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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死人

斜陽一寸一跌落,終將一日光陰萃成漫天霞色,燦燦然流落河谷。河谷砂石遍佈,崖懸兩側,谷中有身影逐光而行,倉促聲響,驚擾倦鴉起落。

“阿爹——”莫驤細弱的嗓音染上幾份沙啞,“有死人啊!”

他一邊奮力狂奔,一邊回看身後的阿醜,一個不留神,腳踩石礫,身形隨之一晃,險些絆倒。就這麼停動的瞬間,阿醜從他身邊疾擦而過,而後回頭衝他做個極鬼的鬼臉。

確實是鬼臉,好似五官兄弟們痛痛快快打過一場,又各自傷殘着倒了一臉。眼睛失了該有的空間,被擠壓成線,鼻樑失了路徑,徒留兩隻超天孔洞,只有嘴巴,大概能看出個模樣,不過由於太過肥厚,那張嘴總能使人產生一種錯覺,好似它隨時都可以往人臉上吧唧。

但凡見過阿醜的人,總會被那種怪異的感覺驚到甚至是嚇到,他們會拍着脆弱的小心臟說:“媽呀,嚇死我了,這娃可真是醜到家了。”

這話要是被小時候的莫驤聽到,他總會奶兇着臉瞪過去,這能怪阿醜嗎?不能!

阿孃說女媧娘娘用泥巴造人,莫驤覺得女媧娘娘造阿醜的時候一定是打盹了。

所以阿醜長的醜,要怪也只能怪女媧娘娘。

也因此莫驤做事的時候堅決不肯打盹,哪怕是兩個人平日裏較勁,也是較的異常認真。

此時拉扯變形的鬼臉並不能阻止莫驤前行的步伐。他將突起的笑意強壓至腹肋,對着阿醜的背影冷哼一聲,繼而恨恨地拔足猛追:“阿爹!有死……”可惜話音未落,身後的大黃狗一個猛子也棄他而去。

“大黃,你個白眼兒狼……”

兩人一狗,就這麼較着勁的在夕陽下跑回家。

家不大,三口人,兩間土房,一間草屋,一個狗窩,一棵杏樹,一方石臺。

杏樹下,莫虎正就着是石臺打理收穫的獵物。

——一隻兔子,便是蹲守整日的成果。

這對成熟的獵手來說,實在是——在莫虎看來,這實在是一種恥辱。畢竟他要養活兩個半大的小子,以及隔壁孤寡的胡阿婆。

不過這不能怪他,實在是山上的獵物越來越少了。眼下長冬將至,日子只會越發的難過。

要不,換個地兒生活?

固守大山十幾年的男人,第一次對大山產生了動搖。不過這念頭還未站穩腳跟,便被院外急切的呼喚給擠掉了:“阿爹!阿爹……”

——罷了,再等幾年吧,興許孩兒她娘就回來了呢。

莫虎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張大嗓門朝着衝進院的兩個身影斥上一句:“喊什麼喊,你爹我還沒死呢!”他將打整好的兔子穿上竹籤,順手拿了乾淨的帕子丟給阿醜,“還有你,真當自己是兔子啊,跑那麼快!不曉得省點力氣?!”

阿醜肥厚的嘴脣咧了咧,露出個憨厚的笑,他一邊擦臉一邊端了水遞給氣喘吁吁的莫驤。

“阿爹!咳咳……”莫驤接過水灌上幾口,嗆地彎腰弓背,愣是說不出一句整話,白淨的麪皮瞬間紅了。

都說生兒肖母,這話該是對的。比如莫驤,瓜子小臉,眉清目秀,尤其是安靜下來的眉眼神韻,和她娘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不過當孃的可比兒子嫺靜穩重多了。

莫虎摸了摸自己潦草的胡碴,古銅色的面容不自覺流露出父親該有的溫和,他淡笑着嘆了口氣:“你這小兔崽子,性子就不能穩着點嗎?這要出去打獵,獵物都被你嚇跑囉。”

“阿爹……咳咳……死人,河邊有死人啊……咳……”咳成紅臉公雞的莫白終於可以直起身子說話了。

“死人?我當多大個事呢,這年頭哪沒有死人啊,餓死的,病死的,被魑獸咬死的……哪都能碰上,唉,都是可憐人啊。”

阿醜接過話頭:“她不一樣,跟我們都不一樣,她是女的!”

“女的?!兔崽子,怎麼不早說?!”莫虎心裏一驚,立時丟下手中的活計,腳步慌里慌張往外衝,那模樣全無說教時的穩重,“我去看看!你倆在家等我,別亂跑知道不?大黃!帶路!”大黃聞聞石臺上的鮮兔,再看看已經出門的主人,果斷地追了出去。

跨過小溪,穿過杏林,再行過長且緩的坡道,隱隱能聽得到流水淙淙。

此地背靠大山,面臨長河,河水自上而下一路奔流,流經此處地勢頓然開闊,水勢也隨之變得平緩輕淺,再往下卻又悄然收了口,使得整條河形如嗦饢,加上此地多以莫姓人家居多,因此得名莫家饢,而這饢中之物便是是山上的飛禽走獸以及河中的魚蝦蟹蚌。

俗話說靠山喫山,靠水喫水,莫家饢多山石,土地貧脊,地勢複雜,因此人們多以捕獵爲生,而不捕孕獸,不獵幼獸又是獵戶們不成文的規矩,故而長久以來,山上活物不斷,這裏的人們倒也溫飽有餘。只不過近些來年怪事連連,先是山上的獵物越來越少,繼而是這裏的女人們接連失蹤,包括莫驤的阿孃在內,前前後後失蹤了十多人。她們沒留下一點線索或信物,都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一時人心慌慌,謠言四起,有說魑獸食人的,有說被妖魔擄走的……衆說紛紜之下,恐懼籠罩着這片山頭,加上獵物匱乏,很多人家都搬離了莫家饢,剩下的不是老弱病殘,便是同莫虎一樣,執念較深的。

莫虎始終認爲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於是帶着六歲的莫驤和三歲的阿醜,開始了漫長的找尋和等待,這一等便是五年。只不過要等的人沒出現,卻出現了一個陌生的女人,按兩崽子的說法,還是個死人。

“別是兩個小崽子搞錯了吧?”莫虎一路尋思着,心中忐忑,腳下也加快了步子。

一人一狗的身影被夕陽拉的老長,直至落日餘暉散盡,莫虎纔在河灘上發現了兒子口中的“死人”。

講真,長這麼大,莫虎都沒見過這麼慘的女人。

女人很年輕,可惜半邊臉皮肉模糊,經過水的浸泡早已發白腫脹,另半邊臉被溼漉漉的長髮胡亂的蓋着,有一隻手五指盡失,傷口齊整,想必是被利器所割。再往下,一條小腿以一種怪異的角度扭曲着,莫虎知道,骨頭肯定是斷了的。另一腿上還帶着一隻捕獸夾,獸夾的鐵齒深入皮肉,絲絲縷縷的鮮血還在往外滲,以致身下一汪淺水已被染成紅色。

不過最令莫虎唏噓的不是她的慘狀,而是這個慘不忍睹的女人——還活着。

既然活着,那就救吧。

等待,是愁緒的無限蔓延。

它是漫長的,焦灼的。長時間的等待,會將人心熬幹,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望眼欲穿。

莫驤習慣了等待,卻也厭極了等待。他在每一日每一年的望眼欲穿裏,隱隱生出了阿孃已經死掉了的悲傷。

他沒了娘,不能再沒了爹。

所以他無法像阿醜那樣,可以平心靜氣地守着火爐燒烤兔肉。

“哥哥,給你喫。”

面前的肉香並未勾起莫驤的食慾,他像闖入籠中的鳥,目光焦躁不安地、一次又一次地投向天空。

——天色已暗。

天暗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野獸出沒,意味着魑獸橫行。

野獸不算什麼,合格的獵手知道什麼時間什麼動物會在哪片區域活動,他們通常能夠完美地繞開。

但魑獸就不一樣了。據說那是一種鬼魅一般的存在,它們有形或無形,悄無聲息,來去無蹤,防不勝防。普通人一旦遇到,必死無疑。

阿孃說莫家囊是風水寶地世外桃源,至於桃源外的世界如何,莫驤並不想了解也不想踏足。

因爲阿孃還說了——驤兒,你要永遠守着這山,守在你爹身邊。娘只要你能平安健康,做個最普通的普通人,除此,娘此生再無他願,你能明白嗎?

彼時阿孃一首離愁小調將將收歸陶壎,那悲愴的餘韻投入眼波,若有若無地滲入莫驤敏感的心臟。他懵懂地看着阿孃霧濛濛的眼,重重地點了頭。

他聽話,他記住了。自此,他不再纏着阿爹帶他去城裏玩,他收回他所有的好奇心。

他不出去,不代表着外面的人不進來。

獵物銳減,女人失蹤,世外桃源終究不在世外。

動盪之地,天暗意味着潛在的危險。

——天色已暗。

暮鴉同落霞一併沒入夜色。朦朧的杏林裏,大黃不遠不近地撒着歡,偶爾的折返停頓,也只爲衝莫虎背上的“死人”低吠兩聲。

這是莫虎第二次揹回個女人。

第一次,那女人柳眉鳳目,姿態婉約,生的極美。後來她便成了孩兒她娘。

第二次,不說那隻養尊處優的纖纖素手,單是這灑金鑲繡的紫色錦衣,就能顯出女人的尊貴。不過將死之人,貴不貴的倒無所謂。莫虎最在乎的只有這件衣服。如果沒記錯的話,當年包裹阿醜的衣物,也是這樣的灑金紋飾、錦繡面料、貴族制式,只不過是黑色的。

是巧合?是緣分?是命中註定?

莫虎心頭疑慮逐漸濃重,不過再大的疑慮,在生命面前都得讓步。

莫虎無暇他顧,一出杏林,便急急地衝大黃喝道:“大黃!回去!”

大黃一個猛躥,衝着家的方向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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