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縣在過去八年裏說沒變化，但又好像變化了許多。
鬱鬱蔥蔥的古樹會因爲遮擋住了小院的光線而砍伐掉大半，小環巷三年前開的奇珍館擺着許多長安的新奇物件，當年的同窗離了桃源大半，一小部分也已經承繼家業了。
祁連玉和連知遠走在街上，樹葉飄零而下，在空中跟着氣旋遊走。連知遠說要請客，選擇的地方自然大有深意。
譬如小環巷后街的一家老磨豆腐，從前他和元安經常去那兒喫上一碗豆腐羹，坐在那兒還能遠遠看見走江湖的雜耍藝人表演絕活。
果然，對於那家依舊還存在的老磨豆腐，祁連玉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嫌棄，反倒熟絡的坐下。從竹筒裏取出筷子，郭大爺端上兩碗豆腐羹，又格外贈送了一碟醃蘿蔔。
“師兄。”
連知遠打量着祁連玉神色，“師弟實在是情況危急，只能求助於你，倘若師兄幫我這個忙，從今以後我一定惟師兄馬首是瞻。”
祁連玉好似未聞，依舊規規矩矩的喝着豆腐羹，眼睛卻瞥向了街上那正在耍長槍的。那人穿着粗布短打，五官方正，氣勢頗足。
“岳家風雷槍，岳家的弟子爲何會在桃源？”
豆腐羹見底，祁連玉對於岳家爲何會出現在桃源大感好奇，岳家好歹也是武林世家，能習得風雷槍的肯定也是岳家核心弟子，怎麼會淪落到街頭賣藝。
還是說，岳家是故意派人喬裝潛入桃源。
“杜師兄？”
祁連玉回神，看了眼連知遠，低聲道：“你真想做我的師爺？”
口風鬆了，連知遠忙正色道：“當然，我也不僅只是想應付父親，更是想要跟着師兄學習治理一方，斷案陳情，瞭解爲人處世之道。”
“人情練達即文章，師兄，你覺得是不是？”
人情練達即文章，祁連玉想起第一次有人和他說這句話的場景。
彼時明夫子見他心中鬱結之氣散了許多，卻還是不怎麼願意和同學相處，尋了個日子，和他下了三局棋，循循善誘，開釋於他。
祁連玉覺得自己近來總愛回想過去，不是一個好兆頭，也許是受了杜若舟過逝的影響，彷彿這樣就可以延緩一些好友離開的悲傷之感。
“你覺得那邊那個江湖賣藝人有什麼不同嗎？”祁連玉從連知遠話中聽出了幾分真誠，爲官一方造福百姓，杜若舟肯定也是這樣子想的。
連知遠凝神看去，祁連玉這話肯定不會是無的放矢。那個耍槍的人舞了一套槍法，博得了衆人的叫好聲，一枚枚的銅錢被扔進了銅鑼上，還有不少掉落在了地上。
連知遠微微皺眉，“這人的頭髮太乾淨。”
祁連玉原本想要引導對方往這人的長相身手上想，誰知道連知遠竟然又給了他一個新的角度。“這人衣服很舊，看着像是走江湖的打扮，可衣袖明顯長了一截，練武之人，又是長年行走江湖，衣服怎麼還會不合身。”
“還有，他的頭髮太乾淨了，明顯是今晨才梳洗過的，真要是迫於生計走江湖，表演之前怎麼會梳洗得這麼幹淨。”
祁連玉眼中不辨悲喜，他還是魔教前護法之時，總是在帶着教衆揍人，和被正派圍堵的路上，也沒有多少時間梳洗。
莫名被映射了一番，祁連玉不太高興，但還是接着這個話茬下去，“那你認爲他會是什麼人呢？”連知遠搖搖頭，不過聞弦而知雅意，“師兄要是想知道，我會留心查探，儘快打聽出這人的真實身份。”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方便，要是證明連知遠和方主簿沒有關係，或者他們都是清白的話，倒是可以試試借力，找出殺害子讓的真兇。
“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好再去反駁，之後就勞煩師弟替我出謀劃策了。”祁連玉正色道。
連知遠眼眸欣喜，長長的出了口氣，身份認證成功，也能更好的給元安圓上身份的問題來。師爺並非縣衙必備，不算朝廷命官，可以算作縣令的幕僚，只要縣令願意養着，那麼在衙門內多上一個師爺只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最終還是確認了由連知遠做師爺，但祁連玉的心情還因爲剛纔那幾句話有些糟糕，因而說道：“虎皮盜竊案你應該聽說過了吧，本官心中還有些疑雲，你剛來桃源，是生面孔，也許能夠打聽到一些本官不知道的消息。”
“此案後日升堂，本官希望能夠解決此事。”
再耽擱下去，他還哪裏有時間去查探杜若舟一案了。
連知遠對這麼快就接到查案的要求並不牴觸，原本也就是他的職責，解決了這事之後，他也更有機會在暗處尋找關於另一個案子的始末。
連知遠放下一塊碎銀子，和祁連玉就要回到縣衙，路過那雜耍藝人時，祁連玉微微停了一瞬。那個岳家人正在收拾東西，和祁連玉對視了一眼，祁連玉微微一笑，隨後離開。
就在前方岔路口旁，幾個十三四歲的乞丐圍着一個小乞丐，讓那個小乞丐將碗裏的兩枚銅錢交出來。小乞丐瘦弱無比，一直護着自己的碗，雙眼害怕無比。
這時，那幾人中的一個肩膀被人用石子射中，疼得他驚呼了出聲，“誰，誰打我。”
不知從哪兒蹦出一個只比那小乞丐大上一點兒的孩童，手拿着一個彈弓，連續將手中幾個石子都射完之後，索性衝了過去，跳了起來，一腳踹在其中一人的胯下，“你秋聲大爺我。”
那人捂住襠部，忍住疼痛，另外三人見狀，怒道：“又是你，秋聲，今天不把你抓住扒了你的皮，就不活了。”
秋聲藉着身材便利，在人羣中左突右竄，開始逃跑，逃走時見到了祁連玉。
“要幫忙嗎？”祁連玉好心道。
秋聲並不打算向祁連玉求救，做了個鬼臉，向着另一邊竄去。
他剛纔就計劃好了逃跑路線，只要穿過小環巷，到了龍王井，那裏一棵柳樹後有個新掏的狗洞，除了他應該沒有發現過。
還剩下幾步，秋聲回頭，衝着追着他的人又是嘲諷了兩句，緊接着躲到了柳樹後，就要從狗洞離開。
“汪。”
一隻黑色大狗正在狗洞的另一端看着秋聲，齜牙咧嘴。
“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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