲他停留,雨傘卻沒有爲他擋雨。

“怎麼在外面等?”

小孩擡起頭,頭髮一縷一縷貼在臉上,雨水沿着他的額頭滑落,經過眉梢眼角,描過淚痣。最後終於彷彿化作淚滴落下頜。

他站起來,因爲蹲久了有些站不穩,險些摔倒。

撐傘的人站在原地。

小孩就扶着牆站穩,自己走到她傘下。

“好慢啊。”他抓住少女的袖子,“你來得好慢。”

調月虛把袋子交給他。

“這是什麼?”小孩打開盒子,一下掩住口鼻,“好臭。這個……能喫?”

“藍紋奶酪披薩,我就想帶來試試你喫不喫。”

小孩木着表情咬了一口,眉頭擰起,艱難地咀嚼完嚥了下去。

他自己回答了自己。能喫,有點難喫。

少女撫摸他溼潤的頭髮,吸飽了水分的頭髮溫度是冰冷的,昭示着小孩等待的時間。手指搭在他頭上,似催促,似嘆息。

她終究還是缺少一點悲天憫人的憐弱情懷,樂於欣賞小孩露出難以下嚥的姿態。

真正悲慘的,從來不是有選擇的悲慘。有些痛苦無從選擇,或與生俱來,或長年累月,經受者已經將其當做平常,以愛的名義,以責任的理由。

“你媽媽不是已經打算離婚了?”

“她打算過很多次。”

手指分開搭在後腦勺的髮絲,虛握在後頸。

“那你要幫她。”她毫不介意被蹭到身上的雨水,手臂搭着他肩膀,“一虎,她做不到的事情,你可以幫她做到。”

“我該怎麼做?”

“去撤銷他的監護資格吧,看看你媽媽會怎麼選擇。”

“如果她還是不離婚呢?”

“你父親會的。”

小孩無神的眼睛裏亮起希望的神采,寒冷、飢餓與傷痕彷彿都可以被忘卻,在幻想中的生活裏,他成爲了英雄。

英雄會消滅敵人。

“英雄會保護他人。”手指點在他額頭上,少女告誡小孩。

傘之外的雨幕沖洗着世界,街上空無一人。

“回去吧,下次請你喫其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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